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殷妙一下笑出来,脑海里有了相应的画面。
小小的路德维希眉头紧锁,包子脸皱成一团,苦大仇深地瞪着他面前的天书。
原来他学习哲学的初心,只是缘自小孩子的不服输而已。
“你也一样,真正的热爱并不需要深思熟虑,喜欢就去做。”
喜欢就去做。
殷妙反复思考着这句话,不知不觉离他越来越近。
“嗯,我决定了,我要学翻译。”
对面忽然响起一道甜美的女声:“亲爱的,好冷呀,你也像人家那样抱着我好吗?”
殷妙瞬间回神,这才发现刚刚聊天太投入,自己整个人赖在路德维希怀里,将他当成靠垫。
男人温热的手掌轻扣着她的腰,防止她随波漂走。
她不言不语地抬头看他,路德维希淡淡问道:“怎么了?”
手上却没有任何放开的意思。
殷妙眨了眨眼睛,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有、有什么好害羞的,他们可是名正言顺的情侣关系,躺男朋友怀里怎么啦?天经地义!
*
泡完温泉,天色也暗下来,晚上订的还是酒店套房。
殷妙上网搜索了一些翻译视频,有同传也有交传的,认真观摩学习。
没看一会就沮丧发现,以自己目前的水平,别说成为翻译了,连当个小小的速记员都够呛。
路德维希坐在床尾划动笔记本,像讲解学期报告似的,将找到的信息一一投屏到电视上。
“我查了大学官网,德国境内的话,目前波恩大学有汉德翻译方向,美因茨大学也开设了汉英德翻译专业,你可以先过去试听几节课,或者直接申请夏季的暑期班。”
“嗯,我打算先提前准备两
年,然后直接考翻译专业的研究生。”
只不过,刚刚提到的两所院校口碑都很不错,殷妙的选择困难症又犯了。
“可是选哪个呢?一个是汉德,一个是汉英德……”
路德维希不动声色地抬眸瞥了她一眼。
他异常冷静地说:“美因茨的翻译学院去年新建了一批语音设备室,里面的同声传译器材都是市面上最新的,而且根据课表来看,每周还会举办多语种模拟会议,进行同传实训。”
殷妙被他说得心动,接过笔记本电脑翻阅起美因茨大学的资料。
路德维希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起,他披上大衣,打开阳台门。
“我接个电话。”
“嗯。”
殷妙阅读完详细资料后,心里的天平也分出了轻重。
这么看来,还是美因茨大学更适合她,而且离得也近……
她突然想到什么,调出德国地图,放大缩小一番挪动。
地图上,波恩大学位于西部的北威州,距离巴符州的海德堡赫然有着一段距离,将大指和食指撑开到极限才堪堪能够着,至于美因茨大学……
它就在巴符州隔壁,隔着一条莱茵河,连小拇指的距离都没到。
殷妙比着那一截小拇指,慢慢举到眼前。
嘴角漾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容。
原来某些人哦,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心里头好多小九九呢。
明明就是舍不得她,还不好意思承认。
手机忽然进来消息,她打开一看,是阿卜发来的哭脸。
殷妙立刻回过去:「你怎么了?」
阿卜好一会儿才回道:「妙,我和甜心分手了,今年将会一个人孤单地度过圣诞节。」
这条后面又补了一句:「以及最近我伤心过度,暂时没办法帮你打探路德维希的消息了。」
殷妙安慰他:「没关系的阿卜,以后这件事不必麻烦你了。」
阿卜缓缓发来问号:「所以你已经放弃了吗?」
殷妙端端正正地敲字:「谢谢你阿卜,不过我和路德维希已经在一起了。」
几乎同时,对方的信息过来:「那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下一秒,这条信息被光速撤回。
过了整整五秒,阿卜才重新发来一个坚
强微笑的老人表情。
殷妙哭笑不得。
路德维希接完电话进来,就看到自己的小女朋友双腿盘坐在床上,一脸高深莫测等着他。
“路德维希,你老实交代,你让我去美因茨,是不是因为舍不得我远走高飞啊?”
