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允泽考虑到各种可能性,没有给对方留下任何徇私枉法的余地,是他一贯的杀伐作风。
林锦书在旁边抿口咖啡,没有作声,心里出奇得平静。
办公室里的几位高管也没人觉出异样。
蔡允泽对殷妙的维护向来都是摆到明面上,他也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从安济成立的那天起,不,或许更早,从他认识殷妙那天起,他就一直是她最强有力的后盾和支持,直到这件事变得众所周知,再成为所有人眼里的理所当然。
这次出去谈判的人肯定会遭到对方记恨,一个不好还会起冲突。
身为一名优秀的律师,这世界上恨蔡允泽的人千千万万,他根本介意再多上一个。
将近两个小时后,蔡允泽表情如常地回到会议室:“对方同意签协议。”
事情解决,众人都长长出一口气。
其他人散场后,房间里只剩他们三人,殷妙热情地发出邀请:“附近新开了家徳式餐厅,听说口碑还不错,晚上我们去试试吧?”
林锦书刚想起身,听到这话又面色犹豫地坐下来:“呃妙啊,我今晚有点事,去不了。”
殷妙不解地追问:“什么事啊?不对啊,你怎么每周五都有事?约会啊?”
林锦书面色收紧,语气难得磕巴:“……哪、哪有每周?你少胡说八道。”
殷妙耸耸肩膀,只好去问另一位:“那学长呢?你有时间吗?”
蔡允泽站在两人身后,从林锦书这里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吊在半空中,忐忑地等待某人的回答。
他……应该会同意吧?毕竟是殷妙的邀请……
半晌,冷静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改天吧,我一会还有个会。”
林锦书的动作幅度大了点,底下的转椅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蔡允泽正好看过来,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又飞快地错开。
“好吧,你们都没空啊。”
殷妙失望地叹气,目光不经意间瞥过眼前两人,忽然在这难得的沉默中品出几分不对劲来。
她眨了眨眼睛,心里明镜似地划过一道闪电。
……
夏日的暴雨总是来得汹涌又激烈。
还是那间窗帘紧闭的房间,凌乱的各种衣服从客厅到卧室铺满一地。
衬衫、外套、长裙、腰带……
可以预见屋内的人淋了多少雨,才会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脱去潮湿的装束。
主卧的气温似乎居高不下,有人直起身,拿着遥控器调低温度。
模糊而细碎的对话隐隐约约传来。
“你很热吗?”
“出汗了。”
“那休息会?
“继续吧。”
“……”
暴雨来得毫无征兆,去得也了无音信,阳光透过云层重新洒下光辉。
林锦书在陈列架上发现一款古老的数码相机,明显是被时代淘汰的技术。
她小声嘀咕:“这什么年代的宝贝?还留着呢?”
蔡允泽胸膛散发热气,从身后伸过手来,比高挑的林锦书还高出一个头。
他这会又恢复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垂眸拨弄相机。
相机虽然老旧,但因为保养得当,除了反应慢点,大部分功能还能使用。
蔡允泽对着陈列柜拍了张照:“高三那会,我帮人开网店用的,专门拍些衣服样品。”
他拍照的姿势有种生来娴熟的感觉,像是做过几千几万次那样自然。
林锦书安静欣赏片刻,姿态懒散地靠在柜子上和他聊天。
“我记得那时候,开网店的风潮刚刚兴起吧?”
“没错,那批服装市场里的老板很有远见,算是最早进驻线上零售的先驱者。”
说起服装这个他们都熟悉的共同话题,两人的神态极为放松。
“我也开过网店,那时候凑热闹,看人家随随便便就能经营不错,自己也想试试,后来刚鼓捣起来就出国了,店也低价转给朋友,不过国外物流不方便,网店就别想了,我才做起租赁。”
“据我所知,生意还不错。”
“那是,毕竟我有赚钱的脑子。”
蔡允泽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所以你在国外不帮人拍照了?”
“不会,打工时长有限,我会特意挑选性价比高的工作。”
“高性价比?比如呢?”
