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棠挑眉:“说来听听。”
霍凝雪声音低了一点,不确定问:“娘娘当真要听?”
“哪儿那么多废话?”
宋棠表现出些许的不耐烦,“你若不说,往后也不必往我这儿跑。”
霍凝雪立即道:“是婉顺仪!”
宋棠看她,她小声说下去,“臣妾发现昨天夜里,婉顺仪和陛下出宫去了……回来的时候也已是夜深。”
以为这个消息会让宋棠不高兴,霍凝雪停顿几息时间才敢去看宋棠,却发现她波澜不惊、脸色一变不变。乃至还能有兴致反问一句:“还有呢?就这样?”
霍凝雪:“……别的,臣妾也没办法晓得。”
“请娘娘恕罪。”
宋棠笑一笑,大方说:“却怪不得你。”
“往后有这样的事,你若想告诉我,不必太担心我会不高兴。”
“我向来是很乐意听一听的。”
“知道总比什么都不知道来得好一些。”
霍凝雪听宋棠这样说,放下心。
但一时也问:“只是臣妾颇为奇怪,陛下为何要在昨日带婉顺仪出宫呢?”
宋棠想,多半是忆当年罢。
这两个人的一段情本就是从宫外开始的,出宫去找一找彼时的情愫不会多难理解。
“那便是陛下和婉顺仪之间的事情了。”
宋棠笑容淡淡,“不管是什么,大约都不是我们现下应该知道的。”
霍凝雪立刻噤声,紧闭嘴巴,像在说自己其实不好奇。
宋棠复问:“除此之外,没有旁的事情了?”
“嗯……”
霍凝雪颔首道,“昨天夜里只有此事。”
“好,我明白了。”
宋棠重新执起书册子,告知她,“今日会有其他妃嫔过来春禧殿拜年,你若不想见,可以先回见善阁。”
霍凝雪闻言,起身说:“如此臣妾便不多叨扰娘娘,先行告退了。”
宋棠轻点一点头,示意竹溪帮她送客,兀自看书。
其后又过得数日的时间,宋棠在御花园里偶遇沈清漪。
一眼之下,她注意到沈清漪腕间的玉镯。
那枚玉镯甚是叫她觉得眼熟,像极了沈清漪和裴昭的定情信物。
但她知道这镯子定非原来的那一枚。
沈清漪和裴昭真正的定情信物,这么久的时间,且在她的春禧殿好好待着。
因而这一枚玉镯极有可能是裴昭补偿给沈清漪的。
联系先前霍凝雪说过,沈清漪与裴昭在初一那一晚出宫去了……
事情便串联起来。
宋棠只是想,隔得这么久才记起要补偿给沈清漪,恐怕不是因为裴昭太过忙碌、抽不出空,抑或一时记不得这件事,而是近来面对沈清漪难免颇感心虚罢。
一旦移情,多少山盟海誓化为齑粉。
再想到沈清漪的不知情,以裴昭的性子,会觉得心虚不难想象。
沈清漪又作何想?
既将镯子招招摇摇戴出来,心里应当是满足和满意的。
也许正因才被那串压岁钱刺激过,得到裴昭一番花费心思的补偿,会对裴昭全无怨言,会放下那些难受情绪,继续憧憬与裴昭之间的美好将来——仔细想一想,沈清漪倒也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会不会恨她也更甚往昔呢?
宋棠想,喜欢一个人,自然会想独占对方,沈清漪从来没有逃过这一点。
尤其事到如今,在沈清漪眼里,干扰她和裴昭的、影响她和裴昭感情的,依然是一个“宋棠”、始终是一个“宋棠”。没有“宋棠”,对她大概非常重要。
那么,时机已然成熟。
之前的筹谋,可以准备真正继续下去了。
·
元宵至,春节亦马上过去。
但在正月十五的元宵节宴席上,是不输于除夕夜的热闹。
这一场宴席便远远不止后宫妃嫔们参加。
朝廷重臣多被邀请赴宴,轻歌曼舞中,君臣同乐,觥筹交错,欢聚庆祝。
如是场合,与后宫妃嫔的关系通常没有不大。
宋棠坐于席间,安安静静待着,吃好喝好,便算是尽足了本分。
元宵佳节宫中虽然设宴,但也须得让群臣早些出宫回府和家人团聚,故而宴席散得比旁的宴席会更早一些。待朝臣告退,时辰尚早,裴昭照例携后宫妃嫔们去御花园赏花灯,仍是宋棠同他走在最前面。
御花园里挂出来的花灯既有宫里准备的也有妃嫔们准备的。
妃嫔之中有花灯做得好的通常能得到裴昭嘉奖,是以,若有这份心思,自会认真准备。
宋棠不是手巧之人,做不来精细活。
她哪怕有心想要做出个惊艳绝伦的花灯来,也没有那样的本事。
几番努力依然达不到想要的效果,宋棠索性破罐子破摔。
反正她倒不信有人敢当面说她的花灯不好看。
“这盏鲤鱼花灯不错,是谁做的?”
