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清儿出宫,也是她最后的底线了。
早些时候也是她的不是,因着清儿是她身边长大的,又瞧见这丫头对自己的儿子关心体贴,便想让儿子带回去伺候。
此事不成也就算了。
没想到的是,这丫头竟然在宫中故意给景之身边的人使绊子,将她一个人留在宫中一整日,不给吃食,不添碳火。
温嘉便知道,这人的心思大了,留不得了。
念着过往的情分,给了些银子将人送出了宫。
傅云熙毕竟是个小姑娘,受不得许府的静谧,呆了没多久就开始东张西望。
又待了半个时辰,温嘉终于看不下去了,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温柔的说:“想出去玩就去吧,记得常过来看母亲就行了,不必一直陪着母亲。”
傅云熙支着双臂在石桌上,捧着脸道:“熙儿可以日日来看母亲,可是哥哥说今日要来的,他现在忙的不见影子,可难见到了。”
话落,就瞧见傅景之带了两个进来。
玉和姑姑奉上了新的茶水和糕点,安静的退到树后。
说了要见哥哥的傅云熙,在瞧见如今冷若冰霜的傅景之,也熄了气焰,乖乖的坐在温嘉旁边。
傅景之行了个礼,恭敬道:“娘亲最近身子可好?住在这里有没有什么短缺的。”
见到自己的儿子,温嘉脸上的笑意更盛几分,“什么都好。”
佛堂内室有一块灵牌,傅景之给母亲问过安之后,又进去燃了三炷香,认真的跪拜。
其实八岁之前,他都以为自己是晟献帝的亲儿子。
晟献帝一直没有透露出丝毫,看起来对他比其他儿子都宠爱几分。他还小,虽然能看出来晟献帝和娘亲之间不同常人的气氛,但是却不明白。
直到那晚,他偷到了晟献帝和母亲的谈话。
年少的傅景之第一次见到温和的母亲有如此激烈的情绪,还到了母亲声声质问:“你杀了他?”
晟献帝冷着脸点头:“我是君,他是臣,我要他死,他只能死。嘉儿,这都是你的错,若不是你一直骗我说忘了他,若不是你一直瞒着我,景之不是我的儿子,而且他的。我怎么会杀了他?”
然后,他到了让他崩溃的话。
他的母亲哭着说:“可是,你还记不记得,是你为君不仁,抢夺臣妻?”
后面的话,就像一枚枚透骨寒钉入了他的体内,让他半天无法动弹。
原来那个时常对他讲家国大义的夫子,对他笑,温柔的摸过一次他的头的,竟然才是他的亲生父亲。
原来他一直以为的父亲,早就对他产生了杀心。
在他僵硬在原地,快要被发现的时候,被一个黑衣人快速的抱着逃离了。
黑衣人自称“春至”,还有夏至,秋至,冬至。不离不分,全称为“至”。
四个人都是夫子为他培养的死士,在暗处默默代替一个父亲,守着他,护着他。
从佛堂出去,傅景之正瞧见傅云熙生气的跺了春至一脚,而黑衣男人置若罔闻,将她无视了个彻底。
瞧见哥哥出来,傅云熙上前告状道:“哥哥,我有大事,向你借个人。”
傅景之淡淡的点头道:“嗯。”
她早就向哥哥借了好几次了,哥哥都没同意。如今竟然应了?
傅云熙眨眨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着面色紧绷冷然的黑衣男人出了院子。
傅景之却是又陪着母亲在院落里坐着,说了会儿话,才道国事繁忙、改日再来。
他走后,玉和姑姑忧心的用手比划道:小姐,皇上他拿婚姻大事胡闹,您就完全不过问吗?
