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外头平民百姓日子未必好过,在世家府邸,纵是奴才,伺候好了主子,便无人可欺。
逐出去的多是贾敏陪嫁,然这些人编排自己儿子,又是长女处置,贾敏并无意见。林府原就家风严谨,因主母许久无法理事,不免有些松懈。云星这一通发作,杀鸡儆猴,府上的奴婢再不敢多嘴多舌。
重整府上纲纪,云星见幼弟生得这般弱,总是不放心。于是带着黛玉搬到主院偏厢,日夜守着弟弟。林海只道长女爱护弟弟妹妹,却不知云星以内力为弟妹蕴养筋脉。
这般守了三个月,宝儿洗三,满月都没有办。到了百日,小家伙哭声响亮些,才办了小宴。林家之人都道大姑娘果然福泽深厚,能镇妖魔鬼怪。因着大姑娘,病弱的二姑娘和小公子都日渐康健了。
待贾敏身子稍安,云星才带着黛玉搬回自己的院子。
第7章 贾珠亡故
宝儿百日宴后,宁国府老夫人生下一女血崩而亡。贾敬道见了多添伤心,连老妻丧礼都没出席。
贾珍原配病故多年,续弦尤氏,是个破落户。贾珍嫡子贾蓉放养都不肯交到尤氏手上,这嫡妹自然也不会给尤氏养。正好贾母开口,贾珍便将妹妹送到隔壁荣国府,与贾赦兄弟的庶女迎春和探春一道养在贾母院中,至少得个国公夫人教养的名头。
贾母为这女孩取名惜春,与贾元春姐妹三人一道序齿,称四姑娘。贾家的序齿一向混乱,贾赦、贾政之子分开序齿,可到了姑娘却连隔房都一道序了。
云星正月去贾府拜年,听到宝玉是宝二爷,惜春是四姑娘,便觉绕得慌。
贾母身边有迎春四岁,宝玉三岁,探春两岁,惜春一岁。她年岁已高,哪里养得许多孩子。除了宝玉是贾母心头宝,其他人不过是占个名头,素日由丫鬟仆妇照看。几个小姑娘生得极好,然不是庶出没娘,就是有爹等于没有,照顾的奶娘丫鬟就不十分用心了。
这两年贾敏一直病歪歪,可身子略好些,就要将云星姐弟的日常细细盘问,生怕下人偷懒耍滑怠慢小主子。只要母亲在,纵然做不得许多事,云星姐弟便是有母亲疼爱的。
庶出的迎春、探春便也罢了,没娘的孩子且看与她和黛玉一般是嫡女的惜春便晓得了。虽知父亲未必与贾敬一般无情,可父亲不好亲自教养女儿,若没了母亲,云星姐妹也不会比惜春好到那里去。
年前京中普降暴雪,正月便闹了雪灾,故此这一年人情来往甚是低调。百姓冬日不用忙农活,但没有足够的冬衣,或是住的危房,日子就难捱。前些日子,云星去父亲的书房,看到邸报,京中已现冻死骨。
林府在京郊有个庄子,是林家曾祖母的陪嫁,庄上有几十佃户。年里,云星就与林海商议后,派人去庄子。若有危房及时搬,允了佃户暂住庄上的下人房,待雪停后,再整修房屋。又拿银子买了家中仆从多余衣物,送去庄子。
亏了这场雪在京城,皇帝令京兆府安排救灾。若是在地方,救灾不及时,少不得多冻死几个。
正月天冷,贾敏与黛玉、宝儿身子弱,几乎没出过门。不说多病的贾敏,便是林海也不是十分康健,只衙门却不能不去的。云星生得削肩细腰,身材纤细,典型的林家人相貌,却是难得康健的林家人。
天再冷,她也是卯时起练剑,还会让人提前暖了轿子,准备好手炉送父亲娶衙门。担心天冷,衙门炭不够,云星让林海带炭去衙门。林海怕影响不好,不同意,云星便亲自提着碳送去。于是兰台的御史都知道,林大人有个极孝顺的女儿。
“这雪啊,也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贾敏看着门外飘着的雪花担忧道。
年前,云星与表兄贾琏提及冬日天冷,怕病弱的母亲和弟弟妹妹受不住。因眼下不便大规模动土,贾琏便提议在厢房烧炕。暖炕是贾琏一手设计,只烧了主院和云星院中厢房,倒是极好用。
黛玉和宝儿睡贾敏身旁,云星嫌炕上热,坐在一旁打棋谱。
“总会停的。”云星抬头,目光落在睡得香甜的幼弟脸上道,“待雪停开了春,棉衣一脱,宝儿就能落地了。”
贾敏闻言身旁睡着的一双儿女,露出了一抹笑容。宝儿生下来弱,这个冬天又这般难熬,她一直很担心,不想小家伙近来倒是越长越好了。
儿子身体渐好,可想到大女儿,贾敏又生出了几分歉意:“原想给你添个弟弟,有兄弟撑腰,日后你和玉儿才不会被人欺负,不想生了这个小的却带累了你。”
“一家人说什么带累?我是长姐,日后自然护着弟弟妹妹,哪有姐姐等着弟弟撑腰。”云星不以为然道。
“你呀,什么都好,只一件事,娘心里总放不下。”贾敏叹道。
云星抬头看向贾敏,有些茫然。
“你这性子,在外人面前是不吃亏的,只太重情义,为了我和你这两个弟弟妹妹委屈你自己。”
云星正色道:“母亲,一家人说什么连累?”
