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达成共识,扛起宝珊跃出窗户,跳到客栈的后院中。
趴在榻下的小黄狗追着跑到窗前,冲着敞开的窗户大声吠叫,可毕竟是小狗,吠叫声被淹没在夜晚的喧嚣中。
等齐冰端着饭菜进来时,只看见掉落在美人榻上的小老虎兜衣。
夜色渐渐浓郁,黑衣人扛着宝珊来到镇上的驿馆,稍一打听,确认陆喻舟已经抵达,于是带着宝珊去往附近的巷子。
两人一个撤掉宝珊头上的麻袋,一个磨起刀,残忍道:“毁人容貌,我最在行。”
另一个哼道:“帝姬没少让你干这么缺德的事吧。”
磨刀的黑衣人掐住宝珊的下巴,骂了一声,“这女人长得可真漂亮,可惜了。”
“女人就是毒药,别为了美色心软,反被帝姬杀了。”
“那倒是。”黑衣人手腕一转,刀刃抹向宝珊的脸蛋。
千钧一发之际,宝珊忽然睁开眸子,抄起齐冰送她的匕首,刺向抄刀者的脚背。
“啊!!!”黑衣人一个不防,血流喷涌。
另一个黑衣人狠狠掴了宝珊一巴掌,拿起地上的刀刺向她。
宝珊向一旁滚了一圈,手捂肚子站起身,奋力朝巷子口跑去,“救命!有刺客!”
她没穿鞋子,秀气的小脚踩在散发余热的青石路面上。
不知是不是为母则强,她奔跑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了许多,如瀑的长发摇曳在腰间,凌乱唯美。
黑衣人逼近她的身后,手起刀落,割向她的喉咙。
宝珊猛地后仰,避开了袭来的刚刀,眼看着刀锋擦过飞扬的发稍。
驿馆的侍卫听见呼救声,纷纷涌来,黑衣人见势不妙,狠狠击了一下宝珊的脖颈,架起同伙逃窜了。
宝珊倒在地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脖子,脸色煞白。
侍卫跑过来,见青石板路上躺着一个白衣少女,吓了一跳,“姑娘没事吧?”
宝珊又惊又恐,胃还泛起酸,干呕几下,脆弱得如同霜打的花朵。
侍卫们没想太多,架起她走进驿馆,“快叫侍医过来,这里有个伤患。”
见状,驿工跑去二楼去叫侍医,当他路过客房时,门扉适时地被人拉开。
一袭翡色锦袍的陆喻舟走出来,淡声问道:“外面怎么回事?”
驿工点头哈腰道:“侍卫们从外面救回一个受伤的姑娘,小的去叫侍医。”
既是正事,陆喻舟侧身让开路,没有阻止,他走到廊道的栏杆前,目光梭巡,最后落在趴在桌子上手捂肚子的宝珊身上。
单单一个背影,就认了出来。
清润的眸子一敛,搭在栏杆上的大手慢慢收紧。
怎会是她?她不是跟慕夭住在客栈里吗?
脚步不自觉地迈下旋梯,翡色衣衫在黑压压的侍卫服饰里尤为显眼。
宝珊没觉得肚子难受,只是觉得眼前发晕,想要趴着攒些体力,当余光瞥见一抹翡色身影时,下意识抬眸去看,登时浑身激灵,起身就要走,被匆匆赶来的侍医拦下。
“容老夫把个脉吧。”
身侧的男人气场逼人,宝珊抗拒地摇摇头,“我没事,多谢几位相助,打扰了。”
说着,绕开侍医走向门口。
“站住。”
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宝珊装作未闻,提裙迈出门槛,可没走几步,就被人拉住了手臂。
陆喻舟将她带回驿馆,吩咐侍医道:“把脉。”
“我没事!”宝珊情绪有些失控,圆润的指甲刮过男人手背,“男女授受不亲,请大人放手。”
那疏离的目光让陆喻舟怔忪一瞬。
男女授受不亲?
他轻轻哂笑,松开了她,退至一个能令她舒坦的距离,“他们说你受伤了,还是让侍医看诊一下。”
语气冰冷冷的,听不出关心。
宝珊摇头,“我只是伤了脖子,没有大碍。
小姑娘套着足袜,踩在地面上,看着很是狼狈,却依然坚持要离开,其中缘由,任谁都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毕竟这批侍卫都是从宫里来的,汴京还有谁不知,缃国公的世子爷看上了府中的美婢,不惜与后母和明越帝姬作对,也要把美婢护在身旁。
可那美婢竟然逃跑了,再观宝珊容貌,应该就是她吧,异地重逢,不知会撩起怎样的狂风大雪。
众人看在眼里,都觉得世子爷忘不了情。
可事实是这样吗?