“比如之前在零配件厂打工,还被殷妙不幸看到。”
蔡允泽说起那些过去,表现得十分坦然。只有失败者才会沉沦在过去的阴影中无法自拔,而他如今功成名就身居高位,早已能够对所有的经历保持云淡风轻的从容。
林锦书忽然安静下来,思绪开始漫无边际地发散。
她又想起白天在会议室里,蔡允泽对殷妙毫不犹豫的维护。
“这么多年,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你对殷妙,究竟是什么想法?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人家都领完证了。”
许是刚刚聊得气氛太好,林锦书的这个问题早已越过雷区,两人却都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此刻的蔡允泽,没有像在水镇团建那会儿的沉默,他的口吻很平和。
“她就像另一个我。”
“什么?”林锦书疑惑。
“一个我的母亲,希望我成为的人。”
“她是个很有追求的人,所以才会义无反顾地从老家去沪市打拼,拼命想创出一番事业。”
“殷妙很像她,眼里有光,目标明确,永远朝着既定的方向去努力。”
“我没有完成她的期望,所以我希望殷妙身上那点光芒,永远不用消失。”
蔡允泽的眼光总是会不自觉地落在殷妙身上,起初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
直到后来他才领悟,他对殷妙的确是“喜欢”,但这种喜欢无关男女风月。
他自认是个感情冷淡又自私自利的人,这个世界上他唯独只能爱自己,而他在殷妙身上看到那个母亲希望的自己,看到他人生的另外一种可能,所以他竭尽全力,像保护自己一样去保护她。
因为蔡允泽从很早以前,就走偏了。
他变得唯利是图,变得为达目标不择手段,他深陷在这纷扰的尘世中,变成芸芸众生般的俗人。
林锦书望着他的侧脸,内心悸动。
其实她想说,你并非没有完成你母亲的期望,你是我见过最能坚持,最有恒心的人,或许你不知道,你的眼里依然有光,如果你母亲知道你现在的样子,也一定会为你骄傲。
只是以他们的关系,这话到底算得上僭越,她在嘴边来来回回滚动好几遍,终究没能说出口。
林锦书偏过头去,又轻又缓地提起另一个话题:“蔡允泽,你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呢?”
蔡允泽扫她一眼,眼里那点微末的波澜早已无处可寻:“怎么?你想听故事?”
他坐上窗边的摇椅,语气清淡:“对你来说可能没什么意思,很烂俗的桥段。”
林锦书坐到他旁边,望向窗外夜色笑笑。
“反正也没什么事做,你愿意的话就随便讲讲,我随便听听。”
这样的夜晚,或许会勾起人的倾诉欲。
几秒的沉默过后,平静的嗓音在屋内慢慢响起。
“我上初二的时候,母亲刚去世……”
安静的书房,昏暗的灯光下,蔡允泽向她讲起自己的整个少年期。
……
次日林锦书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是阳光明媚的清晨。
而她睡姿豪放地斜躺在主卧大床上,占据整床被单。
不是客房,也不见蔡允泽。
应该是昨晚听故事听得太晚,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反应极大地坐起来,捏着被角深觉打脸。
说好的在别人家里睡不惯,自己扭头却睡得比谁都香。
动作利落地穿好衣服,找到自己手机,先给蔡允泽发信息:「先走了,下周再联系。」
一会见面肯定尴尬,还是先撤再说。
至于这次不小心睡着的事,回头还得再想个借口糊弄过去……
门铃忽然响起。
林锦书正要离开此地,便顺势打开大门。
外面站着两个陌生人。
看上去二十四五岁的瘦弱青年,神情有些怯懦,行为举止畏首畏尾。
他透过半开的门缝飞快瞥她一眼,紧接着就把头低下去。
青年旁边,是一位打扮得体,看起来精明能干的中年女人。
眼角细长,面色精明,不像好相与的人。
林锦书脚步一顿,原本打算往外的动作停了下来。
“两位找谁?”
