“没有,什么也没有,”陈昆残忍地说,“你们都知道你们不可能,不如就借这个机会,算了吧。”
——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呢?
她才发现她喜欢了他好久,他们兜兜转转错过了好久,经历了好多试探、挣扎、后退、确认,好不容易才牵上的手,他们还约定要一起上肃大,约定要拿捧花,约定下一个情人节、圣诞节、她的生日——
怎么就能算了呢?
可是,除了算了,又能怎样呢?
她心里是比谁都知道的啊。
她比谁都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还自欺欺人地蒙骗自己,想要多享受几分温存,想多拥有几天的陪伴,装作最后结局的那天,不会到来。
可这就是现实,现实终究会将他们推向不同的岔路,而他们别无选择。
不能相爱的人,从决定相爱的那一刻开始,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饮鸩止渴。
刀刃还没有划破皮肤,不是因为它不再锋利——
而是他们终究还没有踩下去。
她以为自己早就做好准备了,可真正面对的这一刻,还是如同世界轰然倒塌,丧失所有力气。
她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间,心脏好像已经麻痹了,身体没有任何知觉,连哭都哭不出来。
她反反复复地拿起手机,想给他打电话,想问他,可事到临头,又觉得,能问些什么呢。
他那么好,那么优秀,总不能让这段感情,成为他人生中的污点吧。
借着这个机会断掉,不是更好吗?
是啊,不是更好吗?
凌晨三点,家中仍然没有任何一个人睡着。
宋嘉茉翻身下床,连赤着脚也浑然不觉,走到陈昆面前。
大伯的脸上也可见疲惫。
她问:“我能搬出去住吗?”
没办法留在这里,这里到处都是陈赐和她的印记,每分每秒都在凌迟她脆弱不堪的神经。他们在这里吵过架、牵过手、拥过抱、接过吻,他们在这里长达十余年的记忆,怎么能够抹除,怎么能够轻易抹掉。
她闭上眼,轻声说:“就住在学校附近,小房子就行。”
陈昆抽了三根烟,同意了她的要求。
最终,男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脚上。
今天降温,瓷砖地面最为冰凉,而少女仿佛感觉不到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穿双拖鞋吧。”他说。
*
不到两个小时,陈昆就给她找好了位置。
宋嘉茉什么也没有带,因为她知道,光是什么都不带,她身上已经都是陈赐的气息。
不能再带了,再多带一件都会崩溃。
她将书在桌子上清好,又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好像什么都没想,但一转眼,就到了晚上。
她出门去买换洗的衣物,直到被导购提醒,才发现,自己又站着发了很久的呆。
买好了东西,不知道是晚上几点。
夜风很冷,距离她知道陈赐离开,已经过去了24小时。
可为什么还是没有真实感呢,她掐了一把自己,终于迟来地感觉到疼痛。
好像这一刻才不得不接受现实似的,疼痛感蔓延,冷到僵硬的身体也一寸寸有了知觉,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捏住,呼吸不能。
她下意识拿出手机,想给陈赐发条消息,雨珠砸到脸上才想起,哦,原来他们已经分开了。
她已经没资格恃宠而骄,没资格理直气壮地索求偏爱和纵容,没资格享受他的好了。
剧烈的疼痛是会延迟的。
少女眨了眨眼睛,忍住酸涩的泪意,伸手想去开门。
可抬手的那瞬间,无数画面闪过脑海,她想起陈赐,帮她背包的陈赐,替她罚抄的陈赐,给她做宵夜的陈赐,接她放学的陈赐。
已经不属于她的……陈赐。
她再没有开门的力气,缓缓蹲下,埋在膝盖里小声抽噎,可是已经再没有人会借她一个肩膀,会擦掉她的眼泪,会关切地问她,怎么哭了。
她的哭声很小,如同小兽舔舐伤口,压抑地悲鸣,哪怕已经快要喘不上气,也仍旧很小声。
这天的陈赐没有走,就站在树下看着她。
他从没见过她这样哭。
她在他面前一直都哭得很大声,像是想找什么存在感似的,痛和委屈都要加倍诉说,如同知道会有人撑腰。