至少宝珊不那么认为,他对她从来都是强势的占有欲,没有半分纯粹的男女之情。
侍医走上前,“你脖子都淤血了,让老夫处理一下吧。”
宝珊捂住脖子,“我回去会处理的。”
其余侍卫互视几眼,很有眼力见儿地退避开。侍医劝说了几句,被侍卫拉走了,客堂里只剩下一对“陌生”的男女。
不愿多留,宝珊转身要走,再次被陆喻舟拽住胳膊,狠狠拖向旋梯口。
“你做什么?”宝珊趔趄一下,堪堪稳住脚跟,纯白的足袜因踩在地上变成了灰色。
陆喻舟也说不清是何感觉,就是不想让她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对待自己,自放她离开后的一个月里,他总是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醒来后寝裤变得肮脏。
两人僵持不下,但男女力量悬殊,宝珊被他拽进了客房,这个时辰,赵祎和邵修都不在驿馆里,没人敢去打扰世子爷的好事,毕竟,侍卫们并不知道世子爷和宝珊已经彻底断了来往。
“咯吱。”
房门一开一翕,宝珊被抵在门板上,困于男人的两臂之间。
她忍着反感开口道:“民女已经赎身了,大人再纠缠不放,于理不合。”
陆喻舟看着她惨白又不失美艳的脸蛋,胸膛燃着一把火,“适才怎么回事?”
被黑衣人扛走时,宝珊并不是完全没有意识,要不然早就遭了毒手,等她彻底清醒时,依稀听见了“帝姬”二字。
“赵薛岚想要对付我吧。”宝珊眨了眨秋水眸子,盈盈地看着男人,“身为朝廷命官,大人要为民女做主吗?”
她声音轻柔,眸光浅淡,但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讥诮和疲惫,是真的再也不想搅合进陆喻舟和赵薛岚的恩怨中了。
她不是累了,是厌恶至极。
作为善于察言观色的权臣,陆喻舟怎会听不出她语气里的嘲讽,这样带刺的宝珊让他觉得陌生,可这张脸没有变,只是多了一抹韵味,至于为何多了韵味,他没有细想。
长指勾起女人小巧的下巴,那精致的眉眼、挺翘的琼鼻、红润的唇瓣,无一不惊艳着视觉感官,明明不是重欲之人,却被这张脸扰了该有的理智。
“你确定是赵薛岚的人?”
宝珊冷冷道:“除了明越帝姬,以民女的分量,还能让哪位皇族贵胄费尽心思?”
赵薛岚对陆喻舟的痴狂程度,不亚于当年官家对邵家小姐,只不过,比起心狠,赵薛岚更胜一筹。
陆喻舟思忖着这件事,拇指无意识地触碰着宝珊细腻的肌肤。
宝珊别开脸,推他胸膛,“大人自重。”
意识到自己失了态,陆喻舟心火更旺,这次南下办案,本可以不亲自来的,就因为从赵祎那里得知了慕夭一行人的下落,就着了魔地主动请缨,都不知自己发了什么疯。
来了之后,又不想打破自持,想着早点办完早点回去,可这会儿见到,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想自重呢?”陆喻舟压低声音,逼近她的脸,呼气喷薄在她的耳畔,“你能怎样?”
宝珊想到了四个字:斯文败类。
怀了身孕本就虚弱,又受了一场惊吓,这会儿有气无力地靠在门扉上,“大人出尔反尔,很有意思?”
对方见外的语气,让他窝火,却又挑不出错。
凭着最后那点力气,宝珊推开他,转身去拉门,被男人一把搂住细腰。
心脏蓦地一颤,宝珊本能地弯下腰,“别碰我肚子。”
说完,咬住唇,僵硬地靠在男人胸膛,心跳如鼓。
陆喻舟摩挲着她平坦的小腹,“肚子怎么了?”
宝珊扭动腰肢,“你放开我!”
当初就是这股小别扭劲儿吸引了他的注意,男人低笑一声,也不顾什么自持力了,将她扳转过来,“哪里养的脾气?”
宝珊气得脸颊泛红,“你想怎样,放开我!”