路德维希拧开桌上的小绵羊水壶,神色自若地仰头喝水。
“不是吗?你明明就想着离我近一点嘛,怎么还不好意思承认呢?”
“华国人都说小别胜新婚,这样周末啊放假啊你就可以来找我了对不对?”
“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啊?”
“殷妙,”路德维希放下水壶,镇定地叫她名字,眼睛里光华流动。
“你是不是很喜欢我……的身体?”
“啊?”
“刚刚泡温泉的时候,你一直盯着哪儿看呢?明明是想摸吧?怎么还不好意思承认呢?”
殷妙底气不足地舔了舔嘴唇,哑口无言。
路德维希向床头走近一步:“……如你所愿。”
他一边低声蛊惑,一边当着她面开始宽衣解带。
先是那件临时出门才套上的大衣,他缓慢脱下来,轻飘飘地丢到床上。
殷妙的脚趾不经意间触碰到衣角,反应过度地抖了一抖。
然后是里面的衬衫,从最上面的领口开始,单手一颗颗解开纽扣,直到全部敞开。
春光乍泄。
殷妙如遭雷击。
路德维希故意停顿一下,挑眉问道:“继续脱吗?”
他把手放在皮带扣上,轻轻一按,“咔哒”的清脆响声传来。
殷妙缩了缩脑袋,像只一惊一乍的小兔子,拽着床单往后挪动。
路德维希停了下来,手掌撑在床边,和她四目相对。
房间里安静到落针可闻。
他嘴角含笑,刚想开口再逗逗她,忽然脸色一变。
“殷妙,你流鼻血了。”
“啊?”
殷妙茫然,只觉得从刚刚开始,就有一股热流顺着天灵盖淌下,向鼻腔尽头奔涌而去。
她后知后觉地一摸。
——果然摸到一手鲜红。
作者有话要说:适度泡温泉,合理赏美男。
本章“向死而生”观点解释参考自纽橙西《思想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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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小剧场plus】
新人物:……让我出场,我已经说累了。
卑微作者2.0:明..明天真的一定!我给你加戏还不成吗?
第23章
殷妙永远记得十八岁那年的圣诞假期。
这一年,她远渡重洋出国留学,交到了酷炫到天上的新男朋友,还在因缘巧合下确定了未来的职业方向,以及……以及在男朋友的调戏下流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鼻血。
虽然事后她坚称自己是因为温泉泡久导致的鼻腔血管破裂,绝对不是被路德维希的美色冲击的。
但她在男朋友心中完美无缺(?)的形象就这样破灭了。
离开瑞士后,他又结伴去了意大利、奥地利和捷克等国家,绕着中欧走走停停地转了一圈,然后在来年夏季学期开学前返回海德堡。
新的学期开始,殷妙全身心投入到学习翻译之中。
在不耽误文学课程的前提下,她制定了详细的时间表和自学计划,依赖于华人圈强大的人脉,通过裴蓓等学长学姐的层层关系网推荐,她辗转联络到一位目前在美因茨大学读研的学姐,向对方说明来意后,顺利争取到几节试听课。
同年四月,殷妙决心报考美因茨大学汉英德翻译专业的研究生。
她认真准备起报考资料,还申请到了同传强化暑期班的宝贵名额。
美因茨大学的暑期班在业界很有名气。
它面向全世界翻译专业的学生开放,共设有十几个通用语种,将会教授包括视译、谈判翻译、耳语翻译在内的多项专业课程,强化口译笔记、笔译策略等实用技巧,并进行大量同声传译和交替传译的实战训练和模拟。
毫不夸张地说,能在此顺利结业的学员,相当于半只脚踏进翻译行业。
七月初,殷妙来到莱茵河边的小镇。
若是在疆土辽阔的华国,她和路德维希妥妥要进行长达整个夏天的异地恋,可事实却是,美因茨距离海德堡不到一百公里,单程开车不过四十分钟左右,往往她这边刚点上一杯热咖啡,还没等放凉呢,路德维希就从容不迫地到了。
连点伤春悲秋的时间都不留给她。