可今天不是,她知道没人会心疼她了。
陈赐咬紧牙关,从未觉得分秒如此难捱。
哭到最后没有力气,她在原地坐着,无声地淌着眼泪,过了会儿才想起要开门,从地上捡起钥匙,缓缓将门推开。
即将关闭的那一秒,门缝中横过一只手,有人影闪身进来,气息笼罩而下。
她从来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吻,带着眼泪的咸和铁锈味道,她紧紧地攥着他的衣领,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真实的,但一刻也没有停止哭泣。
她从未比这一刻更真实地意识到,她要失去他了。
这是他忍耐不住的、告别的亲吻,他的齿关和舌尖都在发狠,他也痛苦,每一个动作都想让她记住他。
她的身体和心都疲惫极了,三天睡了不到五个小时,最后也只是摸着他的眼角,一言不发地流泪。
她告诉自己不要睡着,但一觉起来,陈赐还是走了。
桌上摆着一杯热可可,她想,他应该离开不到半小时。
灵魂好像漂浮着,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好像并不知道。
她想,陈赐既然要走,一定有不得不走的理由。
询问无用,再多说什么都是无用,都只会徒增他的痛苦。
如果结果是既定的,那她不能成为他的牵绊,让他这样挣扎和犹豫,也许放手,才是对他最好的方式。
她以为自己已经想得足够清楚,足够坚定,但打字的那一秒,仍然控制不住地颤抖。
陈赐好像上天赐给她的一个美梦,绮丽盛大,点到为止,现在,梦该醒了。
少女死死咬住下嘴唇,像是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将这段话打完。
她说:【我们以后,还是就做兄妹吧。】
信息转了两圈,发送到陈赐的手机里。
飞机即将起飞,这日天气阴沉,他的收件箱里摆着十分钟前,陈昆发来的“下不为例”。
他想,她是不是也很累了。
他的小姑娘,前半生已经非常辛苦,他不能再自私地拖着她下坠了。
“本次航班即将起飞,请大家关闭手机或调到飞行模式,谢谢。”
飞行模式开启的前一秒,对话框中发出一条简短的消息。
陈赐说:【好。】
第48章 第四十八步
剩下的一年, 宋嘉茉的生活回归枯燥化。
被排满的集训课程、上镜培训、礼仪姿态……
每分每秒都被填得满满当当,闭上眼就能睡着,第二天一听到铃声, 大家又立刻洗漱准备,开始新一天的拼搏。
忙起来也好, 她想, 忙起来就不会显得空荡荡。
十二月, 艺考如期而至。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常的要冷, 女生们早早睡下,第二天换好裙子, 前往考场。
毕竟是上镜专业, 外貌会加分, 大家都打扮得都很漂亮,只在外面披了件羽绒服御寒。
光是在教室里等待, 宋嘉茉都忍不住轻轻跺脚,感觉寒意直往骨子里钻。
旁边的女生问她:“快到我们了,去上个厕所吧?”
“好。”
穿着外套不方便, 再加上离得不远, 于是她们脱掉羽绒服,去了趟卫生间。
宋嘉茉再回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搭在椅子上的衣服不见了。
她问后排的男生:“你看到我羽绒服了吗?”
“不知道, 刚刚太混乱了, 我也没注意,你再找找呢?”
旁边的女生也陪她找了一会儿,可还是没找到。
“可能大家的羽绒服都长得一样,被人误拿了,算了, ”宋嘉茉摇摇头,“你别找了,安心准备考试吧。”
“那你怎么办?还有半个小时呢,不得冷死吗?”
那女生想了想:“我俩一起披一件吧。”
就这样,两个女生裹在一起,艰难地取暖。
宋嘉茉为了转移注意,不得不摸出手机,随便刷了刷。
一分钟前,四眼刚好发了条朋友圈。
【我今天是不是水逆啊?刚进学校就打铃,吸管捅不开奶茶,杯子还被摔碎了。[裂开]】
想了想,宋嘉茉安慰他:【那还是我比较惨一点,马上考试了,羽绒服被人拿走了,现在好冷,要命。】
她又自己抖了一会儿,收起手机,抬头,就看到一个女老师走到自己面前。
“衣服呢?”老师问。
“好像被人拿走了。”
“那你穿我这件吧,”老师递来一件长款,“天太冷了。”
宋嘉茉有点懵,直到人影走远,还没反应过来。
女生也惊讶地低声问:“老师怎么有多的羽绒服啊?”
