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子煜是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
他非常入戏地倒满一公杯烧酒,举到蒋阎跟前,说着从偶像剧里看来的三流台词:“会长,你得答应我,你必须让姜蝶幸福。”他把酒杯往前一推,“你要是答应,就干了这杯!”
其他人开始起哄:“喝一个!喝一个!”
丁弘在里面小声:“打一架!打一架!”
蒋阎不置可否,慢吞吞把嘴里的烤肉吃完,干脆地拿起公杯,喉结上下滚动,一饮而尽。
“哇塞!可以可以!”
“再来一个!”
“我也敬会长!”
这一片吵闹里,坐在蒋阎旁边的人铁青着脸,推开店门扬长而去。走之前,她站起身,冷冷地俯视了一眼姜蝶。
然而姜蝶根本没空在意她,她忙着给蒋阎挡酒。
“你们别太欺人太甚了啊,行了行了。”
“哎哟,嫂子这就心疼你了?”丁弘贱兮兮地改口,“老大喝不了,那我来跟你干一个!”
“丁弘。”
一个仿佛丝毫未被酒精沾染的声音响起,蒋阎放下酒杯,微微笑地看着他。
丁弘后背一抖,缩到一边碎碎念:“我靠啊,会长平时看着滴酒不沾的,怎么酒量这么好!”他还以为可以趁会长糊涂了从姜蝶那儿套点八卦。
这一次的聚餐史无前例地热闹,毕竟蒋阎有了女朋友,女朋友还是姜蝶这件事,真的有够震惊他们的。
如果此时有人跟他们说外面有明星快去看啊,他们都会翻个白眼说,这边的戏更好看ok?
到最后,大家终于不再敬酒,因为几乎都被蒋阎喝趴了。
姜蝶咋舌:“你也太厉害了点。”
蒋阎除了脸看上去坨红,没有任何异样,眼神都比平常清亮,多了点水润的姿态。
他对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从对面换到他身边。
姜蝶乖乖地起身到他身边。
她还没坐下,就着站立的姿势被蒋阎抓住了手。
他身体微微前倾,额头猝然靠上她吃得饱饱的小肚子。额头耸动两下,喉头溢出轻笑。
“软软的,像小猫。”众目睽睽下,借着还未散尽的烤肉白烟,他修长的指节顺着她的腰窝摸过去,单手就轻松地环住。
姜蝶吓傻了,她肯定,这一刻的蒋阎已经醉了。
他圈着她晃了晃,声音很懒:“但你不是小猫。”
从来没见过醉酒的蒋阎,姜蝶只觉得过分可爱,戳了戳他的额头,诱哄:“那我是什么?”
他说了句什么,尾音性感地上翘,声音含糊得像空调吹过来的暖风,轻轻地搔刮耳膜。
*
蒋阎外表看上去真的没有什么醉态,但他做出的举动,他说的言语,都已经完全不能用正常的逻辑去判断。
姜蝶叫了代驾送蒋阎回公寓,他直接去扣驾驶座的门,和司机大眼瞪小眼,看似清醒的眼神把司机吓了一跳。
她汗颜地把人拉回后座,只好跟着一起过去。
到了楼下时,蒋阎对着门禁发怔。
姜蝶哭笑不得:“输密码呀。”
他扭头问:“密码是什么?”