第64章 类似爱情(4)
中年女人眼神游离, 下意识地飘向屋内,但林锦书挡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
她收回视线, 面上有些尴尬:“请问小……蔡允泽在家吗?”
林锦书心下微动,面上却滴水不漏。
她秀眉一挑, 语气散漫得很:“找谁?”
女人看她毫无反应的样子, 急得语速不由变快几分:“就是当大律师那个,很有名的, 前几天还上过新闻!怎么……他不住在这里吗?”
林锦书没说是或不是, 倒是对两人的身份渐渐有了明悟:“你们找他什么事?”
女人果然如同长相般精明, 没那么好糊弄, 一听她这话表情立刻警惕起来:“你是哪位?”
林锦书留着叛逆的闷青色短发, 画着精致到眼角眉梢的妆容, 再配上夺人眼球的娇艳红唇,俨然是朴实无华的中年女人眼里“妖里妖气”的存在, 是值得良家妇女拉响警报的“天敌”。
她目光怀疑地盯着“花枝招展”的林锦书:“这是你家吗?把客人挡在门外,你讲不讲礼貌?”
林锦书双手环胸, 嘴角的笑容若隐若现, 完全不为所动。
“我再不讲礼貌,也知道上别人家做客应该提前打声招呼吧?”
“还是你们来找蔡律师谈公事的?那就更不讲究了, 公事不打律所电话预约,反而堵人家门口, 怎么着?是想不给钱白/嫖啊?要不要我再送你们条横幅,方便二位坐在地上示威啊?”
中年女人被她说得一愣一愣, 一时半会没能反应过来。
躲在后面的畏缩青年倒是抓住重点,冷不丁开口:“你还没告诉我们,这里到底是谁家?”
林锦书轻嗤, 刚想大言不惭地吼一句“这是我家,都给老娘滚”,电梯间里传来楼层抵达的清响,紧接着眼熟的修长身影出现在拐角。
蔡允泽刚刚晨跑回来,身上还穿着休闲的运动装,未做造型的头发柔软地垂在前额,看起来清爽得像是二十出头的大学生。失去西装的加持后,他给人的感觉少了几分距离感,俊雅的相貌迅速和来人记忆里那位十几岁的倔强少年重合起来。
原本不声不响的青年看到他,瞬间面带喜色:“哥!”
蔡允泽脚步顿住,抬眸望向堵在门口的不速之客。
对于不怎么重要的人,他向来不会花心思刻意去记忆,扭头忘了也就忘了。
所以多年未见,胡倩和胡涛这对面容肖似的母子硬是让他过了好久才想起来。
然后心里便有了“哦,原来是他们啊”类似兴致寥寥的感觉。
他的眼里风平浪静,无波无澜。
没有惊讶,没有意外,也没有愤怒和仇视,仿佛只是面对两位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严格来说,他们三人也的确毫无关系。
但这样堵着家门实在不太雅观,于是他冷淡地丢下一句“进来吧”,自己率先进屋。
那两人立刻前后脚跟上,毫不客气地挤进屋内。
林锦书本来应该走的,她要走的信息都发出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就迈不开腿。
或许是受到昨晚的故事触动,她原地纠结半刻,还是默默退回来,甚至体贴地合上房门。
我就看看,虽说蔡允泽今时不同往日,估计没人欺负得了他,那也别白白找气受呀。
我就看看他们会说些什么,绝对不插嘴。
她在心里重复一遍,还郑重其事地发了个誓。
几人在客厅坐下,蔡允泽没有端水待客,显然没有长谈的意思。
胡倩自以为隐蔽地打量屋内的陈设和装修,似乎在评估每块地砖的价值,每件家具的来历,殊不知她这副东张西望的样子完全落入对面两人眼底。
“有事吗?”
“啊是这样的,小泽啊……”胡倩扭过头来,这声“小泽”喊得生涩又别扭,“小涛今年大学毕业,学校里给他安排的那些工作又累又苦,到手的工资还少,你也知道的他从小身体就不好,我就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