宋嘉茉也很奇怪。
她想了想:“可能之前也有考生的被拿错?”
“有可能,”那女生笑了笑,“你运气还蛮好的哦。”
是吗?
宋嘉茉将外套拉链拉好,有些出神。
她将手指伸进口袋里,还摸到了两张五块钱的纸币,看来的确被人穿过。
她晃晃脑袋,专心备考。
这天考完,她又在考场里辗转了好一会儿,找到那个老师,将衣服还回去。
老师却笑着说不用:“反正也穿不上了,你就穿回家吧,路上也冷。”
再三道谢之后,她将这件衣服穿了回去,最后洗干净,挂进衣柜里。
*
统考结束,接踵而来的,是更加繁忙的校考。
她一边准备校考,一边开始自主复习文化课,常常不知不觉就看到了半夜,急忙关灯睡觉。
二月中旬,她正式回到六中上课。
因为一直在问尹冰露学校的进展,再加上看书很拼,基本功扎实,回来上课之后,宋嘉茉很快就跟上了节奏。
她的书桌前贴着一张日历表,每过一天,就划掉一格,仿佛是在倒数着什么日子似的,笔芯一根接一根被用掉,格子也越变越少……
划掉最后一格,又是一年六月七号。
高考比她想象中的简单一些,考到最后一门,她甚至还提前了十分钟写完。
走出考场时,大家的步伐都很轻快。
考场门口,接考人群拥挤,热闹非凡。
“考得怎么样,热不热?”
“哎呀都说不能问成绩了,走走走,妈妈带你去吃火锅。”
“书包给我,你哥我考试都没像你这么大阵仗,德行。”
鼎盛的日光下,少女孤身一人,安静地穿过沸腾又喧嚣的人群。
她的脚步停在某家奶茶店门口,今年又出了新品,但多肉葡萄仍然热销。
她抿着唇,看了眼长长的队,最终又是离开。
坐上车时,看到窗外一闪而过的六中校牌。
如同车窗的取景玻璃,画面被记忆浓缩成一帧照片,夹进厚重的成长书页里,再重重合上。
时光的列车呼啸,停过这站路,再继续往前开。
*
今晚的饭是在家里吃的。
这是时隔一年,宋嘉茉第一次回去。
大伯一家也来了,客厅处很热闹,芮萱拽着她问东问西,她们聊了一会儿,又很快开饭。
这餐是为她准备,每道菜都是她爱吃的,饭桌上,长辈偶尔会提到她,她礼貌回答,又专心吃饭。
最后离席时,在她碗边,摆着一碟自始至终都没动过的小龙虾。
她没有搬回来住,又回到了自己的那个小房子。
*
高考结束,剩下的两个多月,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来修饰。
乏善可陈吗?好像也算,她用十佳社团的获奖证书,顺利拿到白鲸FM的奖品,并成功和那边的负责人牵上线,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电台,每天就守着这方天地打转,想主题,找素材,查资料,运营微博。
风生水起吗?可能也是,她的声音条件好,选题有趣,借着一个App推荐位,吸引了不少听众,慢慢地,受众越来越多,每天都能看到电台的粉丝在稳步增长。
——不管怎样,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向上。
七月收到录取通知书,八月底,肃大新生报道。
她成功考进自己想要的学校,值得一提的是,尹冰露和江寺考到了同一所学校,离这里半小时车程。
而费列考到了更远的地方,临别时,四眼还流了一滴鳄鱼的眼泪。
此时,肃大的标志性建筑前,摆满了围观和拍照的人,雕像倒影的捧花愈加清晰,旁边卖花的商贩赚得盆钵体满。
她推着箱子路过,行李的滚轮和路面摩擦出响声。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宋嘉茉?”
宋嘉茉转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