温嘉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淡淡的说:“那个姑娘是个好孩子。”
玉和比划道:可是如今已经寻了这么久,秦河所至之处,从发源到尾的附近都寻遍了,并没有找到人。
温嘉贵妃知道这个事实。
但是他更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怎样偏执的人。
就算是掘地三尺,亲眼看到白骨,他也不会放手的。
他如今越平静。
心底越疯狂。
第39章
景昌二年, 春。
扬州的春天来的极早,也格外的暖。
柳枝低垂,丝丝缕缕带着嫩芽, 风吹拂而过,枝条随风摆动,细碎的阳光落在树下美人的脸上,让她不适的皱眉,干脆翻了个身, 将手中的书本扣在了脸上。
不远处,一个妇人瞧见, 快步过去, 将那盖在美人脸上的书本挪开,秀眉拧着,轻声呵斥道:“枝儿, 说了最近天气刚刚转暖, 不许你这样在院里偷闲。”
枝枝慢吞吞的睁开眼,坐起来抱住了面前的妇人, 毛绒绒的脑袋在妇人身上蹭了蹭, 软着嗓子道:“娘亲,今日太阳好,我就出来晒了一小会儿。”
小人儿撒娇的时候, 乌黑的眼睛里装满了细碎的光, 软和的像只慵懒的猫儿,让陈母心都化了, 哪里还舍得继续责骂。
陈母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篮子, 里面装的是两个小布包,她揉了揉小女儿的额头, 温柔的笑着说:“诺,这是你想要的东西,你弟弟给你在他同门家里寻来的。”
“真的嘛?”枝枝欢喜的坐了起来,拿过布包打开,里面是绿色的长圆的种子,另一种是黑褐色的圆形种子。
正是她要的石斛兰和茶花。
看了一眼,她就将东西重新包裹住,放在了篮子里。从软椅上站起来,她挽着陈母的手臂,笑着说:“娘亲一路过来舟车劳顿的,还没用过午饭呢吧,银杏最近新学了一道老鸭汤,女儿最近也新配一道花茶水,能让肌肤嫩白红润,越来越漂亮,回去以后让爹爹移不开眼睛,您快进来试试。”
陈母被哄的开心,嘴角带笑,却还是嗔斥道:“花茶水都是图个清甜,哪有你说的这么琼浆玉露一般的效用。”
虽然如此说,她还在随着女儿坐下,看到女儿吩咐院里的丫头道:“银杏,柳儿,今日母亲来了,多做两道好吃的去。”
两个小丫头“哎”了一声,俯身去了小厨房。
枝枝自己去了屋子里,在一面墙前停下,面前的木柜分成了许多格子,上面书写了花名,装的都是晒干的花干,还未打开就已经闻到了一种磬人心脾的花香。
她从里面挑拣了红巧梅、玉兰花、野菊花、莲子芯、金莲花,决明子,放置在了昨夜新取的竹筒里,分成了两份。
又从小茶壶里取了热水,冲入后,干花被散开,昙花一样惊现在竹筒中,过程赏心悦目,花香也随着水气氤氲散开。
“娘亲快试试。”枝枝将竹筒置于陈母面前,“若是娘亲喜甜,这里还有山蜂蜜,是石头在后山采的,甜的紧。”
“不必加蜂蜜了,这样正好。”陈母饮了两口,将竹筒放下。看着如今清丽动人的女儿,她愈发的欣慰,也愈发的心疼。
两年前,她被谢小侯爷从京师送回来,便生了一场大病。
一个月的光景,从前珠玉般的人儿便瘦的可见骨相,吓坏了陈家一家子人。
后来看了许多大夫,都说是心疾,需要好好修养才能康复。
枝儿的祖母徐老太太便想到了这一处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的村落,又派了两个丫头和几个护卫,将枝枝送了过来养病。
陈父需要看顾着私塾,陈母便陪着在这里住了下来。
不曾想,出来散心的时候,枝儿发现了这里种的茶树,还有漫山遍野的花儿,便自己做起了花茶。
不仅病好多,如今还做起了花茶生意。
枝儿研制的花茶不仅周边火了,甚至远处都有人求购。别的人学着来,不曾想,也不知道是分量问题,还是用料问题,总是差了点味道。
“娘亲觉得这新茶的味道如何?”
