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融不知道这事,有点意外:“是吗?”
新橙用力点头:“嗯!她要跟姑娘比气派,肯定比不过,我看她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
许融立刻摇头:“我也不比。”
她又不是钱多——钱这种东西,再多也不算多,没事跟人比散财干什么,可不是吃撑了。
新橙不解地睁大了眼睛:“姑娘,我们不怕她。”
“是不怕。”许融悠悠道,“不过呢,我的气派不在比谁出手大方,而在二公子身上。”
一直沉默走路,未参与她们之间叽叽喳喳的萧信:“……?”
他扭过头来,以表情问许融要个解释。
许融神色不变,教导丫头们:“有朝一日二公子鹏霄万里,我荆钗布裙,人也夸我俭朴。那才是真的气派,有实力,才有话语权,明白吗?”
这是多体面超脱的说辞啊,一听就比常姝音高雅。白芙新橙心悦诚服一齐点头:“是,明白了。”
许融给自己的抠门打好掩护以后,想起来看一看收到的礼物了,别的她大概知道,只有萧侯爷的装在荷包里,她也不能当着萧侯爷的面去捏,此时才从白芙的手里接过来,晃了晃,也就明白了——是一些金银锞子。
最不走心,倒也最实用。
许融便递给萧信:“二公子,这个给你。”
萧信低头一瞥,不大搭理:“我不要。给你的,你留着吧。”
许融道:“我们一道敬的茶,一起分礼物也是应该的。这个算分给你的。”
萧信坚持不肯伸手,而且还变得高冷起来:“不要。谁和你分,那是给新媳妇的,我又不是。”
她这个“新媳妇”也不是真的啊。
许融觉得他应该明白,不知道在拗什么,只得带点好笑地略略挑破了一层:“二公子,那我明说啦,你的钱都请我们吃饭了,就剩了四个铜板,一时倘或遇到点急事怎么办?”
她和白芙说什么穷且益坚是开玩笑的话,没真打算这么苛刻萧信,没钱没底气是什么感受,她太清楚了。
萧信沉默。
许融以为他想通了,挨近点要把荷包给他——她之前没选择直接补钱是觉得他不会要,现在有这么个契机,他爹的钱他总是可以顺着台阶接了。
她给了个空。
萧信迈开脚步,不但避开了她,口气还更为坚决:“我不要他的。”
气氛一下子像对峙,丫头们都吓住了,呆站着不敢说话。
新橙心下尤其泛嘀咕,她在厨房也听了一耳朵萧信的闲话,都说二公子脾气怪,不合群,这是真的难伺候啊。
姑娘又没有恶意,这么哄着他,还给脸色瞧。
许融低头,从自己腰间往下解荷包。
这时代的荷包是装饰物也是实用物,许融身上就带了两个,一个里面是香片,另一个里面就是些应急用的碎银。
她把装碎银的那个解下来,试探地再次递给萧信。
她听出来了,萧信并不是对她。
他再三强调的是不要“他的”,这个“他”是萧侯爷。
少年脾气不但拗而且傲,萧侯爷忽视他,他不是真的不在意,受了伤却无处说也不屑说,血痕全闷在心里,闷成了这么一副别扭样子。
过了一会,她手上空了。
萧信低着头,目光定在脚尖上,荷包精美的绣线纹路陷进手心里,他辨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温的,涌动着的,令他头一回想试着开口解释,又不知该怎么说:“我——”
许融笑眯眯打断了他:“我知道。二公子,我们回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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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院渐渐在望,还隔着一段距离,许融就看见门前有一个妇人,有点躲闪又好像有点等待地踱着步。
许融眯起眼睛去辨认。
“是我姨娘。”萧信走在旁边,主动搭话。
许融点点头:“姨娘来看你吗?”
两句话工夫,韦氏也看见他们了,忙迎了上来。
许融脚步顿住。
她眼睛少有地惊讶地睁大了。
看见韦氏本人,她此前的疑问迎刃而解。
她知道萧珊像谁了。
——她们不只是一个类型的,根本连五官都有相似!
