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出白芙的声气里有些不情不愿,这可少见。
白芙先没有说,替她整理着衣裳,过一会才闷闷地道:“二公子一点都不体贴姑娘。”
许融奇道:“什么?”
她不过睡了一会,这是哪来的话。
“厨房送来了午膳,我见姑娘还睡着,就去和二公子说,姑娘累着了,请他等一等,或者二公子饿了的话先用,留一些给姑娘。”
许融点头,听上去没什么错:“二公子怎么说?”
“二公子问我,姑娘为什么白天睡觉。”
许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是萧信会说的话,她确定。
白芙急了,她正蹲在许融脚边理微皱的裙摆,仰头:“姑娘怎么还笑,姑娘身上为什么疲累,二公子没有数吗?他一句都不问候姑娘,也不来看看姑娘,掉头就回去了。”
萧信确实没数。
毕竟他什么也没干。
许融笑着把她拉了起来:“我睡着觉呢,有什么好看的?你刚才说,厨房送了午膳来?”
“嗯,姑娘在睡,我就没着急让新橙去领午膳,结果厨房主动派人送来了。”白芙的注意力被带跑,顺着道,“我细细看过了,这次没什么问题。”
许融点点头:“他们反应倒不慢。”
杀鸡儆猴这么管用,看来萧夫人调/教出的下人素质就是高。
“好了,把饭摆一摆,去请二公子过来吧。”
这顿饭用得很宁静,萧信并没有当面问她关于昼寝的问题,事实上他连话都没有,头也不抬吃完一大碗饭后,就回去东次间了。
整个过程忙碌得像行军。
一会儿之后,提着一个白瓷小茶壶进来的新橙咋舌:“二公子好用功啊,我听见他又在那边念书了。”
许融心有所感,说了一句:“有志者,事竟成。”
她当年上学也是这个样子,所不同的是吃完饭还要帮食堂干些收碗筷擦桌子的杂事,以换取每个月三百块钱的补助,不过相对应的她孤家寡人一个,没萧信这么多来自家庭里的烦心事,在心态上又可以纯粹一些了。
又过好一会,她慢悠悠地用完饭,喝两口清茶,再到小院里走两圈作为饭后运动。
隔窗能看见萧信伏案的身影,他捧着一本书,似乎在背诵,眼睛闭着嘴唇在动,念一阵子,才睁开眼来看一看书本,然后又闭上继续。
许融走的两圈里,他始终没有往窗外张望一眼。
许融:“……”
这种专注力和自制力,感觉她要躺赢。
聪明又肯下苦功,考个状元都不难吧。
许融感叹,可见选对合作对象多么重要。这种看别人拼搏奋斗,自己无所事事的日子真是太好了。
庭院中忽然一阵寒风旋过,系在门口枯树上的红绸带抖了抖。
许融也抖了抖,白芙拿着斗篷从堂屋里出来,见状加快了两步赶过来:“天还冷着呢,姑娘怎么不加件衣裳就出来了。”
许融接过斗篷披上,扭头看了看那棵枯树:“这树不好,等天暖和了,去另买一棵来栽了换上。”
白芙点头:“姑娘喜欢什么树?我记着说给外面,就叫红榴他爹去办。”
许融想了想:“桂花树吧。”
她在吉安侯府时院门口栽的就是这个,香,而且兆头好。
蟾宫折桂。
第26章 二公子一定可以的(入V……
补过眠的许融精神不错,下半晌便把丫头们召集过来收拾东西,大半嫁妆都堆到了作为库房使用的后罩房那边,许融暂不去动,先紧着自己的衣饰等日常用物分类摆放,这也不是件简单的活计,半日工夫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中间彩蝶和翠庭两个来拜见她——她们原是萧家的人,算是正式认一认女主人的意思,许融没放在心上,和气问了两句,再一人给个荷包就完事了。