女儿的声音将陈母从回忆里唤了回来,陈母握住女儿软和的手,笑着回道:“入嘴有花香,带着丝丝甜味,回味有竹叶的清韵,确实不错。”
花茶讲究的就是花香留于唇齿,再是它的功效。
功效是长久以往的,花香却是能品出来的。
到了饭时,两个小丫头将准备好的饭食都呈上来。枝枝将两个竹筒放置于一边,又道:“明日女儿随着您一起回京城小住几日,我也小一个月未曾见爹爹弟弟,还有祖父祖母了。顺便将最近新配的这花茶送到铺子里去。”
陈母轻哼了一声,道:“你干脆搬回去算了,日日都可以见到他们,也可以日日见到娘亲。”
枝枝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抬起筷子给陈母夹了一块鸭肉,道:“娘亲快尝尝这个。”
陈母叹了一口气,也没在继续追问。
自枝儿的病好了以后,陈母提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枝儿都是这样,不同意也不拒绝,让人没办法。
用过了饭,两母女去了枝枝自己的小花圃转了会儿,采摘了新鲜的花儿,回到了院子里做成了鲜花饼,明日带回去做礼物。
翌日清晨,娘俩儿起了个大早,将要带回去的东西收拾好,坐到了马车里。
徐老太太听说了外孙女要回来,也是早早地就侯着了。
听到前院传来消息,小姐和小小姐到了,徐老太太没忍住,自己去了院里接人。
枝枝见到自己的外祖母,小步跑过去,行了个礼,又掺着老太太的胳膊,糯声道:“外祖母,枝儿好想你啊。”
徐老太太回握住她的手,脸上的笑又加深了几分,“想外祖母了啊,就多回来看看。”
枝枝从身后拿出自己准备的点心,放在了院里的石桌上,小小的樱唇向上勾起,“祖母快来尝尝,这是新采的鲜花做的馅料,绝对是你没尝过的口味。”
说完,她又将新配的花茶拿出来,对徐老太太身边的丫头道:“去拿热水泡开就可以。还有一份鲜花饼和花茶,送去外祖父那里。”
小丫头带着东西去了后面准备,枝枝又笑盈盈的望着老太太,问道:“祖母最近身子可好?”
徐老太太吃了两块鲜花饼,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手帕净了手,慈爱的笑着,“本来是有些失眠的,喝了你送来的花果茶,竟然好了许多。怪不得现在城里的夫人小姐们都要来问我讨要方子。”
说着,老太太撇了嘴:“不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们这也是动了心思,想从这里学到些什么。”
我朝对女子宽待了许多,女子也是可以抛头露面,平日里逛街游玩都不受限制,甚至出了许多律法保护女子的安全。
但是女子行商的还是稀少,当街的店铺,没有几个女子做掌柜,像枝枝这样生意做的如此之大的,更是凤毛麟角。
当初她刚有了念头,家里人只当她是想消遣,所以徐夫人送了她一间铺面。如今,不仅扬州,其他地方也都有了分行,都是枝枝自己经营出来的牌面。
虽说其中不乏徐家的便利,但是枝枝每年都会拿出账面的一成孝敬徐老太太。
刚开始徐老太太不肯收,但是后面在枝枝一而再再而三的恳求下,便将这份子钱都积攒了下来,如今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这样厉害的经营,让徐老太爷都不得不称赞:“若是我外孙女生为男子,必为经商的奇才。”
但是枝枝却不觉得。
她只是想做些让自己喜欢,让自己开心的事情。这件事情为她带来了银钱,她便更开心了。
至少如今她有了生存能力,不依靠任何人,更没有任何人敢欺负她。
又在徐府吃了个团圆饭,枝枝便带着东西回了陈家。
如今父亲自己办了一个私塾,虽说地方不如她小时候那样大,但是里面也有不少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