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刻,枕下的手机嗡的一下,震动起来。
她似有预感,拿起来看。
预感成真。
消息果然是陈亦行发来的。
eason:对不起,赵又锦。
黑暗里,赵又锦睁眼看着刺眼的屏幕,半晌不做声。
最后掐灭手机,重新放回枕头下面,当它是空气。
另一边,被于晚照灌了两瓶葡萄糖,又吃了一粒醒酒药,陈亦行清醒不少。
他立在窗边,迟疑许久,发出了这条消息。
对方没回。
他耐心等待,但对方一直不回,最后还是他打字过去:你安全到家了没?
万万没想到,屏幕上出现了一行灰色小字: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好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陈亦行:“………………”
客房里传来于晚照打呼噜的声音,有人睡得很香甜,有人一宿一宿彻夜难眠。
第40章
一个月前。
陈亦行:世界真小, 小到出门就能碰见隔壁邻居。
楼道有她,便利店有她,煎饼铺有她, 哪哪都有她。
一个月后。
陈亦行:世界真大, 天大地大,没一个地方能碰见她。
楼道没有。
便利店没有。
商业街没有。
连续三天夜里敲门,连她家里也没有。
是的, 连续三天, 陈亦行没有见过赵又锦一面。
夜里敲门, 隔壁也是静悄悄的,无人应声。
起初怀疑她是故意无视他, 但后来屡屡“经过”阳台, 都发现对方屋里一片漆黑。
查了楼道里那只隐秘的监控后, 陈亦行才知道她没有回家。
整整三天, 夜不归宿。
他心脏倏地紧缩,有个不好的念头凭空冒出:该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打开微信, 两人的聊天界面还留在三天前,他深夜发去一句对不起,回应他的是被单方面删除的提示。
陈亦行目光沉沉盯着那行小字,又试了一次,发了个问号过去。
屏幕上又一次弹出同样的提示: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开启了朋友验证, 你还不是他(她)好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 才能聊天。”
陈亦行:“……”
没能等到第二天,他只沉默了几分钟, 就给于晚照发了条信息。
eason:帮我个忙。
于晚照:what?
eason:前天晚上,我隔壁邻居下车走人后, 就没回过家。
于晚照:所以?
eason:我担心她出事,你发消息跟她确认一下。
于晚照:你不能自己问?
陈亦行的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两秒。
eason:我还要脸。
于晚照沉默了下,试探道:真的是因为要面子吗,还是因为……
于晚照:你被拉黑了?
eason:?
eason:你哪来这么多话?让你问就问。
从这恼羞成怒的语气里,于晚照明白自己真相了。
强行按捺住已到嘴边的讥讽:啧,您也有今天?
没办法,心地善良如他,一般不做落井下石的事。
两分钟后。
于晚照:她没事,你放心好了。
eason:她回你消息了?
于晚照:没,我去她朋友圈逛了一圈,人活得好好的呢,压根儿没受你什么影响。
接下来是两张截图。
长年累月不发朋友圈的赵又锦同学,破天荒在这三天里发了两条动态,欲盖弥彰似的,想要证明自己过得很好。
第一条:enta kill !!!
配图是一张英雄联盟游戏图,画面上的人物是个忍者,戴红色面具,非常帅气地站在敌方基地前跳舞。
大概是评论区都在夸她,她不好意思地回了一句。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不是我,是李煜啦。
第二条:狗东西跟我抢电脑!
配图是凳子上两只挤来挤去的屁股,外加桌上两只手。
一只小巧玲珑,一看就是女孩子的手,扒拉着鼠标不放。一只修长干净、指节分明,属于男孩子,一巴掌捂住半只键盘,丝毫不相让。
于晚照贼兮兮地感慨:哎,这事儿也挺伤感。有些人还在为自己的冷嘲热讽说错话而彻夜难眠,有些人她压根儿不在意,日子过得还挺嗨皮。
于晚照:不过,这是夜不归宿,宿在别人家里了?
于晚照:等等,看看这手,再看看这名儿――李煜!妹子交男朋友了???
于晚照:哎哎,都屁股挨屁股了!!!
良久。
eason:那是她弟。
eason:脑子里都装的什么黄色废料?
于晚照:………………
确定赵又锦安全无虞,陈亦行放下心来。
但随即就不是滋味了。
诚如于晚照所说,有的人因为自己说错了话,深刻反省,寝食不安。
而有的人……
起乐不思蜀,陈亦行眉宇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拧。
心情像是梅雨季节,潮湿氤氲。
她为什么不回家?
是因为,不想看见他?
再三拿起手机,偏偏对方删除了他,消息发不出去,朋友圈的动态也看不见。
陈亦行烦躁地扔了手机。
――
赵又锦的确乐不思蜀了。
在舅舅家住了好几天,吃好喝好,小日子过得很滋润。
跟行风对接了两遍采访稿,对方很快给予满意的答复,大功告成。
定稿后,季书也很满意,略带调侃道:“这回咱们民生组要艳压群芳,扬眉吐气了。”
不同于赵又锦的低调为人,她的文字辛辣老道,客观犀利。
似乎在文字世界里,她不再束手束脚,得以驰骋天地。
只是――
在舅舅家住的第三日夜里,洗漱时,李煜脖子上挂着毛巾,出现在她身后。
两人在镜子里视线相对。
李煜:“什么时候回去?”
赵又锦在刷牙,吐掉泡沫,含糊问:“怎么,这就想赶我走了?”
“没。就想看看你准备在乌龟壳里缩多久。”
赵又锦:“?”