裴昭驻足欣赏半晌面前的一盏精致花灯,扭头问魏峰。
魏峰恭敬答:“回陛下的话,这一盏花灯是孟充仪亲手所做。”
裴昭颔首,夸奖过两句说:“赏!”
孟绮文便自妃嫔中走出来福身行礼,浅笑着道:“臣妾谢过陛下恩典。”
裴昭视线从孟绮文身上掠过,没有停留,抬脚往前走去。
之后,裴昭又夸赞了窦兰月、董静瑶、徐悦然几个人做的花灯,她们也都如孟绮文一般得到赏赐。临到最后,裴昭在一盏新的花灯前停下脚步,认真打量着,微微皱眉,像在研究这是个什么东西。
正研究到半途,视线忽然被从旁边伸手的一双手遮挡。
裴昭微怔,旋即意识到什么,在宋棠开口说话的瞬间便是一声轻笑。
“陛下去瞧一瞧别的,还有好些花灯没看过呢。”
一句话落入耳中,裴昭笑着握住她的手,从自己眼前移开。
宋棠别开眼不去看他,却像悄悄红了脸。
裴昭便饶有兴味打量着这样的宋棠,轻唔一声:“朕觉得这个也不错。”
他目光睇向那个与众不同的花灯。额头一个“王”字怎么看怎么像是老虎,偏偏不见半分老虎的雄壮,反而圆滚滚、胖乎乎……越是欣赏,越叫人忍不住笑意。
“陛下若觉得不错,便该赏臣妾。”
宋棠哼一哼,朝他伸出手,“不知臣妾的赏赐在何处?”
裴昭轻拍了下宋棠的手,见宋棠立刻缩回手,笑道:“你倒会得寸进尺。”
“这花灯能做成这般模样的,你是独一人。”
宋棠不服气:“臣妾很努力。”
裴昭问:“你这做的是白虎花灯?”
“自然。”
宋棠伸手指着那个“王”字说,“连这个,臣妾都画了,再像也不过。”
裴昭又看过去一眼:“……确实栩栩如生。”
宋棠便笑:“陛下多夸两句。”
裴昭见她眼中满是期待,不由认真对待起来,沉吟中一本正经说:“淑贵妃的这盏花灯,若不是出自淑贵妃之手,想来不会这样的特别。饶是朕见过那么多精巧花灯,今日也被它震撼。”
周围的妃嫔们心里明镜似的。
淑贵妃这一盏花灯实在叫人夸不出口,陛下能说出那些话已是不易。
但陛下可以因这盏花灯打趣淑贵妃,她们可不能,想笑也必须死死的憋住。
没得被淑贵妃记恨上,自找苦头。
宋棠听得直皱眉:“臣妾怎么觉得……”
“陛下这番话,好像夸臣妾了,又好像没有夸臣妾。”
裴昭愈笑:“朕是肺腑之言。”
他扭头吩咐魏峰,“将这盏花灯收起来,送去养心殿,朕回头再仔细欣赏一番。”
所有妃嫔的花灯里唯有宋棠这一盏是裴昭要了的。
宋棠这才笑逐颜开,喜滋滋道:“那陛下届时可得认认真真的欣赏,才算不辜负臣妾的心血。”
裴昭手指点一点她的额头,评价一句:“蹬鼻子上脸。”
话音落下,往前走去。
宋棠面带笑意,跟上裴昭的脚步。
一众妃嫔自也追随他们而去,但那之后,裴昭没有再夸过任何一盏花灯。
欣赏过半个时辰的花灯,所有人被冷风吹得这么长时间,裴昭终于携着宋棠先一步离开,一众妃嫔到这会儿才算是真正的散了。
往外走的时候,孟绮文走在沈清漪身后,闲闲说:“婉顺仪的花灯也是不错的。”
“大约陛下没有注意到才未夸奖。”
沈清漪听言,转一转腕间的那一枚镯子。
她今晚对裴昭夸奖宋棠没什么感觉,对孟绮文这些话更没感觉。
“揣测圣心便是逾越。”
沈清漪冷淡说,“孟充仪若不想再被陛下罚,该将这些心思收敛起来。”
孟绮文听沈清漪反刺她一句,不由挑眉。
她没有再说什么,却看着沈清漪离去的背影勾一勾唇,对大宫女道:“外边冷,我们也回了。”
