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我往,从不认输。
魏驭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蓦地低头笑。
下班坐周愫的顺风车,绕去庸云路买了糯米烧,俩人边排队边聊天,好不自在。前边是一块玻璃镜面装饰,林疏月无意一瞥,顿时愣住,猛地转过头。
“怎么啦?”周愫被她突然的反应吓了跳,“熟人?”
身后除了排队的,只有行色匆匆的路人。
林疏月松口气,摇摇头,“总觉得有人跟着,没事,幻觉吧。”
回家收拾行李,忙碌暂时忘却这段插曲。
出差的地方在广州,和畅姐一起。次日上午十点的航班,登机前十分钟,林疏月收到魏驭城发来短信,只两个字:
-我乖。
林疏月没忍住,笑意盛满眼角眉梢。
畅姐瞧见她这表情,凑过来问:“咋啦,中彩票了?”
林疏月握紧手机,像握住秘密,笑着说:“是啊,六等奖。”
畅姐笑死,“六等奖两块钱,把你乐的。”
林疏月笑意更甚。
这微妙的甜蜜与隐晦的心意,让人暗里着迷,也让人满心欢喜。
第35章 烈焰(二更)
跟畅姐出差真不轻松, 她有无限体力,一天可以转四个场子,晚上应酬起来也精神满满, 豪迈得不输男人。
林疏月也很机灵, 虽应酬得少, 但眼力见不减,与畅姐心存默契, 一唱一和把甲方哄得服服帖帖。
饭局后,畅姐对林疏月满意至极,“月儿, 以后出差我都带上你。”
林疏月欣然,“行啊,畅姐一句话的事。”
“不行不行。”畅姐笑眯眯地说:“我有数。”
林疏月也喝了酒, 一点点,微醺的状态。她看着畅姐觉得亲切,便抱住她手臂, 变成了一只树袋熊。
畅姐摸摸她的后脑勺,略显犹豫, “月,我一直想问你件事儿。”
林疏月维持姿势没动, 平静道:“是不是想问,我之前为什么会被吊销执照。”
不料她如此直接,畅姐连忙道歉:“对不起啊。”
“没事。”林疏月枕着她的肩,神色与语气一样平静, “因为一些事, 一些人, 碰到他们, 我的生活变得很糟糕。那年我大学刚毕业,进入一家业内非常优秀的心理咨询机构工作。后来接待了一位有自残倾向的患者,起初,他很配合,效果也不错,顺利地完成了既定辅导。但就在结束的第二天,他态度大变。”
畅姐紧张,“怎么了?”
“说我在辅导期间,勾引引诱,对他精神控制,蓄意让病患产生依恋感情,要跟他谈恋爱。并且他有备而来,深谙行业规则,写举报信,去法院告我,这事闹得太大,影响极度恶劣。”林疏月说:“当年我经验浅薄,很多一对一辅导治疗时的话术,都是他有意设计,并且录了音,恶意剪裁拼凑之后,变成了堂而皇之的证据。”
畅姐心里一阵恶寒,既不可置信,又觉得无比心疼,“月,你得罪过他吗?”
林疏月摇了摇头。
然后以极缓慢的声音,轻声道:“我母亲跟过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之前,还有一个儿子。”
畅姐惊愕得说不出话。
脑子灵光一闪,忐忑问:“小星弟弟,是,是你妈妈和那个男的……”
林疏月低了低头,“嗯。”
畅姐以为她的情绪会受影响,但第二天,林疏月容光焕发,清透漂亮的妆容惹眼得像人群中的一颗璀璨明珠。
“早啊畅姐。”她笑盈盈地打招呼。
“早。”畅姐说:“进度比想象中快,顺利的话,我们能提前两天回去。”
周四,提早两天半结束工作。
拿着签好的合同,畅姐伸了个放松的懒腰,“月,这两天在广州好好玩,购购物。”
林疏月刚要答应,手机适时响。
Wei:周六回?机场接你。
冰冷的手机顿时变成了一整罐的水果糖,暖心的甜悄悄轻蹭她掌心,挠出一条隐晦的彩虹。
林疏月心思一动,对畅姐说:“家里有点事儿,我想早点回去。”
冲动起了头,便刹车不住。第二天她都不想等,直接定了最晚航班回明珠市。她一路风尘仆仆,却不觉疲惫,反倒有了暌违的欢喜。
没等到回复,魏驭城又发来确认信息:周六回?
