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眼蝴蝶——严雪芥
严雪芥  发于:2021年06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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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蝶以为他这次总该补全刚才在流云轩未说完的话,结果他又绕开去,说:“所以你选一条吧。”
  要做手术是一笔大花销。如果她有余裕,早就让姜雪梅住上单人病房。不至于让她去挤多人病房。
  她是真的没法儿花这笔钱。
  因此,她知道眼下接受蒋阎的好意才是最合适的选择,就像她一直认为的,不要和钱过不去。
  但她又不想信誓旦旦地像个贞洁烈女一样,接受这份好意就像被铜臭玷污,说出发誓我会还你这种话,反而更露怯。
  思索过后,姜蝶沉吟道:“二吧。”她故作轻松地说着反话,“这是你逼我的,多出来的病房钱我才不会还你。要不然也是打个折还你。”
  她坚决不想让蒋阎看出来,她有多在意被他馈赠这件事。
  *
  姜雪梅被换到高级病房的次日,醒来后震惊地问姜蝶发生了什么事,一边还想直接下床,被姜蝶摁在床上,三令五申她必须老实呆在这张床上,直到做完手术才能离开。
  姜雪梅当然不肯,嚷嚷着:“就是摔了一跤,还做手术,疯了吧?”
  “那你倒是站起来试试。”
  姜雪梅不死心地试了试,面如土色。
  “做手术,要花多少钱?”
  姜蝶只说:“够的。”
  “不要浪费钱了,我多躺一阵子,怎么着也会好的。”姜雪梅固执地还在试着起身,“这笔钱你留着,之后有机会出国就可以用得上。”
  “出国的事八字都没一撇。”姜蝶摆出不容商量的姿态,“而且这笔钱是我赚的,我的钱我就想给我妈用,怎么能叫浪费?”
  姜雪梅闻言撇过脸,藏住瞬间微红的鼻端。
  她小声地喃喃:“我不配你叫这个妈妈。”
  “……你别再胡说八道了。”姜蝶也红了鼻头,“你偷跑出去干活,为的是什么,我不知道吗?不会有人比你更有资格当妈。”
  姜雪梅的视线失去焦点。
  她幽幽地说:“我早就不配当妈了。”
  姜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重的无力感像水流漫进这间病房,消毒药水也让人错觉正浸在泳池的水底。
  眼前是寂静的,透明的,让人容易流泪的蓝色。
  姜蝶悄悄起身,掩上病房离开。她插上口袋,一路走下楼,眼神扫过妇产科的标识时,嘴角扬起一抹笑容,觉得世事真是作呕。
  有些人,那么努力地想做好一个母亲,她的孩子却被命运掐断呼吸。
  有些人,根本不想当一个母亲,她的孩子却像不倒翁,左右摇摆地活下来。
  也许上天发现自己的疏忽,慈悲又残酷地纠正了他们的错位。于是,大多数时候,姜蝶都觉得自己还是幸福的。
  只是偶然几个瞬间,譬如收到毛衣,又譬如现在,她总会突然惊醒,原来,她们的亲密其实残留着拼接的凹痕,藏垢着她无法抚平的创痛。
  姜蝶躲回鸳鸯楼,给自己放了会儿气,不倒翁终于软软地倒了下去。
  *
  她离开前嘱咐护士帮忙看一下姜雪梅,她回去休息片刻,晚上再来陪护。
  说是休息,总共合上眼也没睡两个小时。
  一醒过来,手机里已经有蒋阎发过来的微信,一点也不像他的作风,那么主动地嘘寒问暖。
  衣架:你回去了?
  衣架:那就不必急着过来,我在陪阿姨。
  姜蝶放下手机,急匆匆地洗漱一番准备出门。
  然而,她穿鞋时,视线扫过鞋柜,忽然顿住身型。
  当时她在和蒋阎发微信,把备忘录随手这么一搁,忘记拿回房。但是她也记得自己是放在茶几上的,怎么会出现在门口的位置?
  她心里猛地一沉,意识到,可能是被当时等在客厅的蒋阎随手翻到。
  ……她不会被当作变态吧,还有衣架这样的称呼,他看了会不会生气?
