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了怔,指指那一桌甜品,一整个茶几的奶茶,“……今天下午有几个记者要来?”
陈亦行:“就你一个。”
“?”
“全都是给我准备的?”赵又锦不可置信。
陈亦行朝于晚照递了个眼色,于晚照虽然很想留下来看看后续,但还是转身溜了,顺手把门合上。
门还剩下一条缝时,他还比了个手势,嘴里无声地加了个油:冲鸭!
陈亦行:“……”
他在书桌后落座,示意赵又锦也坐。
顺便点头:“嗯,都是给你准备的。”
赵又锦反应慢了半拍,坐在沙发上好一会儿了,才说:“陈总英明,贵司招待记者可真是煞费苦心、不计成本……”
书桌后的男人静静地望着她,“你以为我对每个人都这样?”
赵又锦:“……”
只对视了两秒钟,她迅速移开目光。
男人的眼神一如既往,明亮深厚,如雾中海,天上星。
多看一秒钟都会令人目眩。
她在心里拍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赵又锦,谨记你的立场!
你是专业记者。
别再被他偶然的柔软感化得找不着北了。
于是赵又锦飞快打开背包,拿出笔记本和录音笔,公事公办地说:“那陈总,我们抓紧时间做采访吧。”
“不急。”男人朝那堆少女心十足的东西上扫了眼,“挑杯喝的,选个你爱吃的甜点。”
顿了顿,“或者你喜欢的话,全部带走也行。”
“不用了,工作时间我不吃东西,会影响效率。”
“那就慢慢来,我不着急。”
赵又锦:“…………”
深呼吸,她咬咬牙:“我着急。”
“《新闻周刊》又不给实习生发工资,也不评绩效,你着什么急?”
她着什么急?
她着急再这么折腾下去,绷不住脸,生不起气来。
赵又锦不理他,自顾自打开笔记本,“本次采访是基于行风全新升级后的安全系统,这两天我上网查了不少资料,也在行风的官网看了相关介绍,下面有几个问题想先问问陈总,确保之后的采访能顺利进行。”
“那么第一个问题――”
“赵又锦。”
她顿了顿,继续说:“第一个问题,请问之前的系统,用户反馈都很好――”
“先选杯喝的。”
“……”咬咬牙,她继续,“既然用户反馈都很好,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
“你准备无视我的诉求,除了采访之外的内容,一律当做耳旁风吗?”
“陈总,麻烦你专心一点。我是为了采访才来行风的。”
赵又锦干脆加快语速,念绕口令似的重述了一遍:“那么在之前的系统得到市面一致好评的情况下,行风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在短时间内还大费周章进行系统升级呢?是希望把业内的竞争对手彻底远远甩在身后,还是因为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
办公室里静了静。
赵又锦目视提纲,录音笔摆在手边。
头顶有一道炙热的视线牢牢锁定着她,她装作一无所察的样子。
终于,陈亦行不再执着于这桌吃的喝的,扯扯嘴角,轻哂道:“为什么升级系统,你不是很清楚?”
赵又锦心头一跳。
“今年年底,行风接到多起投诉,称监控视频里出现了神秘背影,来去匆匆,无迹可寻。”
“……”
陈亦行端坐书桌后,清楚看见赵又锦背挺直了,握笔的手过于用力,指节都泛白了。
“我,我怎么会清楚?”她紧张地反问。
气氛僵持片刻。
陈亦行看看她,无声叹口气。
“都是邻居,你也听见我打电话了,之前在电梯里,后来在你家吃饭时。”他替她找好了借口,“你不是还问我,关于上海机场的红外线监控查的怎么样了?”
赵又锦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来望着他。
“所以我以为,你应该很清楚行风为什么升级系统。”
是这样吗?
赵又锦的背放松了些许,握笔的手也不那么用力。
可心底有些许异样。
她小心翼翼打量陈亦行,男人平静从容的样子,像是在与她闲话家常。
他望进她眼里,眉梢微抬:“现在肯正眼看我了?”
