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美好的东西。
***
范伸从姜家出来后,便去了百花楼。
百花楼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青楼。
虽也是烟花之地,楼里养着的姑娘却与寻常坊间的女子不同,为朝堂供养的官妓,接待的皆是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官员。
白日不似夜里的霓虹灯火,莺歌笑语,楼内冷冷清清,却依旧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胭脂味儿。
范伸抬步进去。
百花楼的妈妈热情地迎上来,只立在三步开外,不敢靠的太近,神色如获大赦,“大人可算来了,王爷正候着大人呢。”
昨日文王从西北宁州赈灾回来,并未回朝,而是宿在了此处。
折腾了一夜,花样百出,百花楼妈妈一宿都没敢睡。
今儿一醒来,二皇子便又嚷着要见范伸。
这人还没来,又闹腾上了。
范伸径直去了后院,到了雅苑门前,远远便闻到了里头琵琶声和女子的嬉笑声。
范伸上前,推门进去。
声音瞬间清晰,也有了画面。
芙蓉幔帐轻摇,红浪翻滚之处,充斥着喘息和娇呤。
范伸神色淡然,立在屋内并未回避,似是早已习惯,倒是跟前弹奏琵琶的姑娘,手上的动作颤了颤,破了一个音调,唤道,“大人。”
账内的动静,骤然消停。
文王掀开幔帐下了床,头上的金冠歪斜,衣衫凌乱,脸上带着宿醉纵欲之后的疲惫,见到范伸,眼睛却是一亮,“范大人。”
范伸脚步未动,微微额首行礼道,“王爷。”
文王踹了一脚挡在跟前的姑娘,匆匆从那一堆女人中横着穿过来,到了范伸跟前,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可将呈文带来了。”
那眸色中的依赖没有任何掩饰。
范伸笑了笑,将手里的呈文递了过来,“王爷瞧瞧,可有不妥之处。”
“不愧是范大人。”文王高兴地接过,也瞧不出个名堂,直接扔给了身后的太监,转头同范伸道,“范大人办事,本王自来放心。”
两个月前,宁州旱灾,文王奉旨前去宁州赈灾。
赈灾赈的如何,文王不得而知,只知道那宁州找不出一个白净的姑娘。
要不是黄皮寡瘦,要不就是脸上如开裂的干土。
哪有长安的姑娘水灵。
他憋屈了两个月,昨日一回长安便来了百花楼,夜里没回宫,也并非完全是贪乐子,而是缺了这本呈文,他交不了差。
往日他的那些呈文,全都是范伸代劳。
这回也一样。
这些年在长安,他早就摸出了一条万无一失的出路。
有事找范伸,准没错。
他不仅是父皇的心腹,还是他的救世主。
无论他惹出多大的祸事,范大人总能替他摆平。
文王拿了呈文,彻底地放松了下来,广袖一扫招呼范伸入座,“范大人既然来了,便陪本王喝两杯。”
跪坐在软塌前奏琵琶的几位姑娘,赶紧挪了地儿。
范伸眸色不动,脚步却绕了半圈,黑色素靴轻轻踢开了对面位子上搁放的一把琵琶,这才缓缓地坐了下来。
文王今日的兴致颇高,亲自替范伸斟了酒。
酒过三巡,文王便挑起眉目,悄声问范伸,“父皇要招秀女?”
范伸点头,“嗯。”
文王脸上的醉意浓烈,眸色却透着精光,压低了声音同范伸道,“本王赈灾回来,倒是清闲,这桩差事,不知范大人能不能为本王争取到手?”