  姜蝶心惊胆战地翻开备忘录看了一眼,视线被第十条定住。
  这一条,被他改了。
  【第十条:衣架不会喜欢我。】
  此刻,不会两个字,被圈出来,划上用力的叉叉。
  你不是别人——你是我喜欢的人。
  蒋阎之所以当时没往下说,是因为他已经告诉她了。等她这个笨蛋自己发现。
  被扎得体无完肤而漏气的不倒翁,又在此刻,源源不断地鼓胀起来。
  她闭上眼,奋力往上,冒出泳池。
  这一回,她睁开眼,看见了火焰中央,炽热的,可以烘干眼泪的蓝色。
 
 
第34章 官宣
  姜蝶回到医院,透过病房外的透明小窗,望见蒋阎端坐在姜雪梅的病床前,床头不是什么昂贵的大盆果篮,而是一袋黄澄澄的橘子,像是路边摊几块一大把,但挑出来却汁水甜美的那种。
  这袋橘子如果换成别人带过来,可能会让人觉得搪塞。但出自蒋阎之手,就知道,他是故意挑的。
  一份恰到好处,不会令人太过负担的慰问品。
  他从袋子里拿出一只,慢条斯理地剥开皮,把每一瓣的经络都细细挑掉,时不时抬起头,笑眼温和地同姜雪梅说话。
  姜雪梅被哄得很高兴,眼角的鱼尾纹隔老远都能看见。
  姜蝶的到来反倒像个不速之客,中断了两人的对话。
  姜雪梅叹气:“你们干嘛一个两个都往这里跑,我这儿有护士顾着呢,没大碍。”
  姜蝶附和,对着蒋阎道:“我妈说的是,你赶紧回去。”
  蒋阎把橘子往床头的小碟子一搁,笑着说:“没关系的阿姨,这是我分内之事。”
  这四个字,听得另外两人的神色都很怪异。
  “妈,我先送人下楼。”
  姜蝶拉着蒋阎的衣角走出病房,神色紧张地问:“你们聊得很开心啊,都聊什么了?”
  “聊了点她这个年纪爱听的话题。”
  “这你也知道?”
  “因为我也感兴趣。”
  姜蝶纳闷:“你感兴趣的点也太奇怪了,我和我妈都没什么兴趣爱好的一致。”
  蒋阎手插进口袋笑了笑。
  看他笑而不语的样子,姜蝶被吊起胃口,其实也是为了躲避出门前看到的那一幕,故意不去谈论,顾左右而言他。
  “到底是什么哦?”
  蒋阎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母亲感兴趣的话题,当然是女儿。”
  而他刚刚说,这也是他感兴趣的。
  “你看到了吗?备忘录。”
  姜蝶避无可避的话题,猝不及防地就这么正面迎上,如压抑不住的一声咳嗽,而她也真的呛出了声。
  她可笑地想,为什么人会这么矛盾。明明等来了最想要的回应,可她却开始退缩了。
  这场兜圈,最后不想停的人居然她。
  蒋阎发现走在身边的姜蝶步伐越来越慢,越来越慢,低头看着地面,接着停下脚步。
  他随之停下。
  “怎么了?”
  “我在想一个问题。”姜蝶慢慢抬起头,“如果我没有车,但我又想很去汽车电影院,非常非常想去。那该怎么办?”
  蒋阎眼神闪烁,似乎预感到什么,目光在她的脸上扫视了一圈。
  然而,他还没给出答案,姜蝶却自问自答。
  “那我就去租一辆来呗,对不对?做人不能这么死脑筋。”
  再说,没有车,又何必兜圈呢?
  她蓦地笑开,一下午藏在被窝里哭得微肿的眼睛,上眼皮鼓起来,圆圆的,倒退成一副作茧自缚的蛹。
  但在笑起来的这一瞬间,湿漉漉的睫毛扑闪扑闪,蝴蝶还是飞出来了。
  她取出包里的备忘录,往蒋阎怀里一扔,说,“我看见了。”扭头跑回病房。
  步伐那样快,像黄昏里急速落下去的余光,消失在拐角后,他的四周就暗了下去。
  蒋阎这才垂首翻开她给的备忘录。
  在第十条的旁边,多了一行娟秀的小字。一笔一画,写得极其认真。
  【我也喜欢衣架。很喜欢很喜欢。】
  *
  姜蝶送走蒋阎回到病房,姜雪梅悠悠地盯着她。
  不知是因为这道视线,还是刚才跑得太剧烈,她的心口狂跳,坐下说:“你这橘子怎么不吃。”
  “刚才他说是你的师哥。”她一脸不信,“哪个师哥会大年初二跑来看同学的妈?”
  “那你别辜负人家大年初二为你剥的橘子。”
  说着挑下一瓣塞进姜雪梅的嘴里。
  姜雪梅含着橘子,含含糊糊地锲而不舍问:“是真的谈恋爱了呀?”