赵又锦又飞快地移开视线。
“喝点什么?”他旧事重提,亲自绕过书桌,走到了她的对面。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方几。
“抹茶红豆,生椰撞奶,热巧克力,还是厚乳拿铁?”他不太了解饮料的名字,视线一一扫过杯面,念出标签上的名字。
赵又锦没说话。
他便伸手拿了杯拿铁,放在她面前:“好歹给我个面子吧,赵又锦。全公司都知道了,为了迎接今天下午要来采访的记者,我煞费苦心。”
拿铁还是热的,大概是估摸着她来的时间,饮品前脚到,她后脚就进门了。
热气腾腾的烟雾缓缓向上攀延。
这些与办公室毫不搭边的东西摆了一桌,倒的确显得她的特殊之处。
赵又锦自忖不是个小心眼的人。
就算周伟陷害她,后来他在电梯间一哭,她也就软了心肠,放下了心结。
按理说,以陈亦行这样孤傲的性格,做到这个份上,已然显示出了足够的诚意,她不应再去计较什么。
可心里那一关始终没过。
对于他,莫名其妙、不问缘由的,她的要求好像比普通人更高。
赵又锦看着那杯热腾腾的拿铁,好半天才轻声问了句:“陈亦行,说句对不起,就这么难吗?”
――
从行风离开,赵又锦回了趟公司。
先跟季书汇报了采访结果,然后回到工位上,在电脑前敲敲打打了一个多小时。
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时,心头的杂念得以摒弃。
下班时间,冯园园敲敲桌子,看她摘下降噪耳机后,问她:“还不下班?”
“我再写一会儿。”
“行吧。这是我中午多买的,你拿去垫垫。”冯园园扔来一只鼓鼓囊囊的面包,“记得劳逸结合啊,工作狂人!”
赵又锦笑着说好,目送她离开。
又戴上耳机,让思绪沉淀下来,心无旁骛地继续写稿。
等她抬起头来,才发觉外间天色已晚,大厅里人去楼空。
窗外是沉沉夜色,寂静冷清。
几点了?
她下意识看向屏幕右下角。
晚上八点。
收好东西,一边啃面包一边走出大厦。
冯媛媛嗜甜如命,选择的面包也是红豆奶油夹心,吃两口就腻得发慌。
但赵又锦肚子咕咕叫,还是老老实实啃完了。
在地铁站里犹豫了足足半分钟,她扔掉面包包装袋,慢吞吞地刷卡,走进了这几天都没有坐的线路。
上地铁后,第一时间打了通电话:“舅妈,今天我回明玉上城了。”
她租的小区就叫这个名字。
舅妈问:“怎么突然又回去了?”
“就,也不能老赖在你们那。”她支支吾吾说,“何况租这边的房子,就是因为离公司近,从你们那过来还是太远啦。”
舅妈缓缓叹气,“你这孩子,叫我说什么好?处处都好,就一点不好,总是报喜不报忧。”
赵又锦一怔。
“我和你舅舅都看出你这几天心情不好了,你不说,我们也不敢多问。现在准备回去了,是事儿已经过了?”
地铁外是呼啸的风声。
赵又锦握着扶手,哽咽了下。
“只是小事,已经雨过天晴了。让你们担心了……”
“过了就好。你要知道,舅舅舅妈这永远是你的港湾,谁要是惹你不高兴了,你随时回来。工作要是不好干,咱就换,不稀罕受人家的气,知道吗?”
……
赵又锦踏着浓重的夜色回到家里。
短短几天,似乎过了一个世纪。
电梯一路抵达十二层。
她踏进楼道,站定在家门口,看着门把手上挂着的一大袋东西。
袋子上是熟悉的logo,属于小区大门外的那家超市。
这是什么?
