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看了一眼,就轻手轻脚的出了水。
往常只需要等一刻钟,男人也会从水里出来。
今日却久了些。
枝枝看过去,发现男人额头在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发白,不停的颤抖,近听居然还有牙齿打颤的音。
“殿下?”枝枝靠近,碰上男人肩膀的那一瞬间,冰的一瞬间跳离了。
明明是在生了一圈碳炉的房间里,身子还浸在温泉里,怎么可以这么凉。
又叫了两,发现完全回应。
枝枝冲了出去,叫道:“有没有人啊?殿下昏迷了。”
春至从暗处窜出去,两步进了浴室将人抱出来放在床上。
不多时,冬至带着一个白胡子老头入了内室。
春至绷着脸对枝枝道:“姑娘请先去偏房侯着。”似乎是怕自己的语气吓到她,又补充了一句:“殿下醒了,属下会通知姑娘的。”
窗外的圆月高高悬挂,又随着时间的推移,落入帷幕。
曦光升起的,终于听到隔壁有了响。
枝枝迷迷糊糊的听到,大夫反复交代:“虽然毒已经清了,但是之后还是要长时间调养的......”
原来傅景之身子不好,竟然是中了毒。
又是中毒,又是暗杀,作为一个皇子也挺不容易的。
又过了一会儿,她房屋的门被打开,门外春至交代道:“殿下还未清醒,劳烦姑娘照顾了。”
在椅子上趴坐了一夜,枝枝站起来后眼前一黑,又顿了一下,才堪堪站住,随着春至去了隔壁屋子。
看着床上躺着的脸色苍白、且奄奄一息的男人。枝枝伸出了自己的纤细的指节伸过去,在他的鼻翼下探了探。
察觉到有轻微的气息喷撒在指节上,她轻叹一口气,还没来得及缩回来,就察觉到了一道不可忽视的视线。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男人竟然醒的如此之快。
下一刻,她的指节陷入一片濡湿炽热之地,刹那的刺痛让她用力将手指从他嘴里抽回,还带出了一层透明的口涎。
一时之间,她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只能手指背到身后,红着脸讪讪问道:“殿下,您醒了?”
男人却丝毫不尴尬,也不觉得啃了她一口有什么,反而调侃道:“现在知道爷还活着了?”
她的意图简直是不要太明显,尤其是女人澄澈的眼底根本藏不住什么情绪,心虚溢满而出。
急忙岔开话题:“殿下身子可有不适之处?我这去叫大夫过来。”
傅景之刚醒,音虚弱也小,“脱了衣服上来。”
看着女人错愕的、明显想多的表情,他轻笑,“你的眼圈都黑得要比拳头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爷欺负你了。”
哪个美人不爱惜自己的容貌。他这话一说出来,就瞧见小女人伸手揉了揉眼睛,乖觉的颓了干净,小心翼翼的掀开被角,像是要与他作楚河汉界,离他远远的。
傅景之皱眉,“这是作何?”
话音未落,她就被男人捞入怀中。
竟然不是想象中的寒凉。
“殿下竟然不是凉的了?”她用指尖又戳了戳他的肩膀。
这一下让傅景之呼吸变得沉重,深吸了一口气,低道:“睡吧,不许再胡闹了。”
ー
陪着傅景之养伤的日子总是静默的,好在这次枝枝有了话本子解闷,比从前好了许多。
她最喜欢午后靠在软塌上,晒着暖暖的阳光,懒洋洋的,一页一页的翻开书页,偶尔发出哗啦的音。
冬日里的阳光并不刺眼,尤其是如今天气越来越暖,窗外的古树已经开始抽芽,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二十多天。
这次傅景之前前后后修养了快两个月,而这两个月“清闲”的时光,让枝枝有些忘乎所以。
只是她一直寻不到机会出府,也不知道送出去的信,究竟有没有等到回信。
清欢见她愁眉不展,忧心的上前问道:“可是这糕点不和姑娘口味?”
因着要侍候傅景之养病,她已经许久没有回倚梅园了。甚至听雪和清欢都随着到了景王府。
一时之间,她竟然不明白傅景之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身子好转以后,皇上就会命他择良辰吉日将王妃娶进门来,若是让她留在景王府做一个通房丫头,整日受主母眼色。
虽说是比外室好听些,但还不如她住在倚梅园一个人清净自在。
他来了,她尽心侍候。他不来,她乐得舒心。
若是可以,能得了身契,离了京城更好。
只是这事还需要从长计议了。傅景之不说厌烦,她终究是由不得自己选择的。
枝枝放下了手中的糕点,道:“不是糕点味道不好,是我今日吃的太多了,有些口干。”
“奴婢去给姑娘端茶水来。”清欢道。
饮了两口清茶,嘴里的干涩感褪去,她也没心思再继续翻看话本子了,看着窗外天气甚好,便道:“我们去院落里走走吧,整日不活动,身子都懒散了。”
如今这整个景王府,除却书房,她都曾转过。也或许是心态原因,她觉得这里的景致还没有倚梅园布置的精致。
虽说这里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处处透露着皇室的庄严大气。美则美矣,其中却少了几分人情味,就像富丽堂皇的金屋,处处都是财富,处处都是冷漠。
转悠了一会儿,枝枝刚在石桌旁坐着歇下,就瞧见听雪带了一个书箱进来,“姑娘,您要的话本子已经被找到了,今日被送到倚梅园,奴婢怕您着急,就直接给拿过来了。”
书箱被打开,最上面的一本书上,几个大大的字写着《长相思》。
看到这三个字,枝枝却一瞬间泪盈满眶起来。
不因别的,从小她是看爹爹的手抄本读书习字的。如今看到这熟悉的笔迹,她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不出意外,这本书应该都是爹爹亲手抄录给她的,而他们想说话,应该也已经藏匿其中了。
爹爹从前最厌烦她看这些情情爱爱又虚无缥缈的话本子,如今却费尽心思的抄了这么一整本,当时都不知是怎样复杂的心情。
怕被发现端倪,枝枝用力掐了一下掌心,努力遏制住喷薄而出的情绪,淡淡对听雪道:“将这些送到房中吧。”
说完,她也起身,急切的想回去看看里面写了什么内容。
这时,却见院外进了一个人,恭敬的行礼道:“姑娘,殿下叫您去书房呢。”
第31章
书房属于景王府的禁地, 在倚梅园亦然。
平日里就算是小厮和丫鬟都不能靠近,曾经有人擅自接近,直接就被赶出了府。
如今傅景之却主动叫她过去。
枝枝看了一眼书箱, 总觉得十分心虚。
去书房的路上,曲径通幽,最后到了书房门口,引路的小厮走了,枝枝却也停在了门口, 踌躇不前。
傅景之早就听到了脚步声,迟迟不见人进来, 便自己去开了门, 正撞上女人小鹿一样,怯生生的目光。
他将人捞到屋子里,关了门, “你是在外面看到书房里藏了妖怪了, 还是猛兽,这么怕作甚?”
