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的时间里,她自没有刻意打听过裴璟的消息。
但他作为新帝,整顿朝纲、励精图治、诸多新政,也是无须打听便能知晓。
除此之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无外乎他的后宫空空荡荡。
宋棠难免想起前世的他一直不曾迎娶王妃……
有一些话是不必挑破了说。
却又不能什么都不说。
重回皇宫,宋棠发现这个地方有着诸多变化,与她记忆中的是很不一样了。
她乘坐轿辇至德政殿,去见裴璟。
裴璟恰巧正在同大臣议事。
宋棠在偏殿候得一刻钟,裴璟议事结束,方被如今身为裴璟近侍的梁行带去正殿。
与裴璟规矩行过礼,落座以后,宋棠单刀直入:“臣女不日将离开邺京。”眼见裴璟脸上浮现错愕之色,她知自个哥哥没有出卖自己,又说,“今日特来与陛下辞行。”
裴璟面上的错愕转瞬收敛,他问道:“准备去何处?”
宋棠说:“有许多想去的地方,也算游历。”
裴璟点一点头,思忖间,起身道:“宋小娘子稍等片刻。”
宋棠看着裴璟去侧间取得一样什么东西回来。
那东西被搁在她手边的小几上。
她站起身,看一看那匣子,再看一看裴璟。
裴璟与宋棠解释:“是一只梅花袖箭,十分小巧,可做防身之用。”
“云章晓得怎么使用,回府让他教你即可。”
她说准备出门游历,他便赠她防身用的梅花袖箭。
这个人……
宋棠不动声色福身:“多谢陛下赏赐。”
裴璟觑她一眼,回到龙案后坐下,说:“若无旁的事,便回去罢。”
“是。”
宋棠顺势揣上那个装着梅花袖箭的匣子行礼告退。
回到府中,宋棠逮着宋云章教她用这样东西。
宋云章拿在手里研究过一回,问:“你同陛下都说了些什么?”
“能说什么?”
宋棠挑眉,“自然是我要离开邺京,来向陛下辞行。”
“然后陛下赏赐你此物?”
眼见宋棠颔首,宋云章忍不住笑,他说,“妹妹,其实我是很开明的。”
宋棠冲他翻了个白眼:“我的事情,哥哥你大可少操心。”
宋云章敛笑:“罢了,我先教你这袖箭怎么用。”
裴璟赠她的梅花袖箭十分精巧,方便但力道强劲,确为上好的防身之物。
宋棠只花得一个白日便学会了。
是夜。
一觉睡醒,宋棠觉得房中闷热,见窗户紧闭,没有喊竹溪,径自下床开窗。
推开窗户却见窗外站着一个人。
宋棠借着明亮月光看清楚对方模样,轻呵一声:“皇帝陛下?”
白日反应平平,夜里偷偷出宫跑宋府来?
宋棠对这个人很服气。
然而,裴璟没有应声,抬脚要走。
宋棠单手托腮,倚在窗前,笑吟吟说:“月色正好,这位郎君,不留下小酌两杯么?”
裴璟眸光微闪望向宋棠。
宋棠只将窗户关上,穿好外裳,方又开窗,跳窗而出。
良久。
天幕之下,宋棠隔着些距离与裴璟并排坐于屋脊。
月光有如轻纱,笼罩天地之间。
宋棠寻来的两小坛酒,与裴璟各自一坛,她却没有怎么喝。
“在宫中待得久了,越觉得天地广阔。”
“不必困守,仍能有机会去外面看一看是我的幸运。”
宋棠对裴璟道:“这半年多,我时时在想,我能做些什么?她们有时与我写信,信中提到近况,大多已开始新的生活,而我,相比之下,似乎依然留在原地。”
窦兰月已改嫁,嫁入英国公府做了世子夫人。
霍凝霜正在与从前裴璟的部下、徐悦然的哥哥徐俊议亲。
在霍凝雪与她写来的厚厚信笺中,提到霍凝霜在入宫前便倾慕徐俊,此番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霍凝雪则谋划着在邺京开一间糕点铺子,圆了儿时的那些想法。
董静瑶和杨柔心觉对俗世无什么惦念。
两个人去年便一起开始在邺京城郊的白云庵带发修行,近些时日收养得两个女婴。
“所以想着,或许是该去见识外面的天地了。”
宋棠伸手抓了只流萤在手中,也不知这小玩意如何飞得这般高。
她看着掌心的流萤。
“这一走,应当要些日子才会回来,我得寻到自己想做的事。”
“会的。”裴璟偏头看一看宋棠,复收回视线,望向远方,淡淡一笑,徐徐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会守着这锦绣河山,许她一个太平盛世。
“好。”
宋棠应得一声,嘴角微翘。
夏夜的风吹在身上,带来丝丝清凉。
她仰头去看头顶的明月,低头时,取过手边的小酒坛,冲裴璟举一举:“先干为敬。”
裴璟将小酒坛与宋棠略碰一碰,两个人相继喝下一大口酒。
于他已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去看身侧的人,见她眉眼含着一抹笑意,瞧得出心情不错。
于宋棠,若非心情不错,她不会同裴璟在此喝酒。
这种好心情自有因由。
虽然她尚未寻到想做的事,但她清楚,不管她想做什么,都不会被谁拘着。
她是真正即将踏上一条从未想过的人生道路。
然而无论前方有什么在等着她,她都绝不会退缩,也不愿退缩。
天宽地阔,定有可为。
宋棠想,她的这一辈子,明明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