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枝将花盆底拿过来,檀雅穿好后,扶着她的手腕走了几步,倒是比想象的容易平衡,只是刨除色赫图氏的经验,她到底是第一次穿,想要姿态好看,还是要练习练习。
“小主,您要是觉着累了,千万不要勉强。”
檀雅点头,尝试松开闻枝,一个人慢慢走着。
闻枝站在边上不要钱地吹捧:“小主走得真好看,怎么会如此轻盈?奴婢没文化,但听说过那个词,叫……叫……”
她在那边绞尽脑汁地想,檀雅笑着问她:“摇曳生姿?”
闻枝双手一拍,雀跃道:“对,就是这个词,还是小主有学识。”
檀雅扶着腰笑起来,“我看我说什么,你都要说好的。”
“小主本就比奴婢有见识,自然没有不好的。”
檀雅见她一脸的理所当然,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可不敢下重手,怕再给捏坏了。
却不知她这嫩生生的脸,作出这样的举动,奇怪的很。
而后两日,檀雅没再练习花盆底走路,她本就产后虚弱,走慢些才正常,若脚底生风才怪异,以后也不好装病不出。
檀雅让闻枝提前一日去宣妃那儿请示,第二日一早便起来收拾,浅浅打了一层粉,口脂也只浅浅抹了一层,胭脂也没涂,穿着一身素净的旗袍便出了东配殿的门。
如今宫里没有中宫娘娘,嫔妃们便只往老太后处请安,只是老太后喜静,只教她们初一十五到宁寿宫便可。
嫔妃们大多数时间都在自己宫殿待着,低位嫔妃们给主位娘娘们请安的规矩也都是各宫主位娘娘定的,咸福宫宣妃这方面也随了老太后,初一十五过来拜见便可。
这种种看来,宣妃确实是个极和善的。
檀雅回忆着记忆里的宣妃,就到了同道堂,等宫女禀报后,才踏进去,第一时间福身行礼。
“起吧。”宣妃博尔济吉特氏汉话生涩地问,“你身体还虚弱着,急着出来干什么?怎么不多养一段时日?”
檀雅抬起头,感激道:“娘娘仁厚,嫔妾更不该不懂事,若非担心给娘娘添麻烦,早几日便要来拜见您的。”
宣妃是个美貌的中年女人,多年的清宫生活,身上已看不出多少蒙古女人的特质,她听了檀雅的话,缓慢地转动手中的佛珠,沉静道:“你有心。”
檀雅谦虚地笑了笑,不想宣妃只是继续转动佛珠,根本没有再寒暄的意思。
记忆里,她面对惠宜德荣四妃也是如此,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默口拙的样子,想不搭理就不开口,这约莫是蒙古妃子的特殊性使然。
她们入这后宫,哪怕不受宠,就那么杵在这儿,也没人敢随意怠慢,连皇上都容忍着。
旁人恐怕会嫌弃咸福宫冷清地跟冷宫似的,檀雅却认为甚好,整个紫禁城的大BOSS包容着咸福宫的小BOSS,她只要跟这个眼前的上司打好关系,往后十年的日子好不了却也不会差了。
她又不想翻天,好歹吃食上随意些,在咸福宫里行动自如些,就很好了。
于是檀雅也不惧宣妃的冷淡,厚着脸皮笑盈盈地道:“娘娘,嫔妾一连数月憋闷在屋里头,好不容易见到您,便忍不住有些聒噪,您若是嫌烦,嫔妾便少说些话。”
宣妃视线定在她灿烂的笑脸上一瞬,面无表情地垂眼,“是有些聒噪。”
檀雅:“……”
她就是客气一句。
不过檀雅脸色都没变分毫,依旧笑眯眯地说:“那嫔妾就不说那些闲话了,只请示娘娘,小阿哥什么时候搬到您这儿来,在嫔妾那儿久了,嫔妾怕不合规矩。”
她看起来没有不舍,莫说宣妃等人,连闻枝都惊讶地抬头看向自家小主,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小阿哥搬走的事。
只是闻枝始终谨记,小主做事定是有她的道理,因而很快便规矩地低下头。
宣妃探究地看檀雅,直白地问:“你舍得?”