丫头们比较有兴致,不自禁也有比一比的意思,等人走了,新橙就道:“我瞧她们都有点毛手毛脚的,不如白芙姐姐稳重。”
“就是。”
“比白芙姐姐差远了。”
红榴青枣同声附和。
许融坐在炕上,也笑着点了点头:“对。”
白芙是个老实性子,虽经了些事历练出来了,仍不大招架得住众人的吹捧,红了脸道:“哪里的话,姑娘也跟着她们笑话我。”
“谁笑话你,都说的是实话。”
有许融参与,新橙更起劲了:“那个彩蝶还好,只是呆了点,另一个叫翠庭的就好笑了,你们瞧见没有,她那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又是看地上的东西,又是看姑娘,一双眼睛简直忙不过来。”
地上是一地箱笼,因为正在收拾,箱盖都是打开的,里面一片绮丽辉耀。
“她是不大规矩。”白芙都忍不住摇了摇头:“大约没在主子身边伺候过。看东西还罢了,看姑娘也一眼接一眼的,姑娘性子好,才不跟她计较。”
蹲在地上的红榴忽然冒出来一句:“我看她是看姑娘好看。”
许融一本正经地点头接话:“我不比你们白芙姐姐脸皮薄,我觉得,应该是。”
一屋子丫头都快活地笑了起来。
这么气氛和谐地到傍晚,一屋子物事拾掇得差不多了,就到了摆晚饭的时候。
萧信终于从东次间里出来了,他双目无神——不是真的失去神采,而是好像还陷在他专注的领域里而漠然漠视于现实的一种状态,同中午时一般,他一声不吭,埋头就是吃。
吃得倒着实不少。
许融见此,就不操心了——不管模样多疯魔,能吃就没问题。
她心底还觉得有点亲切,哪个高考生不是这么过来的,候到萧信风卷残云吃完,终于有一点闲适地停下喝茶,她就乘机问道:“二公子,你这样废寝忘食,学问一定很精纯了,今年有打算下场试一试吗?”
亲眼看见萧信如何读书以后,她觉得之前也许低估了他,可以大胆地把时间线再拉快一点。
“……咳咳!”
萧信忽然呛到,茶水是热的,他不但呛着,还被烫到了舌头,他丢下茶盅,皱眉捂嘴抬眼瞪人。
那双眼睛一下子有神了。
白芙忙拿了布巾过来擦被茶水打湿的桌面,许融半起身倾过去:“烫着了?我看看,没事吧?”
萧信不肯放下手,舌尖在腮帮里顶着,过好一会,才摇了摇头。
许融放下心来,抬头替他重新倒了杯茶,道:“二公子,我刚才说——”
萧信忽然站了起来。
许融不解:“嗯?”
“我,”萧信终于开口,不知道是不是烫了舌头的缘故,声音显得含糊,不似平时冷沉,“我今年不去。”
许融习惯了他话少,就点头:“明年去也好,明年把握更大些。二公子,我没有催你的意思,就是随便问问,你不要有压力。”想了想,又赞美道,“以二公子的辛劳,将来金榜上必会有二公子的一席之地。”
萧信:“……”
他没说话,转头挥开东次间的帘子又进去了。
白芙愣了愣,小声道:“二公子还没喝茶呢。”
两盅茶一盅撒了,一盅没动。
话音刚落,萧信又倒回来了,看着许融道:“我今晚就在那边睡。”
许融与他对视片刻,微笑点头:“好。”
白芙茫然又慌张地左右看了看——这件事来得突然,但两人间又好像有什么她插不进去的彼此心照的默契。等萧信的身形一从帘边消失,她忙道:“姑娘,二公子这——他不过来新房了吗?”
