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后,所有人垂头丧气地走出教室。
做翻译,尤其是同声传译,真的比想象得还要难很多。
殷妙回到宿舍,倒在床上抱着手机,噼里啪啦地向路德维希撒娇诉苦。
那边很快回复道:「想吃维也纳炸猪排吗?我去找你。」
殷妙瞬间忘却所有烦恼:「想吃!」
等待路德维希到来的时候,有人敲响她的房门。
殷妙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位棕色卷发的男生。
男生
看到她,非常明显地皱了皱眉,转而看向墙上的门卡。
“你是暑期班的学生?”
殷妙诚实地点点头:“是啊。”
对方沉吟片刻,语气冷淡地说:“我是层长,这周应该轮到你的房号打扫卫生,现在厨房里的垃圾已经满了,你去清了吧。”
学生宿舍的公共区域是同层共享的,卫生问题理所当然也应该由同层学生轮流打扫。
殷妙完全理解,可暑期班不过一个月,她才刚来没两天,连学校都还没摸清,上周打扫卫生的任务怎么看也不应该轮到她头上。
她迟疑地问道:“垃圾区在哪啊?”
男生看着有点不耐烦了,或许是因为长时间垃圾堆积引发的怒气,他口气不善地说:“厨房、洗衣房还有会客厅都需要清理,垃圾区在宿舍后门。”
殷妙:……刚刚你不还说只要清理厨房吗?
算了算了,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不宜起冲突,还是忍一时风平浪静为好。
“那我现在去打扫。”她咽下这口气,顺手关上房门。
“等等,”临走前,男生上下打量她,面带怀疑,“你知道这里要垃圾分类的吧?你学过吗?”
他挑剔的的眼神十分刺目,带着理所当然的傲慢与偏见。
“……我知道。”殷妙忍着怒气。
估计是她房间的上一任主人趁着放假先开溜,趁机逃过值日,公共区域的垃圾堆积得不少。
殷妙费劲巴拉地收拾大半天,然后提着好几个满满的垃圾袋下楼。
下午室外刮起了风,天色看着有要下雨的趋势,吹得她手上的黑色塑料袋哗哗作响。
殷妙站在垃圾区面前,才发现原来这里的垃圾桶和海德堡不一样,上面没有写清是什么垃圾,而是简单粗暴地按颜色分类,以前她都是直接看标志,这下光靠颜色,她还真担心自己丢错。
在德国丢错垃圾可是要被罚巨款的。
难怪刚刚层长问她会不会垃圾分类,还真有难度啊。
她无奈地叹口气,把手里的垃圾袋先放到地上,然后踮着脚,挨个靠近检查,打开盖子研究“桶里到底是个什么垃圾”。
黄色桶里的袋子打了死结,她拆了老半天,打开一看,原来是包
装垃圾,还得是可回收的那种。
棕色的桶传来一股烂菜叶味,不用看了,这个肯定是生物垃圾。
蓝色的里面有很多旧报纸和杂志,应该是废纸垃圾。
……
殷妙嘴里默念着口诀转回头,准备去捡自己放在地上的那几袋垃圾。
一阵狂风刮过,其中两个垃圾袋被吹开敞口,里面的包装纸飘飘荡荡飞起,纷纷扬扬撒了一地。
殷妙:“……”
她崩溃地迈着小短腿,冲过去一个个弯腰捡,一路捡到后门口。
“你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清晰的中文。
殷妙怀里抱着一大堆纸垃圾,仓皇地抬头,看到了一个黑色头发的俊雅青年。
他狭长的深棕色眼眸微垂,眉骨斜飞入鬓角,斯文的金边眼镜中和了过于凌厉的气质,身上是雅致的暗纹休闲西服,正站在后门处平静发问。
“啊?我在捡垃圾,噢不对,我在丢垃圾。”
又一阵狂风刮过,地上的某个牛奶盒被携卷着撞上青年的小腿。
殷妙大惊:“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处理好!”
青年没说什么,低头捡起牛奶盒:“你先去捡其它的,垃圾我帮你丢吧。”
他卷起袖子,轻轻松松提起地上剩余的垃圾。
似乎对这里的垃圾分区了熟于心,他几下就把垃圾分好类,丢进不同颜色的桶里,还有余力帮殷妙捡被吹走的垃圾。
终于全部收拾好后,殷妙衷心地向他道谢:“谢谢你啊,麻烦了。”
青年微微点头:“客气,顺手的事。”
他探究地看了她一眼:“你是新生?提前过来的?”
殷妙连忙摇头:“不是,其实我是想考这里的翻译研究生,所以申请了今年的同传暑期班,算是来预热的吧。”
青年微忖:“是汉英德翻译吗?你想念皮特(Peter)的研究生?”
皮特教授是美因茨大学研究汉德翻译的大拿翘楚,业界名气很大,殷妙正是想跟着他读研。
“是的。”
“他是我的导师。”
殷妙听得眼睛发亮,连忙热情地套起近乎:“啊,学长你好,我叫殷妙。”
青年神色淡淡:“你好,我叫诺亚(Noah)。”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搞
事情了...(憋大招中)
文中同传音频材料出自欧盟《2030气候能源政策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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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一个小时后,路德维希抵达小镇。
他停完车过来的时候,殷妙正支着下巴,乖乖坐在宿舍大门台阶处等他。
身边还放着个行李箱。
女生的心思想一出是一出,完全没有规律可循,刚刚发消息还嚷嚷着要吃维也纳炸猪排,这会已经是另一套完全不同的说辞:“路德维希,晚上我们做干炸丸子好不好?”