姑娘的腰肢柔软异常,身上的玉兰香是他琢磨许久都琢磨不出的香料味,陆喻舟眼眸幽深,将她抱进怀里。
宝珊吓得魂不附体,双手捂住肚子,不敢再激怒他,生怕他真做了斯文败类的事儿。
怀里的姑娘安静了,陆喻舟贴着她的长发轻嗅,“跟我回去,咱们的帐一笔勾销,嗯?”
他说得轻巧,可这份自由是她飞蛾扑火换来的,绝不会轻易放弃。
宝珊想要拖延时间,只要拖延住时间,慕先生和慕姐姐一定会找到她。
“我过得很好,不想再过以前的生活,求大人行行好,别再纠缠我了。”
陆喻舟那会儿喝了点酒,不知是被酒气冲的,还是想要放纵,抱着宝珊走向窗前的罗汉床。
宝珊抗拒着不肯过去,他就抱着她站在门前,也不做进一步的冒犯。
实在摸不清他的心思,宝珊试着开口:“有药膏吗?我想涂抹脖子。”
静默一会儿,陆喻舟松开人,吐出一口浊气,拉开门走向侍医的屋子,“别想着跑,后果自负。”
知道他从不说笑,宝珊站在原地,思量着拖延的手段。
没一会儿,陆喻舟拿着药膏回来,瞥了一眼她脏兮兮的足袜,蹙眉关上门,“坐下。”
宝珊走在绣墩上,本想自己涂抹药膏,却不想被男人抢了先。
冰凉的药膏敷上红肿的脖颈,慢慢晕染开凉意。宝珊颤着睫毛,忍住不动。
男人的手指规矩地在淤血处打圈,力道不轻不重。
涂完药,宝珊又陷入惆怅,不知要如何拖延。
出乎意料,陆喻舟忽然蹲下来,捧起她的脚。宝珊向回缩,被男人按在腿上。
修长的大手褪去她的足袜,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双锦靴,“新的,有点大,凑合着穿。”
为了腹中的孩子,宝珊不想逞强光脚,于是接过靴子套在脚上,晃荡晃荡的哪里是有点大。
“我...能走了吗?”
她不觉得这是得寸进尺,只觉得是合理要求。她不再是他的奴仆,没必要被他束缚住手脚。
陆喻舟坐在一旁,为她倒杯热茶,“润润喉。”
“我不渴。”
“真不跟我回去?”语气听着轻松,实际是赌上了一点点自尊,但陆喻舟善于隐藏情绪,明面儿上叫人听不出来。
宝珊眸光坚定,“不回,大人莫再问了。”
陆喻舟扣住杯沿,敛了一丝不愿承认的怒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稍许,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门扉被人哐哐地砸,传来慕夭气急败坏的声音:“陆子均,开门!”
“再不开,我撞门了!”
“你开不开?”
宝珊作势要起身,被陆喻舟淡眸一瞥,没敢动,双手紧紧攥着裙带,“慕姐姐!”
听见宝珊的声音,慕夭狠狠剜了身侧的邵修一眼,“踹门!”
邵修摊手,“这事儿我可不知情,你别胡乱埋怨人。”
趁着赵祎还未归,慕夭想要立马带走宝珊,见邵修不帮自己,握拳狠狠杵了他胸口一下,“臭狐狸。”
邵修捂住被杵的地方,拿手点点她,“本来想帮,现在不帮了。”
“本姑娘用你吗?!”慕夭攒足力气,一脚踹在门上,没曾想,门栓被人先一步撤去,慕小姑娘差点劈叉。
她稳住身形,小狗一样冲进来,想要冲着陆喻舟拳打脚踢,却被对方淡漠的眸光湮灭了暴走的气焰,脚步一转,拉住宝珊的手,又怂又凶道:“走,我看谁敢阻拦!”
邵修靠在门框上,把玩着刚刚在街市上买来的鸡心核桃,贱兮兮一笑,“慢走不送。”
慕夭哼一声,拉着宝珊步下旋梯。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慕时清走上前,上下打量宝珊一眼,发现她穿着一双大号锦靴,问道:“可有受伤?”
宝珊摇摇头,没提脖子淤血的事。
慕时清让齐冰驾车,带她们先回去,自己步上旋梯,越过邵修,走进陆喻舟的房间。
陆喻舟敛起烦躁,起身作揖,“先生。”
这一次,慕时清并没有给他好脸色,也是第一次没有给他好脸色。
“邵修,关上门。”
慕先生的吩咐,邵修没理由拒绝,为师徒俩合上门时,淡笑一声:“一家人,别伤了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