第28章 想送的不是花,是橄榄枝……
“二郎。”
韦氏走近来, 先叫了一声萧信,又局促地对许融笑了一下,有点不知该如何称呼也不知该说什么似的。
许融收敛了震惊, 笑着招呼:“姨娘好,姨娘进来坐。”
韦氏忙道:“不用了。我就和二郎说两句话。”
许融会意,向萧信道:“二公子, 我先进去了。”
萧信点头后,许融带着丫头们进了院门, 她面上如常, 心里实在好奇——倒不是想知道韦氏和萧信说什么, 她单纯是好奇韦氏的脸。
萧珊和韦氏都能像得一眼就认出来,那位阮姨娘岂不是和韦氏如同姐妹?
萧侯爷怎么想的啊。
纳两个长得这么像的妾, 他还真是渣得专一。
示意两个丫头先进屋后, 许融在院中拖拉着放慢了脚步。
院子本来小,一墙之隔外,韦姨娘柔柔的嗓音响起来:“二郎,我听说, 你招惹了厨房的姜嫂子?”
萧信的回应很干脆:“嗯。”
“这是何必呢, 我早就劝你, 犯不着得罪他们, 斗那些闲气, 一时痛快了, 麻烦在后头。姨娘只想你平平安安的才好——”
“我不好。”萧信声音冷着反驳, “姜家的以前把持厨房, 占了多少我和姨娘的份例,我病了,姨娘去替我要一碗鸡蛋羹都要不来, 回来偷偷抹眼泪,这叫好吗?”
“……”
韦氏像是被堵住了,没说话。
萧信的声气才缓和了一点:“姨娘,你不要成天这么担惊受怕的。我长大了,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一会之后,韦氏轻轻叹了口气:“是呀,你长大了,都已经成亲了。”
萧信没回应这句话,问她:“姨娘还有事吗?”
韦氏大约是摇了头,但话没停,跟着就欲言又止:“二奶奶——我听说性子有点厉害,你们没吵嘴吧?”
“姨娘,你少听些闲话。萧信显得没好气,“没那回事。”
“我不是说她不好。”韦氏忙道,“我从前见过一回,十分知礼的,只是她在家是嫡长女,难免娇贵些,你这个执拗脾气,又容易急躁,往后还是该让让人才是,不要动不动给人脸色瞧。”
萧信这次沉默着听完了:“知道了。”
韦氏絮絮地又说,“二郎,你心事重,但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其实这门亲原是不错,你也别总和侯爷太太拧着劲了——”
后面的话,许融没有再听下去,返身往堂屋走去。
她发现韦氏是个真圣母,不论别人如何欺她,辱她,她没有一丝怨恨,也不生报复之念,只是逆来顺受,甚至连声苦都不叫。
很难评价这样的性情好还是不好,因为她在旁人看来是受苦的,可她自己不觉得,那就似乎也不算苦,她得以在如此境地之中仍然保持着不衰的容颜,眉间虽有怯意轻愁,但那不是真的被生活毒打的痕迹。
所以,问题就来了:韦氏作为萧侯爷喜欢的类型,颜又没残,人又温柔,哪哪都挑不出问题来,怎么就失了宠呢?
要说萧侯爷有男人的劣根性就爱年轻的,萧珊看着也十五六了,阮姨娘与韦氏之间的年龄差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境况却差得这么远。
“姑娘。”
许融走进堂屋,白芙和新橙一齐迎了上来,眼里都闪烁着求知的光芒,新橙更憋不住话:“姑娘,萧大姑娘怎么会和二公子的姨娘长得像啊?”
白芙没说话,眼神也是同样的意思。
许融摇头:“我不知道。”
新橙失望:“啊?”
许融好笑道:“这府里你是新来的,我也是新来的,怎么我就该知道了?”