  姜蝶见这瓣橘子塞不住她,干脆往自己嘴里塞,哼哼唧唧地模糊了语调。
  病房门外突然响起叩门声,姜蝶回头,去而复返的人出现在门口。
  “你有东西落在我这里。”他走进来,把备忘录递过来。
  姜蝶愣住,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伸手没有接。
  他又看向姜雪梅:“阿姨,其实刚才怕你生气,没有和你介绍……”
  他的神情中第一次透露出姜蝶没见过的拘谨。
  “我是姜蝶的师哥,也是她的男朋友。”
  “!”
  姜蝶害羞得不行,拿起手中剩下的橘子,吧唧一下也塞进他的嘴里。
  房间里的三人,每人嘴里含着一瓣橘子,只能面面相觑,最后相视一笑。

  姜雪梅望着病床边的两个人,有些怔然。
  她不知道原来男人看女人也会有这样的眼神,虽然他们尚且称不上男人和女人,只是两个在她眼里还半大点的孩子。但那眼神却和孩子无关,没有任何戏谑和莽撞,蕴藏在里面的是流云、湖水、庄稼,一切饱满的自然,令人看了欣慰,又无端鼻酸。
  盘旋在心里的担忧,在这一刻被压了下去。姜雪梅终于咬下橘子,舌尖沁到自己从未品尝过的,有关青春的酸甜。
  *
  姜雪梅在三天之后进行手术,万幸的是过程很顺利。
  手术之后的休养期,姜蝶没有请护工,毕竟贵又不省心,还是决定亲力亲为地照料。
  蒋阎也没主动提要帮她分担的事情,只是到了晚上,他突然又不请自来。
  他笃定她不愿意让他陪护,干脆问都不问,直接挑她累了一天的这个时候现身,和她比比精力谁更好。
  姜蝶梗着脖子说自己可以,蒋阎笑笑不说话,搬了把凳子坐到她旁边。
  因为姜雪梅已经睡下,两人不能聊天,安静的房间更加滋生她的困倦。
  蒋阎气定神闲地观察着注射液的余量,余光却盯着姜蝶的脑袋,一前一后地晃,姿势十分危险。
  就在她整个身子要撞上一边的床头柜的刹那,蒋阎伸手隔开,顺势将人搂进怀里,打横抱起,直接下到停车场。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稳,甚至是安全带系上的响扣,大门开关的动静,都被他消减于无声。不知情的人如果看到,大概会怀疑他怀里抱着的是会被震裂的易碎品,才需要如此小心翼翼。
  当姜蝶醒过来时,完全不知自己怎么就陷在一张暖融的床上,外套和鞋子被脱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厚软的被子。
  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床头留了一盏清白的小夜灯,大概是因为知道她有夜盲,特意开的。这样夜里醒过来就不至于抓瞎。
  姜蝶在房间里懵然地反应了一会儿,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一种陌生的熟悉。
  ……这不就是蒋阎公寓的卧室吗?
  脑子终于过了混沌的短暂停顿,她震惊地从床上弹起。
  她居然,躺在他的床上。并且还穿着从医院回来的脏衣服。
  手机里蒋阎的微信留了言简意赅的四个字:
  乖乖睡觉。
  这怎么睡得着!
  姜蝶捏着手机,满腔的情绪哽在喉咙里。无论是被他抱回来,被他允许以这样的姿势上床,还是被他以略带命令的语气关心。
  而这种情绪,就在姜蝶的眼神从手机上挪开,移向桌子时达到了顶峰。
  ——靠窗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模型,罩着透明的玻璃外罩。
  姜蝶对此无比熟悉,那就是她当时连门都没能送进去的礼物。
  在别墅的二楼房间,她还特地在那些模型架上偷看过,没发现自己的那一份。
  她就真的以为,也许礼物他没收,毕竟后来他也完全没提起过。
  哪能想到,它就安然地保管于他睁眼就可以看到的地方。
  姜蝶走到桌边,按下台灯开关,也是清白色的微光。它透过璀璨的玻璃,照在坑洼的月球表面,在黑暗房间里,亮起的模型真的好像寂静宇宙里恒动的月亮。
  她躬下身,凑近看模型,神色又是猛地一怔。
  在那个穿着宇航服的小人,也就是她自己的缩小版旁边,又多了一个小人。此时这两个小人,正手牵着手。
  而多出来的那个小人,姜蝶辨认出就是别墅停电那天,蒋阎还坚持要完成的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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