先行离开的裴昭携宋棠回到春禧殿。
时辰已不早,他们准备安置,因而只吩咐宫人送热水进来,准备洗漱梳洗。
宋棠坐在梳妆台前,一面让竹溪帮她卸下发间金钗,一面同裴昭聊起自己近日看的话本上的故事时,外边骤然传来一阵大的动静,听来是有什么东西摔了。
一愣之下,宋棠拧眉:“竹溪,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说着她对裴昭告罪,“恐怕是有宫人做事不利索惊扰陛下,陛下息怒。”
裴昭只问:“你可有被惊吓?”
“臣妾还好……”宋棠回答得一句,竹溪已匆匆折回来,表情有几分难看。
宋棠起身走向她问:“外边是怎么了?”
竹溪欲凑到宋棠耳边回话,裴昭淡淡的一声:“有什么是朕不能听的?”
宋棠看一看竹溪:“说吧。”
竹溪才道:“娘娘,是有只野猫跑进来了。几个小宫人想捉它出去的时候,因它四处乱窜,难以得手,一不小心……将陛下赏赐给娘娘的一盆梅花摔了。”
“什么?!”
宋棠倒吸一口气,似顾不上自己穿得单薄,立时往外走去。
裴昭来不及拦,人从罗汉床上下来,维持着一份风度,吩咐竹溪:“给你们娘娘拿上一件斗篷,待会给你们娘娘披上。”竹溪应是,他也如宋棠那般走出里间。
一盆绿萼梅花盆栽摔落在地,几个小宫人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宋棠蹲在那碎裂的花盆前,正要伸手去碰,却被裴昭抓住手腕,阻止了。
“陛下……”
她回头看他,脸上写满了心疼,“臣妾好好的一盆梅花。”
裴昭说:“无事,朕明日重新送一盆过来。”
说着他又看一眼地上的东西,这一次,他发现了些许的不对劲。
裴昭拧眉复盯着散落一地的花泥看得片刻,表情严肃几分。
宋棠站起身,像如他那样去看地上的花盆、花泥,却语气茫然问:“陛下在看什么?”
“魏峰。”片刻之后,裴昭将魏峰喊至跟前,指着融在花泥里却分辨得出是圆圆的东西问他,“朕记得你略懂几分养花种花,你瞧一瞧这些是什么?可认得?”
宋棠仿佛才发觉到裴昭所说的这些,一瞬愕然。
魏峰在分辨过后回答:“陛下,这些东西,应本不该出现在花泥之中。”
言下之意,这是被人动过手脚。
裴昭正欲开口,感觉到宋棠用力抓住他的手臂,顿一顿安抚她:“别怕。”
而后,他沉声吩咐,声音里蕴着怒气:“将这些东西都收集起来,分辨清楚是什么便速速禀报。朕倒要看一看,又是什么人嫌活得腻味,胆敢暗中作怪。”
第56章 目标 她这一次的目标并不单单是沈清漪……
发现花泥里的异样后, 吩咐过魏峰查明情况,裴昭拥着神色怔怔的宋棠回到里间。但自觉察到那株梅花盆栽被动过手脚,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复之前的那份轻松。
裴昭看着宋棠坐在罗汉床上, 微蹙着眉,垂着眼沉默,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份安静持续半晌,他终是握住宋棠搭在榻桌上的手。
因这一动作,宋棠似乎有所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