自从知道路德维希从未到过华国,品尝过华国美食后,他在殷妙心中就成了没吃过好东西的小可怜儿,时不时就想方设法做些地道的华国家常菜向他安利。
路德维希点点头,目光落在她脚边的行李箱上。
“你拿箱子干吗?要去哪?”
“用来装东西的,我们一起去超市啊。”
看到他疑惑的表情,殷妙连忙解释:“我跟林锦书学的,这样可以装好多东西,很省事的。”
自从看到林锦书推着行李箱去超市后,她无师自通,很快学会解放双手的好办法,凡是出门购物必定推个行李箱,不然拎着厚重的购物袋一路走回来,总勒得她胳膊酸手痛。
路德维希捏着车钥匙,在她面前晃了晃:“我们开车去,东西放后面,不用你走回来。”
殷妙眨眨眼:“哦。”
忘了忘了,以前她有行李箱,现在她可是有男朋友了。
男朋友就是比行李箱好用。
小镇上没有亚超,除了专营日用百货的DM,附近只有一家LIDL。
两人开车到达后,排着队进去采购。
经过食品区的时候,迎面正好碰上一对中年夫妻,太太亲昵地挽着丈夫的胳膊,两人时不时交头轻言细语,情到浓时还旁若无人地接起吻,非常恩爱的姿态。
殷妙看得一愣一愣的,脑袋直直向后转了九十度,一步留神“砰”地撞上路德维希的后背。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看这里有老干妈哎,我们买点吧~”
路德维希若有所觉,顺着她张望的方向看去,眼神微顿。
殷妙假装认真地研究货架上的老干妈拌饭酱,其实心思已经飞远了。
话说回来
,她和路德维希好像相处得很矜持克制……别说亲亲了,连拉拉小手都很少,两人距离最近最有希望的那次,还被她突然流鼻血给搞砸了。
可是她想要甜甜的恋爱啊,又不是幼儿园小孩子过家家。
殷妙丧丧地垂下嘴角。
从超市出来,她心情郁结地拧开一瓶气泡水,咕噜噜喝个精光。
路德维希合上车后盖,轻轻问道:“你有心事?”
殷妙欲言又止地瞪了他一眼,心里倒是很想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就是开不了口。
总不能直接说,路德维希你为什么不亲我呀?
拜托,她也是要面子的。
她撅着嘴巴在后头胡思乱想,前面的路德维希忽然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眼神深深地看向她。
浪漫的夕阳下,他逆光的英俊面孔被晕染得模糊起来,隐约透出温柔的色调。
殷妙的小心脏砰砰直跳起来。
要来、来了吗?
路德维希伸出手,摸了摸她耳边的头发,然后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
超市出口处有满载而归的行人经过,购物车滚轮的碰撞声异常清脆,公路上时不时行驶过几辆复古的轿车,周围的气氛有着喧嚣躁动的尘世笔触。
路德维希微微俯下-身。
殷妙感受到离她越来越近的气息,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眼,微微仰头。
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有人抽走了她手里的空瓶。
她茫然地睁开眼,刚好捕捉到路德维希嘴角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笑意。
“我去把瓶子押金退了吧。”
殷妙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自助退瓶机边上,看着他用瓶子退了张价值0.25欧元的小票。
她情绪大起大落,只觉得心里有什么哗啦啦碎了一地。
用502强力胶水也粘不好的那种。
晚饭是在宿舍吃的,殷妙做了简单的三菜一汤,还有她今天的主推菜干炸丸子。
摆放碗筷的时候没见着人,她找了一圈,才发现路德维希倚靠在阳台上,正翻阅一本书。
晚霞的余晖依依不舍地洒在他身周,将原本冷峻的眉眼描绘得柔和起
来。
殷妙随口问道:“你在看什么呀?”
路德维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慢慢读了出来。
Ich glaube,die Wellen versgen
Am Ende Schiffer und Kahn,
Und das hat mit ihrem Singen,
Die Loreley getan.
我想那小舟和船夫,
最后都在海波中葬身。
这是罗雷莱海妖,
用她的歌声造成的。
是殷妙摆在写字台上的那本《海涅诗集》。
这首诗讲述得是海妖罗雷莱用歌声荧惑航船触礁的故事,具有浓厚的幻想主义色彩。
原本稳重硬朗的德语被他大提琴般的嗓音念出来,莫名带上几分诱人沉沦的魔力。
殷妙感到几分新奇:“这是我那天随便买的,你竟然喜欢看这个?”
路德维希微微抬眸,祖母绿的眼睛里暗潮涌动,和罗雷莱的歌声一样危险。
船夫殷妙一无所觉,还巴巴地凑上去:“这本书要二十欧元呢,可贵啦,我都舍不得……”
路德维希圈住了她的腰。
殷妙骤然失声。
他缓缓低下头,将她压在阳台和自己之间,纸质的书籍挡住两人的侧脸。
有风吹过,带得书页哗哗作响,带起了蓝色的窗帘,遮住两人彼此交叠的身影。
青草和夏日的气息在这刹那变得浓郁。
不知过去多久,两人气息紊乱地稍稍分开。
殷妙双颊飞红,眼神湿润得像是快要沁出水。
路德维希紧紧地扣着她的腰,将头靠在殷妙脖颈处,低低平复微喘的呼吸。
他呼出的热气激得殷妙心尖颤抖,像被毛茸茸的羽毛扫过,全身发软。
良久,路德维希才抬起头,又克制地轻轻啄了她一下:“吃饭吧。”
在殷妙看不见的地方,才终于露出无声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