许融自然道:“二公子要读书,你等会儿送壶茶过去就可以了。”
白芙有点迟疑,但萧信的苦学她也看在眼里,加上许融与萧信对话自如,并不是吵了架才导致分房的样子,她说不出什么来,就只好还是应了声。
许融自己用完饭就没什么事了,洗浴后径自上床休息,一夜安眠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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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
所谓敬茶,某种程度上算是新媳妇到了婆家后开展的第一项社交活动,主要目的在认人,兼收支礼物。
白芙很谨慎地把面前螺钿盒子里的物事又点了一遍:“大姑娘的,二姑娘的,三公子的,四公子的……”
萧家丁口多,萧信除了顶上一个长兄萧伦外,底下还有几个弟妹,其中大姑娘和四公子也是庶出,生母即是萧侯爷的另一个妾室阮姨娘;二姑娘和三公子则归属于二房,因为共居一府,排行是一起算,不出意外今日都会出现,需要许融给出见面礼。
白芙确认无误后,才向许融汇报:“姑娘,都准备好了。”
“好,走吧。”
帘子掀开,萧信修长身躯倚在堂屋门边,一只脚踩在门槛上,是个等待的姿势。
听见动静,他冷俊面容扭过来,眉梢微微扬起。
许融扬手示意:“二公子,请。”
萧信站直了身子,与她往外走。
白芙抱着盒子跟在后面,见两人背影并肩,隐在心头的那点担忧渐渐就没了:姑娘和二公子看上去相敬如宾,还是很般配的嘛。
他们今日太太平平、又依礼提前了一些时间前往正院,到的时候,萧夫人还在房里用早膳。
丫头出来回话:“大奶奶正服侍太太用膳,请二公子和二奶奶等一等罢。”
于是他们就在院中等着。
许融若有所思。
萧信看了她一眼,移开,片刻后又看了她一眼。
许融感觉到了,抬头问他:“二公子有事?”
萧信忍了忍:“——有事的是你吧。”
许融诧异道:“什么?”
她安静站在这里,什么也没说没干啊。
萧信却不说话了,神色淡淡,不像生气,却也不愿意再谈下去的样子。
许融只觉得摸不着头脑,白芙忍不住了,悄悄扯了下她,把声音压到极低:“姑娘,你听见‘大奶奶’……脸色就不对了。”
变得还有点明显,连她都一眼看出来了,怎么不叫二公子多想。
这个“大奶奶”,谁不知道本来应该是谁呢。
“哦。”许融恍然大悟,解释,“你听那丫头说的,大奶奶现在就在里面伺候了,比我们来得还早,她岂不是天没亮就得起床了?”
她也把声音压低了点,“我在想,要是以后也这么要求我怎么办?我起不了这么早。”
又不是数钱。
白芙表情僵住:“……”
萧信忽然别过脸去。
许融觉得他应该听见了,明明偷笑又硬要憋住,看不见也猜得出来,她成熟地不拆穿他,只是向他请教:“二公子,府上这样的规矩一向执行严格吗?夫人一般要几个媳妇伺候她吃饭?”
“我不知道。”萧信清了清喉咙,才转回脸来,表情平静,“太太去年底才有了第一个媳妇。”
许融一想,不错。再一想,就把这个问题抛去了脑后——她没打算做萧夫人的孝顺儿媳妇,萧夫人应该也有这个准备才是。
萧夫人这顿早膳吃得慢条斯理,许融又等了一会,屋里院中并无人来理会他们,倒是自院门外面,缓缓走进一大一小两个人来。
一个是年约不惑的中年男人,朱袍玉带,气度不凡,许融眯了眯眼,觉得眼熟——跟她见过一回的萧伦很像,不单指五官,更有那副官相,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许融立刻就可以确认,是萧侯爷。
“侯爷。”
“奴婢见过侯爷。”
从四面来的丫头们柔和的请安声印证了她的猜测。
许融目光往下落,萧侯爷手里牵了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
男童穿着打扮无一不精致,脚踩的一双羊皮小靴上都镶着明珠,相貌也是粉妆玉琢,眼睛大大,下巴尖尖,人虽小,不到四尺的身高透着一等富贵锦绣乡里浸出来的矜贵。
许融看罢他,又转头看去。
男童在长相上不随萧侯爷,倒和她身边的萧信有点像——他的下巴也是尖的,不像萧侯爷和萧伦都是方下巴。
但这一大一小也就这点相像了,萧信的鞋上别说明珠,鞋边都磨毛了一层,气质也不矜持不贵重,而是又冷又烈,随时要结冰还会崩人一脸冰渣子。
“二哥!”
男童率先扬声叫道,毕竟生得好,笑起来也甜:“二哥,这是新二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