此时的林疏月正在出租车上,刚从航站楼出发。她没回消息,而是直接发了个位置实时共享。没一会,魏驭城的头像也加入进来。
他们的距离,同一座城市,45公里。
魏驭城没再退出。
林疏月能想象他复杂的表情。
如心存默契,无需多言,一个位置共享,两个小点在同一平面,一点点地挪动,靠近。
手机机身微烫,像一只暖手炉,轻轻熨帖她掌心,林疏月不由握得更紧。她扭头向外看,从未觉得明珠市的夜景如此旖旎多情。
高楼耸立不再冰冷不讲人情味,绚烂灯影不再花了眼睛,就连便秘似的交通,也变得可以忍受。林疏月每隔一分钟,就看一眼手机。
38公里。
25公里。
11公里。
两个小圆点越来越近,未见面,心先悦。
红灯时,司机师傅笑呵着问:“姑娘,赶着见男朋友吧?”
男朋友三个字新奇,烫了烫林疏月的耳朵。她笑着问:“您知道是男朋友?”
“知道啊,”司机师傅倍自信,“接过那么多乘客,我会看表情的。”
林疏月笑意更深,“您厉害。”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哎呦这兔崽子,跟我后头晃我一路了。”
林疏月在明珠金融中心下车,抬头看,光晕从大厦背面弥漫开,徒添壮阔。灯火通明的明珠地心,也有一盏灯,是为她而亮。
林疏月脚步不由轻快,走前再看一眼屏幕,她和魏驭城的头像几近重叠。进了大门,林疏月甚至小跑着奔向电梯。
快到时,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染着诡异笑意的:“疏月,好久不见。”
林疏月如遭雷击,从天灵盖直劈脚底心,猝不及防地将她撕成两半。她以为是幻听,就跟这段时间总觉得有人跟踪她一样的幻觉。
她僵硬地转过头,与李嵊面对面,眼对眼时,才明白,一切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李嵊的五官与两年前一模一样,就连这双看似无害的温和双眼,也没有丝毫改变。比如此刻,他带着可亲的笑,但林疏月知道,这笑里藏着裹毒液的刀。
如见鬼魅,她生命里最痛楚的一角,还是被扒皮暴露。
李嵊个高,精神抖擞的短寸头,笑起来时,五官会挤出一种奇怪的弧形,但给人的第一感觉,是斯文的,内向的年轻人。
他手指竖起,往上指了指,“我知道了,你在这里上班。”
林疏月的心被这句话狠狠掐紧。她下意识地把手机揣进衣兜,转头就往大厦外走。李嵊没有跟来,高瘦的身影没站直,融进暗色光影里。
他没有跟上来。
大厦外停着出租车,林疏月拉开后座坐上去。司机师傅诶嘿一声,“又是你啊姑娘,事儿办得这么快?”
正是刚才载她过来的司机,才多久,他还在等着上客。
林疏月哑着声说:“师傅,麻烦您原路开。”
她指尖发抖,指纹按压两次才解锁手机。两颗小头像仍岁月静好地重叠一起,随着车动,林疏月的位置一点点偏离。
视线模糊,林疏月咽了咽喉咙,抖着手,退出了位置共享。
魏驭城的电话几乎秒速打来,林疏月按了静音,没有接。
自动挂断后,她打给夏初。
一开口,喉咙便哽咽住,“夏夏,他找到我了,他来找我了。”
夏初就在附近办事,一个刹车靠边停,“别慌,我马上过来。”
风驰电掣地赶到约定江边,林疏月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双手撑住额头。
“月月!”夏初慌张跑来,一把将人抱住,“没事没事啊。”
林疏月起初想忍,可怎么都忍不住了,她像一只被猎人盯紧的飞鸟,枪响一动,打散半边羽翼。她哽咽道:“李嵊找到我了,他知道我在哪里上班,他一直一直跟着我。”
听完,夏初怒火中烧,“他妈的这个畜生有完没完了!月月你先别慌,他要是敢乱来,咱们报警,我就不信法治社会,还治不了他了!”