“我这身子不知能熬到什么时候,怕是带累你们姐弟。你父亲不是没良心的,可心太粗,内宅照应不了。”贾敏摸了摸云星的鬓角叹道,“有你在,我不怕玉儿和宝儿受了委屈,只怕没人心疼我的星儿。”
“好端端说这些做什么?您只是有些虚弱,将养些日子就没事了。宝儿可比您弱多了,如今也是一日日好起来。”云星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贾敏所言非虚。
黛玉和宝儿弱是苗儿弱,好生养着,成长过程中还能扶正。贾敏是亏了底子,就仿佛灯盏里的灯油,烧起来有数,添了灯油,灯芯长不了也没用。
贾敏卧病多时,难免消极,云星不免安抚一二。正说话间,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然后便是敲门声。
“太太,大姑娘,琏二爷来了。”
贾敏惊讶道:“这么大的雪,琏儿怎么过来了?”
“想是有要事。”云星起身道,“玉儿和宝儿快醒了,母亲且看着些,我去前面见见表兄。”
“披了大氅去,纵然身子好,也该保重些。”贾敏开了口,云星的大丫鬟司琴立即取了大氅给云星披上。
“习武之人,手脚暖着呢!待玉儿和宝儿大些,我便教他们武功,身子骨自然就硬朗了。”
“好,日后让他们都跟着姐姐学,也要和姐姐一般康健才好。”贾敏笑道。
“那是自然。”云星披了大氅出门,早有婆子撑了伞。
“天冷,我自己去就是了,谁也甭跟了。”云星接了伞道。
这么大的雪,让人撑伞还不如自己撑伞来的便利。云星素是雷厉风行,她的无人敢辩驳。
唯贾敏身边伺候的兰姑捧了手炉出来:“大姑娘带上手炉吧!”
兰姑是贾敏的陪嫁丫鬟,早年许了府上的家生子。没几年男人病死,兰姑便回到了贾敏身边当差,她有一个女儿是云星身边的大丫鬟,叫司剑。云星身边的丫鬟都是她自己选了调教,便是贾敏都不曾插手。
云星到了前院,见贾琏腰间的白腰带,不由一愣:“琏表兄——”
“珠哥没了。”贾琏叹道,“我是过来报丧的。”
“怎会?”云星震惊道。
去年七月,贾珠南下原籍金陵参加八月秋闱。考场出来后,贾珠喝了两盏酒吹了夜风小染风寒。随行周瑞请了大夫看却不见好,过了几日秋闱放榜,贾珠名落孙山,不顾风寒未愈便闹着回京。
回京途中,贾珠伤怀落榜之事,夜里上甲板吹了冷风,病情加重。周瑞不敢担责任,忙送消息回京。
贾母收到消息,一顿大哭,又说起当年贾政两次参加秋闱回来皆是大病一场。贾家这般人家,很不必与那些穷酸争功名,又骂贾赦没有将监生名额让给贾珠,害她孙子回原籍考试。
贾赦的监生名额,贾母要,他哪里敢拒绝。贾珠曾拿这个名额去过国子监,还得了国子监祭酒李守中赏识,定了李纨。后贾珠在国子监得罪了一位皇亲被人暗中欺凌,又要面子不肯与外人言,便称病不愿去国子监了。
既没在国子监读书,那就要回原籍秋闱,没得商量。
贾母忘了前事,迁怒贾赦,贾赦也不敢辩解。贾政这个生父,不说去接人,却埋怨贾珠不知保重自己,引得贾母为他落泪担心。贾琏听得嘴角只抽,见一家子不是哭就是互相埋怨,只得请命去路上接贾珠。
听到贾琏愿意去,王氏和李纨才松了口气。贾琏不喜王氏,与贾珠也不亲近,然到底是堂兄弟,总不能看他死在路上。贾琏让人去书院请假,自己带来大夫和药半道将人接回。贾珠回到府上,风寒变成了肺炎。
这时代没消炎药,一场风寒便能要人性命,何况肺炎。落榜后,贾珠又自伤怀才不遇,心情郁结,李纨照料再细心,也是心病无药医。眼看贾珠缠绵病榻,总不见好,贾府渐渐传出闲话,说贾兰生在毒月克亲。
