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的老仆慢悠悠打开门,目光往他们身上一扫,终于反应过来,堆着笑脸迎他们进来,“这是姑娘吧?都长这么大了,又出落得这样漂亮,恕老奴第一眼没能认出来。这位是……”
“这是我哥哥。”许知雾答了一句,抬眼看向谢不倦,凑过去小声问,“哥哥,你这几年都没来过这里?”
谢不倦笑了笑,“你们又不在这,我来这里住做什么?”
“也是。”许知雾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不太好看,“再说了,你在城北青云巷还有个家呢。”
她说的正是许家大房,谢不倦听出她话里酸溜溜,伸手去抚她脑袋,“那不是哥哥的家。”
许知雾当即眼睛一亮,“当真?”
“嗯。”
两人随着老仆穿过跨院,只见周遭景致不比大门外好到哪里去,比之骈州的许家更是差得远了。
许知雾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阿雾。”
“嗯?”
“有件事须告诉你。”谢不倦说,“哥哥回京之后住在三皇子府邸上,只在休沐日再能来青梧巷。”
见许知雾愣住,谢不倦问,“阿雾是随哥哥去三皇子府上,还是在这里住?哥哥在那边有一处自己的院子,阿雾也不会与三殿下碰上,大可当成是自己家。若是在青梧巷住,哥哥这几天帮你布置周全,之后只能半月过来一回。”
“去你那里当真当真不会碰上三皇子?”许知雾在意极了这个问题,再三与他确认,“一次也碰不上?”
“阿雾只在哥哥的院子里走动,必定碰不上他。”
“那好,我去你那边住。”许知雾完全没有犹豫,“这里又大,又没几个人,晚上得多可怕。而且……”
她不想和哥哥半个月才见一回。
谢不倦笑得内敛克制,“好。”
于是又乘上马车回到主街上。
三皇子府就在乾坤大街,与大理寺、各部衙门同在一条街上,往北直行就能进入皇宫的大门。一行人低调地从小侧门进入了三皇子府,许知雾一路上都紧绷着身子,生怕下一个拐角就要碰上那位三皇子。
“别怕。”谢不倦说着,握住了她的手。
“真的不会碰上……”
“嗯,不会,哥哥保证。”谢不倦垂眸笑得温柔,叫她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许知雾稍稍放松,开始大着胆子四下里瞧。走过一处长廊之后,她挨近了些,抱着哥哥的胳膊小声说,“这里怎么连个丫鬟都看不见?”
“之前不需要,以后就有了。”
偶尔遇上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见到谢不倦便会立马停下手中的活,恭恭敬敬唤上一声公子,叫许知雾越发体会到哥哥在三皇子这里有多受重用。
天色渐暗,时近傍晚。
谢不倦将许知雾带到一处雅致的院落里,此地的屋前有结了薄冰的池水,九曲石桥横跨其上,屋后有深木雕花的楼阁,上下两层,约莫是个幽静的去处。
“这就是哥哥住的地方?”
“嗯,这是殿下赐下的院落,阿雾可以在其中自在住着,殿下那边哥哥去说一声就好。”
这院落有多好,许知雾都看在眼里,因此也越发担忧了。
三皇子对哥哥这样看重,希望真的只是欣赏哥哥的才能。
可是一想这个三皇子府上竟然完全看不到丫鬟的影子,不由担心得更厉害。
这三皇子,不会是有断袖之癖吧?
“哥哥,你应当每晚都会回来睡吧?”
“自然,不然去哪里睡?”
谢不倦不知许知雾所想,也不知她此时此刻暗暗松了一口气。怕就怕三皇子留宿哥哥,而哥哥无法拒绝,再卑鄙点,给他下点什么药,可怜的哥哥什么也不知道。
许知雾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去,问,“哥哥,我睡哪儿?”
“就在哥哥的隔壁屋。”谢不倦领着她进去看了一圈,里头竟布置齐全,且摆放得像极了她在骈州的闺房。
“这……”
“哥哥从前就想要把阿雾接过来,因此早就布置好了。”
许知雾点点头,脑海中不知怎的划过了先生的那句话——不能全听全信,须自己去想。
遂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想的?”