长安城的名门闺秀。
他倒是还未玩过。
范伸神色不动,良久,手指轻轻地在那酒杯旁一点,“可以。”
“范大人,果然爽快。”文王举杯一饮而尽,心情畅快,转身搂了两个姑娘入怀,继续寻欢作乐。
范伸坐在对面,平静地看着。
直到文王彻底地歪在那榻上起不来了,范伸才起身走到门前,推开门同守在外面的太监道,“送王爷回宫。”
谁都知道范伸是陛下的心腹。
而陛下心头疼爱的并非是当今太子,而是屋内的那位文王。
范大人待王爷好,也在情理之中。
宫里的太监对范伸也一向很尊敬,躬身道了一声感谢,忙地进去抬人。
范伸提步出了雅苑。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百花楼内灯火一片亮堂。
范伸的身影从那柳巷花街中穿过,不时有人上前招呼一声,“范大人。”
范伸只点头应一声,“嗯。”脚步并未停留,直接出了百花楼。
坐上马车后,范伸的身子往车壁上一靠,双眼紧闭养起了神,那张脸上所有的情绪一瞬褪尽,只余了眉头一丝厌烦。
回到侯府,府上已是灯火通明。
严二不待吩咐,立马让人备水。
半个时辰后,范伸从浴池里出来,一身水珠立在屏风内,再也闻不到那股冲鼻的胭脂味了,紧蹙的眉头才慢慢地舒展开,伸手取了屏风上的私服,套在身上,刚系好腰带出来,严二便上前禀报,“世子爷,侯夫人还在等着您呢。”
今日侯府刚同姜家定亲,府上热闹了一日,就等着他回来。
范伸应了一声,“嗯。”转身去屋内的木几上拿了一瓶脂膏,借着月色,提步去了侯夫人的院子。
侯夫人正坐在灯火下,捧着姜家大姑娘的庚帖,嘴角不住地上扬。
八字合。
属相也配。
夜里风大,侯夫人让人关了半扇门,留了半扇门给范伸。
待那道修长的影子从门槛上一映进来,侯夫人便转过头,劈头就问,“东西送给人家了?”
范伸跨步进来,唤了一声母亲,坐在了侯夫人身旁,才答,“给了。”
“亲手给的?”
“嗯。”
侯夫人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送出去了,当年你祖母将镯子拿给我时,你父亲才十八,翻了年你都二十一了,你父亲是你这个年纪,都有了……”
侯夫人的话突地卡住,神色有了几分恍惚。
范伸却是唇角一勾,从她手里夺过了那庚帖,翻开扫了一眼,语气颇为自满地问,“母亲可满意?”
侯夫人顿时翻了个白眼给他,“瞧你那得意劲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那姜姑娘使了什么手段。”
范伸不以为然,将那庚帖还给了侯夫人,“母亲有了儿媳妇就行。”
侯夫人倒是好奇了,瞅了他一眼,便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问,“你给母亲说说,长安城这么多姑娘,你咋就看上了姜家?”
还不要脸,翻了人家墙。
范伸端起了几上的一盏茶,揭开茶盖儿,轻烟袅袅浮上,脑子里突地浮现出了窗内那张惊慌失措,拼命急喘的巴掌脸。
范伸轻抿了一口茶水,再抬起头来,便面色不动地道,“活泼。”
作者有话要说:
范伸:脸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第4章
侯夫人一愣。
自从她这儿子开始缠上人家,她就去打听过了,那姜家大姑娘姜姝从小身子骨弱,常年药罐子不离身。
要说她长的好,性情温和,侯夫人还能赞同。
活泼?
侯夫人想象不出来。
侯夫人盯了范伸一阵,见他面色如常,并无玩笑之意,倒也没继续问下去。
这些年为了范伸的婚事,她没少操心。
外人都道是他范大人名声不佳,讨不着女人,只有侯夫人清楚,暗里来她跟前说亲的人就没断绝过。
奈何她这儿子油盐不进,一个也没瞧上。
这回好不容易有了个喜欢的,肯主动去提亲,甭说是个病秧子,就算缺胳膊少腿,只要他范伸喜欢,敢娶,她就敢接。
侯夫人早做好了打算。
等姜姑娘进了侯府,她便将这天底下最好的大夫请来,一定给他养的活蹦乱跳。
如今婚期虽定,却还有四个多月。
侯夫人有些等不住,“过几日生辰,到时邀了姜姑娘来,让我先见见儿媳妇?”
范伸没答。
下敛的眸子轻轻一抬,将手里的茶盏缓缓地搁回木几上,胳膊也顺势搭了上去,一双眼睛盯着侯夫人的脸,细细地打探了起来。
侯夫人被他瞧着心慌,伸手抚了抚脸,“又,又长褶子了?”