林疏月无力垂手,冷静了,也更无力了,“李嵊这个人,你清楚的。”
夏初顿时无言。
那些狠话,别人或许怕。但到他身上,治不了根本。
林疏月的妈辛曼珠,十九年前跟一个男人生了个孩子。母女俩关系自小割裂,林疏月第一次知道自己有个弟弟,林余星那年十二岁。
客观来说,情感的双向选择无可厚非。
她妈跟谁一起生孩子,林疏月可以不闻不问。但之后才知道,这个男人与病逝的前妻还有一个孩子。
这个人便是李嵊。
李嵊外表平和,性格却阴鸷古怪,且有智商,最会忍耐。他出现在林疏月生活中,对其温水煮青蛙地打击报复,一度将林疏月推至地狱边缘。
大四实习期,林疏月特意申请去别的城市,带着林余星一起。可无论去哪里,都能被李嵊找到。哪怕什么都没做,可他的存在,本身就如幽灵。
再后来,林疏月被吊销从业执照的事一出,半只脚已坠入地狱。
那是她生命最黯淡灰心的时光。
李嵊阴魂不散,她的生活稍稳定,他总能精准打击,不疾不徐地告知她周围人,她有一个多恶劣的母亲,有一段多卑劣的工作经历。他像一只隐形的恶鬼,偏就带着上帝的审判,单方面地向林疏月洒下阴影,不许她见天明的太阳。
之后,在夏初的帮助下,林疏月回到明珠市。
最危险的地方,或许最安全。
她不再正式上班,不再选择任何需要暴露身份的工作,而是挂个匿名账号,接接心理专业相关的文献修改。
这样平静的生活,维持了一年。
就在林疏月觉得一切都好起来时,就在她遇到钟衍、魏驭城、畅姐这些人时。她以为幸福终于光临,她可以主动推开禁闭的门。
直到这一刻,灰飞烟灭。
林疏月没有哭,整个人消极空洞,她说了一句让夏初难受如刀刃割心的话:“可我,又有什么错呢?”
夏初差点就哭了,“你别这么想啊月月,很多人很多人,都是爱你的。你想想星星,想想魏驭城。”
听到魏驭城的名字,林疏月声音更哑了,“夏夏,我……”
“嘶——”轮胎磨地刺耳声中断她的后半句。黑色奔驰开着双闪,掐着黄灯最后一秒直接调头朝这边开。
奔驰斜横在两人面前,急刹车抖,魏驭城从驾驶座推门而下。
他一路风尘急速,深沉的眉眼直落林疏月。
夏初震惊,“这么快?盲猜闯三个红灯。”
魏驭城没应声,注意力都在忽然放他鸽子的人身上。
林疏月不接电话,他便不再继续打,而是联系上了夏初,要了地址,不过十五分钟时间就赶到。
夏初摆摆手,“我先走,你俩聊。”经过魏驭城面前,她压低声音:“今晚顺着她点,求你了。”
魏驭城不知前因后果,但还是听出话里的郑重。
夏初走后,他才轻叹一口气,将恼意转为无奈,半调侃的语气:“手机坏了?迷路了?”
林疏月微微低头,神色未从愁容中抽离。
魏驭城笑,“不怪你,怪手机。”
林疏月眼热,眼底又泛起了红。
魏驭城蹙眉,“好,不怪手机,怪我。”
沉默里每多一秒,林疏月的眼睛就忍红一分。
安静许久。
魏驭城低声,“是我冒昧。你若不想看到我。”顿了顿,他轻轻将车钥匙塞于她掌心,“太晚,开我的车回家,我打车走。”
金属片凉透掌心,林疏月下意识地握住。
魏驭城神色一黯,点点头,“慢点开。”然后转身欲走。背过身了,他才按住自己的左手臂,极轻微的一个动作。
没迈几步,林疏月的声音清冷,如往静湖掷石,“你伤哪了?”
魏驭城脚步一僵,欲盖弥彰,“哪都没伤。”
林疏月边说边走近,声线哑,“你的车,左边车头凹进去了一大块。伤着右手了是不是?”
魏驭城直叹什么都瞒不过,无奈转身,以笑作掩,“担心你,所以开得快,出车库的时候没看到左边的石墩,就轻轻撞了一下。没事,我没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