“姑娘这么聪明,我以为姑娘什么都知道。”新橙不好意思地笑。
白芙从旁补充:“据说萧大姑娘身子弱,一向不大出来,从前外面竟也没有这样的风声。”
许融点头,这也正常,萧珊出门都少了,姨娘们只会更加少——在萧夫人的高压之下,恐怕是根本没有。如阮姨娘韦氏这样的女子,四面高墙围起一切悲欢,无论得宠失宠,对外界而言不过是一个个点缀门第的符号而已。
都没什么人见过,自然也没什么人知道了。
新橙蠢蠢欲动:“二公子肯定知道缘故。”
许融想了想,摇头:“别去问他。”
关乎他的生母,太敏感了,很容易问得像揭短。
两个丫头都是肯听吩咐的,忙道:“是。”
新橙吐吐舌头:“二公子那样冷,就是叫我去,我也不敢呢。”
许融笑了笑:“不要急,该知道时,自然会知道了。”
都在一个府里住着了,秘密对外能藏住,对内,是藏不了多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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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时间里,萧信回到东次间读书,许融理嫁妆,维持着相安无事的相处状态。
许融的嫁妆按次序理到了厢房。小院除正房外,另有两间耳房并四间厢房,一间耳房作茶房使,一间是白芙和新橙住着,下面厢房西边一间住着彩蝶和翠庭,一间是红榴青枣,东边的两间暂时无人居住,就全腾空了作为库房。
许融带来的衣料和器皿类大多在这里,虽有完整的明细单子,出嫁那日毕竟人多忙乱,未必样样周全,需得按存放地再核一遍,要取用时才方便。
长日无事,她拥着狐裘,膝上放着手炉,手里拿着账册,坐在厢房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丫头们翻箱笼。
今天天气好,下午的日头暖洋洋,许融虽然歇了午觉,让这么晒着,渐渐又有点困倦上来。
“二嫂。”
忽然一声从门外响起来的时候,许融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叫谁,她自椅中转身,循声望过去,而后醒神:“大姑娘?”
萧家的大姑娘。
萧珊带着一个梳双髻的小丫头走了进来,微红脸福身行礼:“二嫂,我冒昧了,想来坐一坐,没想到二嫂这里正忙着。”
许融完全清醒过来,笑着起身:“大姑娘客气了,我没什么忙的,只是看着丫头们做事,打发一下时间罢了。”
新橙和白芙闻声忙从厢房里出来,向萧珊行了礼,就去净手准备茶水等。
许融把萧珊带到了暖阁。
分宾主坐下后,萧珊矜持又有点惊讶地打量着周围,细声道:“二嫂真是会收拾,这里大不一样了。”
里外大半还是新房陈设,以喜庆的大红色居多,但添上了一些细节,如炕边几上的红釉花插,炕桌上的白瓷茶器,文房四物,玻璃插屏等,都是昨日收拾时就手拿出来的。
这个变化,在屋子有人居住后的家常活泼气息,当然,每一样东西都不是凡品,所谓家常其实不菲,添上的同时也是富贵气息。
许融笑答:“哪里,大姑娘才是会说话。”
白芙提着茶壶进来倒茶,萧珊显然知道她是许融身边最受信重的大丫头,与别的丫头不同,半欠起身致谢。
礼数实在是周全。且看不出早上时才在萧夫人那里受过气。
许融一边琢磨着她的来意,一边不着痕迹地又把这位大姑娘打量了一下。
萧珊正捧起茶盅,姿势优雅,这么一看,又不怎么像了——常态下的萧珊并没有韦氏身上那种怯意,举手投足透着的贵女气质比常姝音也不差什么。
是受着宠爱长大的姑娘。
萧珊浅啜了两口茶后,再度说起话来,先说的是几上的红釉花插,赞叹精巧:“——好鲜亮可人的釉色,只是怎么空置了?”
花插里确实无花,许融笑道:“没见到合适的时鲜花卉,一时就没有管它。”
小院里只有一棵半死不活的枯树,至于院外,她还没来得及去探索。
萧珊眼神亮了一亮:“我姨娘院里种有两株梅花树,如今开得正盛,二嫂要是不嫌弃,我明儿就折一枝送过来。”
许融心念微动,这想送的不是花,是橄榄枝吧。
一枝花的事,她先接了下来:“那就多谢妹妹了。”
萧珊明显放松了些,话语间带上了试探,态度还是细声细气的:“早知道二嫂这样和气,我从前就该和二嫂亲近了。我总是一个人闷在家里,往后要是常来坐坐,不知道二嫂烦不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