李煜从镜子里审视她,“咱俩一块儿长大,在一个屋檐下住多少年了?”
“……”十六七年吧,赵又锦心算了下。
“你哪回不是遇到事就跑回来当几天乌龟,满脸岁月静好的样子?”
“……”
她有吗?
赵又锦在认真回想。
“你有。”
李煜一眼看穿她的想法,顺便数给她听。
“初中的时候,你那个同桌校霸整天欺负你,揪你辫子、捉些虫子吓唬你,你就是这么闷头缩回家里。问你怎么了,死活说自己肚子疼,请两天假养病,就是不肯说实话。”
“……”
“高一分科那年,你想学理,你们物理老师嫌你没天赋,直白地说你的脑袋可能不适合走理科。你大受打击的时候,也是这么副温顺无害的样子回到家来,说吃不惯学校食堂,想在家住几天。”
“……”
李煜:“洗漱完了?那就让位,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赵又锦默默让开,看他摘了脖子上的毛巾,老神在在刷起牙来。
含着泡沫呢,还不忘在镜子里瞥她一眼。
“说吧,这次又是谁招惹你了?”
赵又锦失神片刻,才慢慢地说:“没谁招惹我。”
“那你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是我……”她迟疑着,苦笑道,“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早知道隔着千山万水,距离拉得再近,也不在一个世界,何必自讨苦吃。
李煜从镜子里看她半天,神情莫测地说:“哦,感情问题啊?”
呸。
他吐了满嘴泡沫,又咕噜咕噜漱了口水。
“那恕我无能为力。”
拿毛巾擦擦嘴,他:“小爷我玉树临风,人称二中女神收割机,你这种问题我还从来没遇到过呢。”
赵又锦往他脑门儿上拍了下,“难怪成绩不好,心思都花游戏和女生身上了!”
下一句才想起来辩驳:“才不是感情问题!你懂个屁!”
――
赵又锦没有回家的第四天,行风的内部气氛更加低迷。
事实上,公司里的低气压已经持续好几天了。
起因是某位boss似乎心情不佳,开会时总是绷着个脸。
当时主管汇报工作,进程略显拖沓了,还找理由粉饰太平。迎接他的倒也没有什么冷嘲热讽、严肃批评。
只不过是一声钢笔摁在桌上的声音。
以及。
陈亦行扫他一眼,起身走了。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大家都感受着这冰窖一样的氛围,你看我,我看你。
于晚照无语地指指那主管:“换平常顶多挨顿批,这回撞枪口了……”
气压从此刻开始,无限低。
最后是小李忍不住,去茶水间泡咖啡时,特意多泡了杯去找于晚照。
“老于,想个辙呗。”
“什么辙?”
“想个辙,让老大别再这么释放低气压了。”小李心有余悸指指外面,“干咱们这行要的是下笔如有神,代码自由飞。你看看大家伙儿,这会儿都战战兢兢的,干起活儿来也不得劲儿啊!”
小李好说歹说,求祖宗似的哄着他。
最后于晚照点头了。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哄老陈,这事儿还得交给他。
唉,就说行风离不开他吧。
午休时间,于晚照去了趟陈亦行办公室,屁股往办公桌上一坐,“干嘛呢,还不下去吃饭?”
陈亦行的视线扫过来,“没椅子?”
换做平常,于晚照会插科打诨,“坐一坐桌子又不会塌。”
但眼下这位心情不佳,他十分乖巧地从桌子上跳下来,安分守己坐在了椅子上。
无视陈亦行的眼神,他老神在在来了段开场白:
“哎,我说,你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妹子折腾你,你就折腾我们,大家都有意见了。”
“芝麻大点事,不就是想看看妹子现在不回家了吗?来,哥给你出点主意。”
于晚照转了转眼珠子:“俗话说得好,相逢即是缘,坐下聊聊天。”
“大家面对面,恩怨都不见。”
“这样,要不我们顺路经过一下她的公司?”
“你什么时候加入的德云社?”陈亦行缓缓开口,“以及,脑子是个好东西――”
“ok,我懂,一会儿就捐。”于晚照自行补充完整,准备出门再想想辙。
走到一半――
“回来。”
身后传来陈亦行的声音。
一小时后。
新闻大厦楼下。
陈亦行在车里酝酿片刻,到底去还是不去。
于晚照出的主意是馊了点,但来都来了。
他看了眼表,踩在两点整,上班时间,踏入了新闻大厦的电梯。
抵达十八层时,有些诧异。
大厅空空如也,人影都没几个。
这不是工作日吗?怎么,《新闻周刊》集体放假了?
陈亦行脚下一顿,不远处的总编办公室门却忽的开了。
隔着半透明百叶帘,付世宇一早看见了他,开门冲他招手,“陈总,这边!”
陈亦行进了办公室,落座。
付世宇亲自替他泡茶:“铁观音还是龙井?”
“龙井,谢谢。”
袅袅白雾里,付世宇说:“说好三点到,你还提前了。”
“恰好手头无事。”
“好在我今儿帘子拉开了,不然瞧不见你,这大厅里又人去楼空的,指不定没人接待你。”
说到这,陈亦行“不经意”问起:“今天什么日子,员工都放假了?”
“哪能啊,大周二的,放什么假?”付世宇泡好茶,端来桌上,一杯递给他,一杯自己捧着,笑呵呵坐下来,“今天公司开阳光运动会,大家都去顶楼了。”
“……”
果然是馊主意。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来偶遇,人家上楼开运动会去了。
――
新闻大厦的顶楼是个足球场,平日里对会员开放。
今日是《新闻周刊》的阳光运动会,这是公司传统,半年开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