她似有预感,迟疑着,伸手摘下沉甸甸的袋子,打开一瞧。
……满满一袋小鱼干。
明知身后的大门紧闭,赵又锦还是转身望着那扇门。
陈亦行始终没有当面说出对不起三个字。
今天下午,在他的办公室里,她问他:“陈亦行,说句对不起,就这么难吗?”
他是怎么回答的?
男人隐忍地移开视线,半晌才说:“……那天晚上我给你发消息道歉,你把我删了。”
后来的两个多小时里,赵又锦尽职尽责做完了采访。
两人再也没提私事。
只是在她离开时,陈亦行忽然出声:“这些东西……”
他指的是一桌甜点、饮品。
赵又锦回头静静地望着他:“我就不带走了,感谢你的好意,东西分给你的员工吧。”
……
出神地回忆着下午种种,赵又锦又看了眼手里的小鱼干。
……哪家猫吃得下这么多鱼?
况且,忽然从一只野猫变成大户人家的贵族猫,不缺衣少食就算了,还全是昂贵的零食,小橘的肠胃受得住吗?
她慢慢地叹口气。
――
有人在楼道里对着小鱼干发呆,有人在书房里对着系统画面发呆。
监控画面里,赵又锦拿过那袋小鱼干,对着他的大门失神一阵,才慢吞吞转身回家。
陈亦行有过一秒钟的错觉,险些以为她会敲门,对他说点什么。
他下意识想,说句对不起似乎也要不了命。
可她终究没有敲门。
陈亦行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画面里。
说不上是松口气还是大失所望,他眉头一拧,起身去厨房倒了杯白兰地,一饮而尽。
火辣辣的触感从口腔一路蔓延到了胃里。
小鱼干是两天前买的。赵又锦一直不回家,他在家总忍不住看监控,就好像望夫石一样眼巴巴盼着她回来。
干脆合上电脑,开车出门转悠,打发时间。
谁知道漫无目的地开,一开就开到了那家宠物医院。
看着医院招牌,陈亦行更无语了,也许是记得她和医生的对话内容:我会常来看小橘的。
否则怎么解释他这莫名其妙的目的地?
后来的几天,他下班时总会不经意多绕一圈,“顺路”经过宠物医院。
他还准备了一整袋小鱼干,如果真的遇见她,就说是去看那只猫的,顺路把她载回来……
结果真让他看见她了,却只把车停在路边,隔着车窗看了很久,又径自离开。
透明玻璃窗里,她和康年川有说有笑,一起逗弄那只叫小橘的猫。
陈亦行冷眼看着,心道也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要带赵又锦去参加晚宴。
不,该怪他把猫送医时,脑子进水,选了康年川所在的这家医院。
于晚照知道此事后,神秘兮兮凑过来:“不是,她和那医生有说有笑,就算正常发展恋爱关系,碍着你什么事了?”
陈亦行一怔。
“还是说――”于晚照坏笑,“有人吃醋了?”
“胡说八道什么?”他倏地皱起眉头,“我只是――”
几秒钟的时间整理思路,陈亦行说:“我只是为她着想。”
“康年川如果是个普通宠物医生就算了,和她也算门当户对。现在摆明了是富三代下凡体验生活,康延那老头子就是个势利眼,绝对不会允许赵又锦踏进他们家门。”
于晚照:“……”
于晚照:“哥,您是不是担心的太多了?人家这才哪跟哪,怎么就扯到踏进家门的事了?!”
总之,那袋小鱼干没能送出手。
回家后,陈亦行把它挂在了对面的大门上。
挂了整整两天,主人才回到家里。他总算不必每日下班回来看见它时,都膈应得心窝子疼。
陈亦行放下一饮而尽的空酒杯,踱步到阳台上。
推门就是一阵冷空气,冻得人四肢百骸都僵了。
而他倚在栏杆上,侧头,看见隔壁终于亮起来的灯光,心情慢慢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