“……”
眼见他是真的意识模糊,还有昏昏欲睡的倾向,似乎醉酒开始进入下一阶段。姜蝶只能又打了个车,把人整到了鸳鸯楼。
幸好姜雪梅还在医院,家里没有人,不然实在太尴尬了。
她其实很吝于将他带来这里,不像上次那样,只是坐一坐就走。今晚他势必要睡在这里,而让他在这种环境糟糕的地方睡觉,她有一种怠慢他的不安。
但如果去住酒店,如果不开个五星级似乎也没差。可她舍不得花这笔钱,两个人也都没带身份证,还是得折腾回来。
思来想去,反正趁着他醉酒,就这样吧。
姜蝶把蒋阎赶去卫生间,给他拆封了一套新的毛巾牙刷供他洗漱,接着跑进房间慌里慌张地收拾一通。回过神时,蒋阎不声不响地靠在门口,额角居然还有未擦干的水珠,头歪在门框边看着她。
她的脸登时涨红,有一种被别人发现光鲜的鞋子里其实穿着破袜子的窘迫。
即便他现在醉了,但谁能保证第二天他不会清晰地想起这一切呢。
她双手去推他的胸说:“哎呀,你先出去啦……”
他纹丝不动,趁势反拉住她的手,往怀里一拉,将她裹紧。
他潮湿得像一只密闭水箱,将她困住,于是,她只能沉沦于他的四面游弋。
姜蝶揪住他的黑色大衣,上面还有酒味,她吸了一口,酒精随着鼻腔涌上她的大脑。她踉跄了一下,两只腿穿进他的腿间,两个人像一团毛线缠绕在一起。
蒋阎的下巴搁上她的头顶,慢慢地,倾下身,高耸的鼻尖微倾,贴着她顺滑的黑色发丝向下,停在她泛红的耳垂边。
热气混着他的嗓音,低低地喊了一声:“蝴蝶。我的。”
这是刚才,他在烤肉店含糊吞下去的那个称呼。
不是小猫,而是,只悬停于他胸口的蝴蝶。
第36章 可是我们还可以把对方当……
这就像是他的呓语,说完,蒋阎的脑袋被地心引力拉着往下,坠到她的肩头,嘴唇擦过她的耳垂,这一刹如同彗星擦过地球,将大气燃出烈火。
姜蝶往上轻轻耸了耸肩头,他毫无反应。
……睡着了。
姜蝶哭笑不得,艰难地把蒋阎拖到床边,脱掉他的黑色大衣和鞋子,将人卷进被子里。
她倒是也很想跟着一起躺下去,但这也太不害臊了,不是她的作风。再加上,她的单人床实在太小,蒋阎躺上去,腿都伸出床沿,很难再塞下她。
姜蝶轻声对蒋阎道了句晚安,转身回了姜雪梅的房间。
睡前,姜蝶缩在被窝里搜索道:宿醉第二天吃什么养胃,上面写道,粥,面条,牛奶等等。她牢牢记在,定了闹钟打算第二天起来去给蒋阎买。
这次她没有赖床,闹钟一响她就从床上弹起,赶在蒋阎醒来前把早饭买了回来。
蒋阎还没有醒的迹象,属于她的房间很安静。
姜蝶走到房门口探头探脑,看见蒋阎的睡姿一愣。
在她设想里,感觉蒋阎即便睡觉也是非常优雅的那种,平整地像一卷摊开的丝绸。
但暴露在她眼前的,却是揉皱的样子。他双手把自己环抱起来,长腿蜷曲,弓着背。
姜蝶心头被碾了一下,涌出想要拥抱这个人的冲动。
此时此刻,他不是处处得体的学生会长,不是拒人于千里的天上月,而是睡在她的小破床上,将自己最无防备样子暴露出来的,她的蒋阎。
可就连最无防备的样子,居然也是带着点防备的。
你的过去,经历过什么呢。
姜蝶在床边蹲下身,细细地用手一点一点从他的眉心丈量过去。
感受到她蜻蜓点水的触碰,蒋阎的眼皮微抖,倏忽睁开。
鸳鸯楼的窗外随着他的醒来,也跟着嘈杂起来。孩子们冲下楼梯的动静,楼下回收旧电器的叫喊,对门开火做早饭的油烟声,一切有种,将他们拉回九十年代的错觉。
这就是鸳鸯楼的魔力,固守在贫穷地带,让人很轻易地就能穿越时空。
整个世界吵得似乎要沸腾了一样。他忍不住有些头疼,姜蝶笑着说:“你知不知道昨晚喝醉了,那样子可糗了。”
他脸上表情一滞:“……我做什么了?”
“你趴到窗台上扰民,对着天空大喊我最最最最喜欢姜蝶了。幼稚得很!”
蒋阎微微怔住,继续笑着说:“那怎么能叫出糗呢?”他一顿,“把心里话说出来不叫出糗。”
姜蝶被他的反应呛住,原本只是想借机调戏下他,怎么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是自己有点招架不住。
她转移话题,勾了勾他的手:“我买了早饭,你快起来吃。”
他就势勾手的姿势把姜蝶猝然拉下来,让她落于自己怀中。
姜蝶小声惊呼:“喂——蒋阎!”