这话问的,她一个小答应,哪敢说舍不舍得,还不都是这时代的祖宗规矩和皇上说了算。
檀雅心里吐槽,面上则是坦诚道:“嫔妾想到小阿哥是养在您这儿,娘娘又是在宽仁不过,心里便满足不已,再没有不舍的。”
宣妃不置可否,数了几颗珠子,方才道:“过了二月二再搬吧。”
闻枝悄悄松了一口气,幸好,小主还能多跟小阿哥相处些日子。
而这日子并不超过檀雅的预估,便脆生生地应道:“好咧。”
她答应得太痛快响亮,宣妃手里的佛珠一停,嘴角颤动一瞬,大度道:“我年岁大了,精力有限,日后小阿哥那里,你这个生母也不必远着。”
檀雅笑容更大,学着自家蠢崽子天真纯净的眼神,望着宣妃,拍马屁:“娘娘还年轻着呢。”
宣妃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大你三十岁。”
檀雅:“……”
这位可真难聊。
檀雅干笑,“嫔妾就是再长三四十年的阅历,也难有您这样的风仪。”
“等你几十岁的时候便知道了,我是看不见的。”
檀雅:“……”
是她的马屁拍的有毛病吗?若是无人,檀雅真想打自己嘴巴几下,做什么要奉承呢?
说到底,还是老头子不干好事,妃子年龄差最大的几乎要跨越半个世纪,偏她们还要姐妹相称。
吃一堑长一智,檀雅提醒自己,以后可莫要再跟任何人聊任何年龄相关的话题,省得坏在嘴上。
应该……控制的住吧?
第4章
“色赫图小主,这是张庶妃的遗物,娘娘让我给您送过来。”
宣妃身边的老嬷嬷肖嬷嬷板着一张脸,将包裹递给闻枝,一举一动板正又规矩,眼神却瞟向小阿哥的屋子。
檀雅注意到肖嬷嬷的小动作,主动道:“小阿哥想是快醒了,嬷嬷您可要去看看他?”
肖嬷嬷严肃地点头,口是心非道:“既是到这儿了,老奴就代娘娘瞧一瞧小阿哥。”
檀雅叫闻枝亲自带肖嬷嬷过去,她一个人坐在中厅里翻看张庶妃留给她的东西,除了一串儿品相一般的佛珠,全都是刺绣工具,针啊线啊,都是张庶妃生前用惯的,另还有一本记着绣法的线装本。
那串佛珠,主人大概常盘它,表面十分圆滑,中间的线则是略显陈旧。
檀雅打量着,也不知道这宫里的嫔妃们都是什么习惯,从上到下都好念佛诵经,张庶妃生前也总在屋里抄经,抄完就送到宣妃设的小佛堂供着。
许是张庶妃记着色赫图氏不信佛,所以只留了佛珠作念想,没送几本手抄经书过来。
檀雅拔掉腕上的累丝银镯,将佛珠套上,又去看那线装本。
约莫是张庶妃亲自画的,旁边备注的字体都比较婉约,内容也直白,一看就懂。
左右无事,檀雅便拿起张庶妃的绣绷,直接照着上边的花样儿下针,然几针下去,她就明白了什么叫“一看就会,一做就废”,直糟蹋了张庶妃之前绣好的半朵牡丹。
对比太明显了些……
檀雅举着绣绷,十分嫌弃自己,咋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呢?
赶巧这时候闻枝和肖嬷嬷出来,身后还跟着抱着小阿哥的宋嬷嬷。
肖嬷嬷要跟檀雅告退,本本分分地半屈膝行礼,这眼不小心就落在了绣绷上。
檀雅还知道遮丑,冲她无声地笑了笑,手特自然地盖在她绣的地方。
肖嬷嬷面上丝毫不显,甚至再没多看一眼,面无表情地走人。
闻枝送了她出去再回来,眼睛就定在绣绷上,想说啥又不敢说,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说。
檀雅接过小阿哥,一点儿不害臊地笑话闻枝:“你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不就是绣的丑了些吗?你看宣妃娘娘身边儿的肖嬷嬷多处变不惊?闻枝你可得多学学。”
闻枝哪听不出自家小主是在拿她说笑,可这事儿说到底是小主先丢的人,现在小主却倒打一耙,可小主跟别的迁怒底下人的主子娘娘不一样,她忍不住就憨笑起来。
透过小阿哥的眼看到这一幕的雍亲王胤禛就直接多了,直接“嗤”了一声,懵懂的小阿哥立即左右晃头去找声音的来源。
而檀雅并没有就此放弃刺绣这项手艺,还认认真真地学起来,煞有介事地告诉闻枝:“我既可以学手艺打发时间,又可以用这绣花针练练控制力道,一举三得,多好。”
檀雅还让闻枝一起学,闻枝针线活不错,可是没学过复杂的刺绣,她们也不靠着这东西吃饭,但多学点儿东西,总是没坏处的。
“人呢,就得有个事做,甭管是做什么,都比浑浑噩噩的舒坦。”
闻枝学得比小主快,坐在绣墩上,一言难尽地看她手里的断针断线,这就是小主说得有事儿做吗?