范伸直起身,摇了摇头,“褶子倒没有,眼圈有些重。”
侯夫人神色一紧,指腹下意识地抹了抹眼眶,“这好不容易盼来个儿媳妇,昨儿一宿都没合眼……”
话音刚落,便见范伸拿出一瓶脂膏,推到了她跟前,缓缓地道,“少操心,少熬夜,万事有儿子在……””
这回侯夫人的眼角倒是笑出了几道轻微的褶子。
没有哪个母亲不喜欢孝顺的儿子。
范伸趁着她高兴,双手往膝盖上一撑,适时地起身,“母亲早些歇息,儿子先走了。”
侯夫人被他这么一岔,也忘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跟着起身送了他几步,突觉那笔直的身板子有些单薄,不由眉头一皱,“明儿早上先别急着走,我让云姑煲罐汤送过去,瞧着怎么就瘦了……”
范伸转过了半个身子,笑道,“好。”
范伸的身影消失在了长廊尽头,侯夫人才折回屋内,拿着那瓶脂膏左右翻看,脸上那骄傲的神色尽显,转头就同身旁的云姑道,“城内那堆长舌妇,整日编排我儿子,不就是嫉妒心在作祟。”
她儿子怎么不好了。
官大,权大。
长得好看,又孝顺。
***
姜家老夫人屋里。
姜姝坐在桌前,低头扒着碗里的一颗蚕豆,轻声道,“官大招妒,权大招风,身在高处自会惹人眼,孙女瞧,那范,范大人相貌正直,并不如传言所说那般……”
那低头埋首之间,女儿家的羞态尽显。
今日姜姝定亲,按理说府上该有一顿喜宴。
可姜夫人和二姑娘姜滢正哭的死去活来,姜文召抽得开身,大公子姜寒前月又跟着先生下了扬州。
姜老夫人懒得去张罗。
晚膳时只叫了姜姝一人到院子里。
虽只有祖孙两人,姜老夫人还是让厨子照着规矩,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全是姜姝平时里喜欢的菜式。
姜老夫人拿起瓷勺,舀了一勺子蚕豆放进了姜姝碗里,才说了一声,“委屈丫头了。”
姜姝便垂目轻轻地回了这么一句。
姜老夫人倒有些意外。
起初姜姝前来说自己愿意嫁进侯府,姜老夫人还一直以为是她不想自己为难,说出来的违心话。
如今见她神色之间,并无勉强之意,倒是泛起了嘀咕。
旁的不说,范伸那皮囊确实是个好的。
一张隽秀的脸,不似侯爷那般方正,也不似侯夫人的圆润,也不知随了永宁侯府祖上的谁,一股子贵气浑然天成。
可惜……
罢了,看命吧。
亲事已定,她总不能继续在姜姝面前唱衰,姜老夫人压住心头的情绪,认了命,“侯夫人既然来了帖子相邀,过两日世子爷生辰,咱就上侯府走一趟。”
亲事一定,两家便是亲家。
姜夫人不愿操心,她来操心。
姜姝一愣,抬起头还未来得及回应,门口突地一声动静传来。
林氏捏着帕子,顶着个大红眼圈走了进来。
姜姝起身让座。
姜老夫人瞥了一眼,一句不坑。
屋内的丫鬟正准备去多备一副碗筷,林氏却没落座,直接走到姜姝面前,拉起了她的手道,“你爹想不出法子,母亲就只能来求你了,你二妹妹如今才十五,这要进了宫,往后我怕也见不着人了,姝姐儿可愿意去范大人面前替你妹妹求个情……”
“姝丫头先回去。”林氏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姜老夫人黑着脸打断。
姜姝没去看林氏,从她手里轻轻地抽出了手,听了姜老夫人的话,乖乖地走了出去。
到了门口,身后便传来了姜老夫人的声音,“如今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能求什么?圣上选秀,京城里被丢牌子的门户,何止我姜家,当朝皇后娘娘的娘家,国公府都在名册上,你慌什么?不过是进宫选秀,还没个定夺,怎么就活不成了……”
事情没摊在姜姝身上,姜老夫人自己又是另外一个态度。
也别怪她一碗水端不平。
她林氏做不到的,她也做不到。
林氏要姝丫头去求情,可曾想过后果?别说姝丫头如今才刚定亲,就算成了亲,也断没有后院去干涉朝堂之事。
圣上选秀,能求情?
范大人心情好了,委婉地驳回来,心情不好了,就凭他那阴晴不定的性子,姝丫头往后还有什么好日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