蒋阎义正严辞,眼里带笑:“赖床不行吗。”
“不行……这里太乱了,快起来。”
她很羞于在她的房间里如此亲密,尤其窗外天亮,光线亮起来,很多还没藏好的凌乱无所遁形。
“你会不会很嫌弃?”姜蝶在他怀中小小挣了下,“我没有什么洁癖,当初都是为了接近你故意装的……但是!我会努力改正的!”
“不用。”他将她抱得更紧,同她龟缩在这拥挤的一隅,“你这样就很好。”
两人最后缠抱了许久,才一起起身来到客厅,餐桌上放着两碗粥和小菜。
她不带抱怨地嗔道:“粥都凉了……”
“没事。”
她语气陡然古怪:“虽然口味很‘寡淡’,还凉了,但你也得吃。宿醉后吃这个养胃。”她故意咬重寡淡的发音,泄漏了其实自己一直还挺在意当初他说的那两个字。
但蒋阎毫无所觉似的,兀自开着两个粥的粥盒。
姜蝶郁闷地问:“所以,你当初是真的对我一见钟情吗?”
他抬眼端倪她:“怎么了?”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讲这两个字?”
“哪两个字?”他一愣,“寡淡吗?”
“对啊。”姜蝶瞪大眼:“我当时以为你嫌弃我,说我脸寡淡!”
蒋阎抚了下眉心,叹口气。
“看来我画蛇添足了。”
姜蝶一头雾水。
“你当时煮成那样,我只说我不爱吃粥好像显得我很嫌弃。”他解释,“所以我想了想,才又补了那一句,证明我真的只是不爱吃白粥。”
“……”姜蝶无语,“那为什么要对着我的脸讲?”
“说真话的时候当然要看着眼睛才显得真诚。”
“……”
蒋阎看着她傻乎乎恍然的样子,捏了一下她的鼻头。
“还不是你藏太好让我误解。”姜蝶反戳他的脸,“装酷是要被揍的。但是你装得再好也没用,最后还是你投降。”
姜蝶还是忍不住炫耀他主动告白这件事。
蒋阎嘴角浮现无奈地笑,继而赔罪似的舀了一勺子满满的白粥送进自己的嘴里,中止了这场翻旧账。
把碗里的粥解决完,姜蝶犯懒地摊在座位上,围观蒋阎很自觉地收拾狼藉。
他倒完垃圾回来,突然顺手捎回来一个积灰的本子。
“这个是你的初中同学录吗?”
“……?!”姜蝶的背瞬间挺直,“你从哪里找到的?”
姜蝶自己都不记得放哪里了,不怎么用的东西全被姜雪梅收了起来,居然会被蒋阎发现。
“就那儿。”他指了指刚拐来时的那个书柜最上面,“我可以看看吗?”
“这有什么好看的……”姜蝶打趣,“不过你现在记得倒是问啦。”话里暗指他擅自打开备忘录那回事。
开玩笑,那可是蒋阎主动告白的证据,她可以拿来吹一辈子的。
蒋阎脸色微赧,毕竟这是他从来没做过的事。
可惜背阴的房间没有多少阳光,拉上窗帘就能轻松地遮盖异样。他还是近乎从容地嗯了一声,捏了下她的下巴,说:“乖。”
姜蝶的脸色却因为他这个动作,红得连失去光线的房间都掩盖不住。
“你怎么老东捏捏西捏捏的。”
蒋阎笑着收回手,翻开来同学留,第一页就是花哨的通讯录,上面写满了号码。
姜蝶瞥到这一页,回忆汹涌而至,她瞬间扑过去盖住。
“还是别看了!”
“怎么了?”
“就很丢人。”姜蝶胡诌,“小孩子才喜欢玩的东西,现在看来太羞耻了。”
他抓着积灰的本子,没有脱手的意愿,很肯定地说:“不会。”
姜蝶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道:“算了,那你看吧。”
她撤开了手,莫名背过身去。
蒋阎不明所以,继续翻开第二页,然而,很奇怪的是,后面的详细资料页只写了几页,后面都是空的,和第一页满满当当的通讯录完全不相符。
姜蝶无所谓地说:“哎呀,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啦。那些号码都是我从路边电线杆的小广告上看来的。”她若无其事道,“不然我好不容易攒钱买的通讯录空着可多难看。”
那个时候,学校里非常流行写同学录。尤其毕业班,不论男生女生,似乎都以写了越多的同学录,以及自己的同学录有多满当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