看来他是不知道她与爹娘书信的事, 今天叫她来, 应当是有其他目的了。
枝枝跟在他身后,低垂着眉眼道:“都说殿下的书房是禁地,出入的都是朝廷命官, 像我这样的小女子进来, 怕乱了殿下的规矩。”
看着她眼睛紧盯着地面,完全不敢抬头看的谨慎模样, 傅景之俯身靠近, 凑在她耳边问道:“那你知道规矩是用来干嘛的吗?”
带着热气的呼吸钻入耳朵里,酥酥·痒痒的, 让她忍不住动了动,头顶蹭到男人正要抬起的下巴,猛的退开一步,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规矩,自然是用来约束旁人的。”
傅景之轻笑:“规矩,自然是用来打破的。”
强者制定规矩,俾如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可是归根结底,都是掌权人制定出来的。更新换代之后,可以由新的强者指定。
在景王府,所有规矩都是他制定的,也可以由他来打破。
作为女人,她不需要成为强者,却可以依靠强者。
傅景之以为自己的暗示已经足够明确了,却听枝枝反问:“可是若是有第一个打破规矩的人,后面的人也想成为这个例外,那这个规矩还存在吗?”
女人的眼睛亮晶晶的,表情一本正经,像书院里教书先生一样,说出的话也非常有道理。
可是女人在男人面前,哪里需要讲道理的。
傅景之只觉得对着一个榆木脑袋,怕是能辩论一天的时间,他也未必开窍。
所幸,他知道这个小榆木脑袋里装得是他就够了。
便也懒得与她继续计较。
他起身去了一旁的案桌上,问道:“平日里看你喜欢看话本子,可识得多少字?”
爹爹办过私塾,也当过教书先生。虽说她学艺不精考不了状元,但是也算是从小在文墨里泡大的。
枝枝琢磨了一下,依着分寸说:“读过千字文和三字经。”
一般贵族女子也是读的这两本,如此也就够用了。
傅景之又问:“可会算数?”
枝枝瞧了一眼男人面前的几本册子,又低着头小声说道:“不会。”
却没想到,那一沓册子还是被推到了她面前。
男人无情的说:“不会可以学。”
枝枝瞪大了双眼,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回什么好了。
傅景之指了指窗户边的一个小桌子,对枝枝道,“去吧,哪里不懂了就来问我。”
桌面上干净整洁,上面笔墨纸砚,一应齐全。看来是早就准备好了,容不得她拒绝。
账本一共十二本,记录着景王府这一个月来的花销,分账明确,记录的也仔细。
方才她撇了一眼,看到了账本两个字,所以才故意说的不会算数。
没想到傅景之这厮完全不按常理来,竟然还是将账本塞给了她。
如今她也不知道是装作什么都不懂去从头开始请教他呢,还是自己戳穿自己,好好的把账本清算了比较好。
枝枝微微抬头,借助余光偷看了傅景之一眼。
男人似乎已经开始认真的处理公务了,他的手指白而修长,指节分明,写字时干净利落,笔走游龙。这时他身上多了一丝凌冽专注的气息,与往常截然不同,意外有走魅力,让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
她的这些小动作落入傅景之的眼底,他嘴角微微扬起,最终对她的小动作选择了无视。
待他处理完公务,抬眼一看,天色已经泛青发暗,窗前燃起了一盏昏黄的小蜡烛,柔和的烛光下,某个小人儿趴在桌子上,小脑袋枕着自己的手臂,睡得正香。
他径直走到了她的小桌旁,拿起了一本账册,上面有明显的标注,看来是已经看过的。
令人意外的是,竟然没有出错。
原来她是通晓账目,且账面做的很漂亮的那种。上面的簪花小楷也很工整,像极了她的人,温顺的趴在纸面上,服服帖帖的。
纸页翻动的哗啦哗啦声让枝枝从睡梦中醒过来,茫然抬头,看到男人将账本放下,乌压压的身影猛的压下来,伸手在她脸上抹了一下,轻笑道:“不是不会吗,怎么做的这么好,小懒猫。”
早就猜到他会这么问,但是却没想到他在后面加了一句“小懒猫”。将要问责的话,反倒带了几分宠溺的味道。
枝枝覆在账本纸页上的手微微抓紧,低垂着嘴角,温声道:“这是府上的账本,不该我这个身份的人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