谢不倦的目光笼罩在她身上,被黄昏染得温柔极了,“回骈州之前就想了,因为太想念阿雾,就遣人将隔壁的屋子布置成了记忆中的模样。若是没能将阿雾接过来,也可睹物思人。”
许知雾听了这话,顿觉心头暖融融,什么疑惑都抛到天边去了。
她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袖角,小声道,“那我不是来了嘛。”
还好她来了,睹物思人的哥哥想想就可怜。
谢不倦命绿水绿织等人将行李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到屋里去,自己则牵着许知雾悠哉游哉地逛着这处院落,黄昏的暖光洒在二人身上,拉出两道好长好长的影子。
许知雾看着影子,一瞬间竟觉得般配,她被自己逗乐了,“那这个院子叫什么名儿?”
“明月。”
“为什么?这里格外适合赏月么?”
谢不倦笑着说,“或许吧。”
这时,迎面吹来的风夹带了几粒冰凉的东西,许知雾一怔,伸手去接。
是雪花。
她顿时撒开哥哥的手,开心跑到前面去接了更多,而后蹦跳着转过身,眉眼弯弯道,“哥哥,我们经历了两场初雪,明年一定会好运连连的!”
谢不倦不明白下雪和好运有什么关联,也并不想开口去问,打断她的快乐。
只是在许知雾拎着裙摆奔向他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张开手,护着她。
第46章 赏夜雪 [VIP]
许知雾原本打算跑到他面前就停住, 可哥哥都摆好了要接她的姿势,她也不能不给哥哥这个面子吧?
遂脚步不停地撞进他怀里,攀着他肩头问, “哥哥快看我头上, 是不是接了好多的雪花?”
谢不倦便垂眸一看, 见她厚实乌发上染了薄薄一层雪色,这里少那里多, 并不均匀。遂道,“不算多, 碎玉零落,恰到好处。”
哄得小姑娘眉开眼笑。
这是许知雾抵京后的第一个夜晚, 京城离是骈州那样的远,远到她离开大雪漫天的骈州一个月后,京城才悠悠地下了头一场雪,绵细温柔,刚落下来的时候甚至容易叫人错辨成雨丝。
她坐在浴桶里,热气蒸腾上来, 不由想, 爹爹娘亲这会儿应当用过晚膳了吧?正值年底,爹爹这段时间会忙到脚不沾地, 娘亲畏寒,估计不乐意出门了……
许知雾侧过脸去,透过屏风之间的一点缝隙看向哥哥寝屋的方向。她与哥哥算是住在一处相当宽敞的大屋子里,纵深很长, 因此从中由屏风与帘帐隔断, 分成两间, 还各自配有耳室。
这屋子两面都可出去, 从哥哥那道门出去便是池塘,由许知雾这边出去则是阁楼。不论哪边都离侧门很近,另一个方向却走不通,因为这府邸原是皇上的潜邸,属太子府的规制,为免逾制,特地封了一片。
许知雾的思绪不住地发散,在脑海中勾勒着一路走来见到的府邸布局,竟觉得他们住着的这一片位置看似偏僻却十分重要。待三皇子被封为太子,这处宅院分明就是整个府邸的中心!
三皇子为什么会把哥哥安排在这里,是何用意?
还是说待他封了太子,就要把她和哥哥撵到另一处去?
许知雾胡思乱想着,不安地搅着浴桶里的水。
“阿雾,别玩水了,要着凉的。”
是哥哥的声音。
许知雾整个呆住,一瞬间甚至是恍惚的,这滋味就像是在哥哥的旁边洗澡一样。
她反应过来,现在和哥哥的住处只隔着屏风,声音大一些哥哥那边确实会听见,遂扬声应道,“知道了哥哥。”
出来后绿织帮她绞干了长发,许知雾只着寝衣,一手托着发尾,另一只手将梳妆台上的小物件挨个挨个摸过去。这些都不是她带来的,想必是哥哥布置房间的时候添上的玩意儿,各色鸟兽木雕,都是半个拳头大小,在台上摆成了一排。
许知雾很贴心地给它们调整了位置,好叫那几个可怜的小家伙们离它们的天敌远一些。
绿织好笑地瞧着,提醒她,“姑娘,该就寝了。”
“好好,我这就睡了。”许知雾上了床榻,躺好,由绿织将烛火熄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可能只是一小会儿,许知雾又睁开眼,她没睡着。
于是小声喊了声哥哥,那边没动静。
她又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屏风前头敲了敲,那头传来一声问询,“阿雾,怎么了?”