王氏原不喜欢贾兰,因此连生了贾兰的李纨也恨上了。为了收拾李纨,王氏拨了身边的大丫鬟贴身伺候贾珠。说是大丫鬟,其实是送的通房丫鬟,待贾珠好了便可收用。
贾府请了御医,贾珠才略好些,却被迫不及待要翻身做主人的大丫鬟借着擦身的机会爬上了床。原是个病人,冬夜里又这般胡闹了一回,病情反复,竟报了病危。贾府又是一番人仰马翻,到处请大夫。云星年前还代贾敏去探过一回,人都瘦脱相了。
云星是表妹,也不好凑到塌前细看,只站在门口望了一眼。那时想着贾珠到底年轻,总能养回来,没想到还是没了。
“外祖母可还好?”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件悲伤的事情,想到贾母年事已高,云星便顺口问道。
第8章 癞头和尚
“老太太哭了一场,已经请了太医。”对于贾母的伤心,贾琏不以为然。
贾母最爱的始终是自己,对贾珠疼爱是有,但贾宝玉才是她的眼珠子。同样是嫡子,王夫人也更偏爱衔玉而生的嫡幼子。贾珠之死最伤心的是他的妻子李纨,可惜贾珠在世,李纨母子就不被待见,何况现在贾珠死了。
贾珠现在一死,正好坐视了毒月出生的贾兰克亲。贾家这样的门第,定然不会让李纨改嫁。李纨的父亲李守中是个封建卫道士,绝不会给女儿出头。日后李纨母子在贾家的日子只怕难过了。
贾琏要去其他亲朋府上报丧,云星便未留他。
待贾琏走后,云星立即让人准备挽金等诸礼及各色补品以便探视外祖母。家里素日会备些香烛,挽联需要现写,挽幛、纸钱得现买。
贾珠是晚辈,林海、贾敏是长辈不能送灵,黛玉和宝儿年幼,只能由云星去了。
吩咐管家准备诸样物品,云星到后院委婉与母亲说了此事。贾敏大哭了一场,惊醒两个小的也跟着嚎啕大哭。云星好不容易才劝住想去探视贾母的母亲,哄住了一双弟弟妹妹。
“大姑娘,东西都备齐了。”林伯在门外道。
“阿娘身子不好,勿要太过悲伤。珠表兄是晚辈,为免折了福寿,不可劳动长辈。我这就去府上吊唁,顺道探视外祖母。”
“我那两个哥哥都是不管事的,珠哥儿这一去,你外祖母必然伤心。这会儿琏儿在外奔走,大嫂笨嘴拙舌,迎春姐妹又小,你须得好生宽慰外祖母。”贾敏叮嘱道。
“母亲放心,女儿晓得。”
云星到了贾府,大舅母邢氏竟亲自迎了出来:“我的儿,这么大雪,你怎就自己来了?穿这般少,莫要冻了。”
“舅母放心,我省的呢!劳烦舅母与外祖母说一声,我先拜了表兄再去请安。”
邢夫人抓着云星叮嘱了两句,才放了她去灵堂。
长者不可为晚辈守灵,贾琏报丧未归,其他弟弟妹妹尚小守不住,故此只有李纨抱着儿子与丫鬟仆妇跪着。这会儿帮忙照应内外,接待唁客的是隔房贾珍夫妇。
表嫂李纨,云星只在新娘子进门及年节过府见过,并无深交。然云星还记得初见时李纨何等风姿,如今成婚不过两载,却已形容枯槁。
李纨怀中幼子尚不知前路艰难,哭的声音嘶哑。贾兰是灵前孝子,为父哭灵,纵然年幼也无人敢哄。他原因生在毒月背负克亲之名,若再被扣上不孝的罪名,日子就更难过了。
不过唁客原应宽慰亡者家属,云星烧了香和纸钱,趁势接过贾兰哄了一回。
她在家带惯了弟弟妹妹,不一会儿便哄睡了小家伙,还给李纨:“表嫂合该保重身体,若你与兰儿哀伤太过,珠表兄路上也走不安稳。”
“多谢表妹!”李纨感激地对云星点了点头,她心疼儿子,然灵前多有不便。云星是外客,前来吊唁做这事是最适合不过的。
出了灵堂,云星去探望了外祖母贾氏,贾氏抱着她哭了一会儿。然云星见贾母精神还算好,想来无大碍,就放心回家了。
今日是送挽金诸物,明日还需过府祭奠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