檀雅捡起针尖,熟练地放进木盒里,靠在炕桌上,一副老绣娘的架势,用剩下半截绣花针挠了挠头,笑道:“闻枝,你看,我今日弄断的针,比昨日少了三根呢。”
闻枝捧场地夸赞:“小主真厉害!”
檀雅笑弯了眼,一点儿不在意是被个小姑娘哄了。
胤禛一“呵”,嘲讽道:“小二十二,别人绣花费线,你额娘绣花费针。”
小阿哥仍然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却认得这个熟悉的声音,边蹬腿儿边嘎嘎笑起来。
“傻。”
小阿哥继续没心没肺地哈哈哈。
闻枝爱得不行,十六岁的小姑娘慈祥道:“小主,咱们小阿哥可真是天生好脾气。”
檀雅瞥了一眼不知道瞎乐呵什么的小娃娃,一根手指就按住他挥舞的小手,嘴上扫兴道:“也该收拾收拾东西了,眼瞅着就二月二了。”
闻枝一下子便难过起来,耷拉着脑袋,浑身透着舍不得。
檀雅屋里一向都是闻枝一个人伺候,小阿哥过来,宋嬷嬷她们也都候在外间,因而檀雅说话的时候也不需要避着旁的宫侍。
“不是你劝我的吗?好歹还在咸福宫里,早晚都要搬出去,何必这般作态?”
闻枝抽噎了下,“奴婢,奴婢没出息,就是一时忍不住……”
檀雅又换了根针,“你忘了宣妃娘娘的话了?咱们想看小阿哥,直接去便是,等到小阿哥会走了,天气好的时候,还不得在院里玩儿吗?想怎么看便怎么看。”
闻枝重重地点头,然后小心地看向主子,“小主,你要是难过,别一个人偷偷哭,奴婢心疼您。”
檀雅哭笑不得,“没你想的那么苦,咱们可放过自己吧。”
闻枝做贼似的看向门外,凑近自家主子,小声道:“奴婢也怕,万一小阿哥不与您亲近了,可怎么办?”
胤禛一时失守,就又上了小阿哥的身,然只一瞬,便控制着自己离身,只依旧留心这里。
檀雅百无聊赖地摆弄着线团,似是跟闻枝说,也似是提醒某个不知来意的外来客:“咱们小阿哥前头的哥哥们好些都在朝中领着重差,年龄差在那儿,我也不指望靠着小阿哥母凭子贵,无病无灾的,就知足了。”
儿子要是出息,亲近与否都能惠及生母,前头良妃和八贝勒胤禩不就是这样吗?
便是不亲近,这才康熙五十一年,离出宫还有好些年呢,何必去为了这事儿,将好好的母子情分掺上其他心思,就这么着吧,反正一个宫住着。
檀雅半点儿不烦恼这事儿,说说话就带了过去,也带跑了闻枝。
而雍亲王胤禛那里,却被主仆二人的话勾起思绪。
他年幼时,定然是濡慕生母的,不过随着年纪增大,心早就磨得冷硬,便是依旧会生出不甘、期盼,其中有多少表演的成分,也只有他一人知道。
二十二的生母,也不是他惯常想象的那种慈母,甚至逗弄二十二像是什么好玩的玩具一样,根本没有稳重。
胤禛身处二十二的视角,仿佛是他受到耍弄,每每都想要生怒,又生生忍住。
胤禛心里,小二十二在咸福宫,受这样的生母影响长大,不定会歪成什么样,他这个兄长和他有这样的缘分,只能受累,往后多教教便是。
考虑着幼弟,胤禛又想起早三月出生的幼子弘历,当即就喊高无庸,想让人抱弘历过来,可高无庸进来,他就想起现在这个天气,小孩子不能受寒,便改口道:“去,通知一声,我稍后去看弘历。”
“是,王爷。”
……
宣妃那边早就将小阿哥的屋子收拾出来,刚过二月初二,檀雅就让宋嬷嬷去跟宣妃身边儿的肖嬷嬷接触,由着她们安排小阿哥搬家。
闻枝真到了这一日,到底没给主子丢人,喜气洋洋地跟前跟后,但是一点儿指手画脚的话都不说,问就一句“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