许知雾露出个笑,在这头说,“哥哥,我睡不着,你在看书?”
“嗯。”
“我就知道,你要是没睡一准在看书。”又说,“既然这院子叫‘明月’,想必是个赏月的好地方,我们去看看?”
那头哥哥轻笑了两声,“阿雾忘了外边是什么天了?”
哦,外面在下雪,云盖得厚厚的,多半是看不见月亮了。
“不过,赏不了月,还可以去赏雪。去不去?”谢不倦一边问,一边叩了叩隔开他们的屏风。
许知雾眼睛一亮,“去!”
很快便听见哥哥吩咐随从的声音,而后一阵窸窸窣窣,好像是在穿衣裳。许知雾在原地开心地转了个圈圈,跑到梳妆台前,将长发随意拢了拢,也去找衣裳穿。此时此刻她算是体会到了独自出来和哥哥一起住的快乐之处——不受管束。
哥哥待她可比爹爹娘亲纵容多了。
绿织被这番动静闹醒了,见许知雾在找衣裳,便起身下榻将她给许知雾备好明日要穿的衣裳拿了过来。再看她家姑娘兴奋的模样,一时间欲言又止。
“绿织你怎么了?想说什么?”
绿织往屏风后瞧了一眼,有些忌惮,她压低了声音提醒,“姑娘,这样晚了,真要和公子出去?”
“有什么不可以的,他是哥哥,你还不放心吗?”
绿织脸都快憋红了,她何止是不放心?公子是个表里不一心思深沉的,什么时候把姑娘拆吃入腹了,姑娘说不准还不晓得公子做了什么。
可许知雾显然听不明白她的暗示。
此时许知雾已经穿齐整了,又系上披风,只是一头长发实在懒得梳起来,便披散在胸前。
她先是跑到屏风后头喊了声,“哥哥我好了!”
对面没人应她,许知雾出了门,却见哥哥已经站在了她的屋前,撑着把玉骨纸伞,另一只手提了灯。
起了风,雪粒在他面前簌簌地斜落下来,划过他的灯笼时留下了许许多多细细小小的暗影。
周遭一片幽蓝冰冷,唯有他的身边是温暖明亮的光。
许知雾笑着走过去,哥哥将手里的提灯给了她。
她稍稍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多想。
哥哥撑伞,她是该提灯的。
下一瞬,哥哥的袖口垂下来,将她的手牵了过去。
而后自然地往阁楼走。
许知雾被哥哥牵着走,根本不去看前路。
她一会儿看看两人交叠的袖口,一会儿看看哥哥的侧脸,忍不住问,“哥哥,你是担心我摔了,还是担心我走到伞外去?”
“并非如此。”
“那?”许知雾摇了摇两人牵着的手。
“不过想牵而已。”
许知雾顿时忸怩起来。
哥哥真是越来越肉麻了。
走到阁楼前,谢不倦收了伞,推开门。
许知雾这才晓得阁楼里头是个什么模样,一排排的博物架,上头都是书。
两人上了楼梯,上层也有些书,不过要少上许多。多了长案与坐席,四面皆是窗,推开便能看见三皇子府邸夜景。
谢不倦将其中一面打开,许知雾凑过来一瞧,府邸上各处殿宇都像是蛰伏的巨兽,黑黢黢静悄悄地趴着,好似只有他们这处阁楼是亮着的,且各个檐角都挂着灯笼,在风雪中轻轻晃荡,映亮了前头的池水与曲桥。
许知雾在为眼前的风景感慨之余,又生出许多的担忧,不禁问,“哥哥,三殿下要是瞧见我们在此地赏雪,会不会训斥你?”
“不会,殿下在养伤,此时早已睡下了。”
许知雾点点头,她都忘记这件事了,“他受的伤这么久了还没有好?伤的哪儿,是不是很严重?还有啊,我是不是该去拜见他,要是他说我们没有礼数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