暑期班在炎炎夏日中正式开课,天真的殷妙以为,这里将成为她翻译人生的灿烂起点。
——可惜第一节 德译汉的同传课就给了她一个
狠狠的下马威。
这门课的老师留着银色短发,是位看上去非常飒爽的德国女性。她将教案放到讲台上,环视全场后,只淡淡说了一句话:“想成为优秀的翻译,就必须先体验这个行业的残酷性。”
稚嫩的学员面面相望,什么都没整明白呢,就被赶到单独的同传箱里,戴上耳机直接翻译一段长达十分钟的欧盟“环保减排”议题。
殷妙坐在麦克风前,珍惜地摸着各种陌生的按键,仔细调整好频道,然后做了两次深呼吸。
她又紧张又激动,仿佛背负神圣的使命感。
同传开始。
细微的电流过后,耳机里传来清晰的德语。
不间断的发言,各种跳跃的词汇,长句短句互相交织……
面对高强度的信息输入,译员的大脑必须和嘴巴同时工作,将接受到的语句在两秒钟之内迅速转变为能够说出口的流畅汉语。
殷妙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她硬着头皮磕磕巴巴翻译,一会因为跟不上速度漏掉几个单词,一会又因为没完全听懂而卡壳,只能靠着前文的逻辑连蒙带猜,混乱到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说了什么。
最后结束的时候,生生热出了满脑袋的虚汗。
然而更打碎人自尊心的还在后头。
学员心惊胆战地翻译完毕,从同传箱回到教室后,满心以为逃过一劫,正在暗自庆幸。
老师微微一笑:“接下来是复盘时间。”
她按下讲台上的录音设备。
第一个声音被当众扩出来,是道略显青涩的男声。
“今天、欧盟各成员国领导人于近日签署……雄心勃勃的气候,呃、能源框架协议,我想诸位,我想和诸位共同探讨一下未来十年欧盟内部的……什么什么条例。”
原来每个人刚刚的翻译都被忠实地录了下来。
简直就是当众处刑。
老师慢悠悠地点评道:“最重要的议题没有翻译出来,还有自己不要无中生有加形容词,汉语发音有点吞音,语速倒是还可以。”
她切换成下一个。
仿佛突然卡带,音频里是一顿诡异的沉默,依稀能听到细碎的背景原音。
殷妙勉强回忆起来,这一段应该是讲当年的德国政府报告,里面有很多专业词汇。
显然,这位学员是直接放弃了。
教室里陷入难堪的寂静,有人默默低下头。
老师什么也没说,面色如常地切到下一个。
下一个正好是殷妙。
听到自己的声音从音响里被放出来,她有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未来十年,欧盟确定了……嗯……新的减排目标,预计到2030年温室气体排放量较1990年削减40%,可再生能源将占能源消费总量的27%,据统计,今年的二氧化碳排放总量达到448亿吨……”
老师嘴角一勾,干脆利落地按下暂停键。
她似笑非笑地调侃:“4.48个十亿,那是44.8亿,我很好奇怎么能翻成448亿?你这小嘴一张一合,凭空就多出来400多亿温室气体,是想热死整个欧盟吗?”
底下细碎的窃笑声响起。
殷妙在一片哈哈哈里,万分羞愧地咬紧嘴唇。
虽然老师并未指名道姓,同学也不知道这段是谁翻的,但她还是觉得脸上火辣。
要怪就怪德国人这奇葩的计数方法,好好的“万”不说万,非说“十个千”;“亿”不说亿,而是“一百个百万”。如果一直照这么轮上去也就罢了,结果又莫名其妙变出一个“十亿”(Milliarde),44.8亿就得说成“4.48个十亿”。殷妙本来速度就跟不上,心里一紧张就脱口而出448亿。
在正式的翻译场上,绝不会容许这类歧义出现。
译员微小的口误,甚至是放错位置的一个小数点,可能都会导致整场对话走向不可预料的后果。后半节课心情低落,她机械地抄写几百遍“十亿”这个单词,笔记本上记满了各种数学换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