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只好开车。
直到晚上关门,蒋烟都没搭理他,把带回来的东西全给了雷子,雷子感动够呛,也没顾上余烬,自己全给吃了。
这天晚上,蒋烟早早躺进被窝。
她没拉遮光窗帘,只拉了纱帘,月光渗进客厅里,银白的一层,浅浅笼罩着床上那团鼓鼓的被褥。
过了许久,蒋烟觉得有些憋闷,脑袋从被子里出来,瞪大眼睛盯着天花板。
脑子里两股势力在打架,搅得她头疼。
他快三十了吧,也没个女朋友,有生理需求也正常。
没女朋友可以找啊,长那么帅,还怕追不来个女朋友吗?
男人都图新鲜,他只是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
那也不能去那种地方啊,干不干净,不怕得病吗?
还有,是谁总结出这样的结论,是人都喜欢新鲜,男女都一样,管不住自己不要找那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可能他真的是去按摩,干这一行总弯腰,他腰是不是不好?
现在国家管控的这么严格,应该没有那种不正当的行业了吧,不怕被抓吗。
他是你救命恩人,有谁规定救命恩人就非得是正经人了。
他还不一定是你救命恩人呢,你看到纹身了吗,没准就是长得像。
蒋烟,你清醒些,人家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明天起床就去问他,你去没去过封武,有没有救过一个小女孩,真是他,就给笔钱当做感谢,或者给他开个更大的车行什么的。不是赶紧走人,学校那边不知道能瞒多久,万一他们给老爸打电话就完蛋了……
蒋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睡着前“它们”还没有吵完。
蒋烟一连几天都没有去车行,余烬也没找她。
本来她都打好草稿,他问她为什么不去,她要怎么说,想得好好的,可他什么都不问,弄得蒋烟很憋屈。
周末江述来了,看她精神萎靡直打蔫,以为病了,给她买了不少零食水果,熬了一大锅粥,看着她吃完才走。
蒋烟在床上懒懒躺了一下午,实在不爱动,但还是勉强起来换衣服,有件比较紧迫的事需要解决,必须去趟超市。
她每月来的特别准,一天不差,今天就是正日子,小腹隐隐有些感觉,家里又没有准备。
江述虽然是认识多年的发小,但这种事她还是不好意思让他帮忙去买。
超市就在楼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基本日常生活用品都能买到。
蒋烟常用的牌子这里没有,她只好挑了个别的牌子,顺便往购物小筐里扔了几包湿巾。
她站在最里侧的过道,想再拿一提纸巾,可那东西被老板放在货架最上面,又堆了好高,她垫脚蹦两下,依旧没拿到。
蒋烟正想让老板过来帮忙,身后忽然有人靠近,一股熟悉的气息逼近,还没等她回头,那人便越过她头顶,轻松抽出一提纸,低沉而清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这个吗。”
蒋烟回头,意外看到余烬。
今天虽然是周末,但他平时比较随意,不管星期几,白天几乎都在车行待着。
过道狭窄,两人离的很近。
虽然住同一层,但余烬早出晚归,蒋烟又没怎么出门,两人已经几天没见。
蒋烟垂下眼睛,接过那提纸,“嗯。”
余烬看了她一会,没说什么,又去食品区那边转。
蒋烟筐里两包卫生巾,不想让他看到,飞快跑到收银台结账,偏这会儿有人排队,等排到她时,余烬正好也过来结账。
蒋烟硬着头皮装袋,不小心掉地上一包,余烬弯腰捡起递到她手边,蒋烟接过来,飞快地说了声谢谢。
等余烬从超市出来时,蒋烟早跑没影了。
回家的路上,余烬走得很慢。
脑子里不自觉回想起刚刚蒋烟窘迫的样子。
到底还是小女孩。
他低头淡笑一下。
晚上余烬随便吃了点东西,把换下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随后拿了包烟走去阳台。
他低头点烟,打火机随手放在烟灰缸旁,目光瞥向隔壁,那边已经拉上窗帘,里面有亮光。
余烬眯起眼睛,咬着烟好一会才想起吸一口。
那丫头大概找到新工作了吧,挺好,省得在车行抽烟还得顾忌她在不在。
他丢掉烟头,把满了的烟灰缸倒掉。
他很早就开始吸烟,这两年烟瘾更甚,带他入行的师父每次都要念叨他,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洗过澡,余烬裸着上身,裹一条浴巾出来,打开衣柜翻找衣服。
没有多久,他的手停在箱底,目光落在一把折叠伞上。
奶白色的遮阳伞,干干净净的颜色,零星点缀着金色的爱心。
他拿起那把伞,指尖在灰色的伞柄上慢慢划过。
这应该是把定制伞,伞柄下端刻印了一个字母Y,旁边还跟了一颗心。
两年前的一个晚上,狂风骤雨,兄弟的忌日。
他心情很差,碰巧又遇见几个不长眼的小流氓找茬,那一架打的很痛快,解决掉麻烦,他坐在路口的石阶上,任凭雨水拍打自己的身体。
他脸上挂了彩,领口还沾了一丝血迹,狼狈不堪,垂着头坐在那里,路过的人吓得绕道走。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一阵踩水声,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双纯白色的运动鞋,下一秒,手里就被塞进一把伞。
他抬起头,女孩的身影已跑远,戴着帽子,手撑在头顶遮雨,匆忙上了一辆黑色宾利。
雨水模糊了双眼,他伸手抹了一把,那辆车已经走远。
陌生人的关心,往往更能戳中内心深处。
他十岁离开那个家,从那以后再没感受过多少温暖关爱,即便是离家前,也没得到多少。
人心凉薄,他只有比人更凉薄,才护得住自己那颗心。
年少时他混过,抽烟喝酒,打架闹事,后来认识师父,跟着师父学手艺,性子才慢慢定下来,师父说,他这个人性子倔,又狂又傲又不服管,不找个人压一压,将来是要出事的。
十岁以后,他再也没哭过。
但他拿着那把伞,莫名红了眼眶。
他没有用那把伞,带回家后仔细擦干净,一直小心存放。
余烬把伞放回原位,找了件衣服穿上,临睡前打开微信,划了几下列表,路过蒋烟时停了一会,又划走。
他把手机扔到一旁,关灯睡觉。
早上出门下楼,正碰见蒋烟从外面回来,手里提了一杯豆浆,一屉小笼包。
两人互相看了一下,两秒后,余烬侧身让出一条路。
蒋烟低着头上楼,擦身而过时,余烬忽然问:“找到工作了?”
蒋烟脚步停下,过了会,她摇了摇头。
她比余烬站高一个台阶,依然没有余烬高,他目光停留在她脸上,“那怎么不来上班。”
蒋烟指尖戳着豆浆热热的盖子,“你不是不缺人吗。”
“是不缺,你来了三天,干了雷子该干的活,把他惯懒了,你不来,他也不干活。”余烬停顿一下,“现在车行的地都没人拖。”
蒋烟不说话,余烬看了她一会,目光瞥向别处,“要是没找到别的工作,就过来吧。”
蒋烟小声嘟囔,“你给我多少钱啊,工资提都不提,想让我白干活吗。”
他低笑一声,“你想要多少。”
“当然越多越好。”
“行了,”余烬说,“给你工资,你会满意,来吧。”
第6章 我是哪种人。
蒋烟的到来,完全改变了余烬的生活习惯。
其实余烬这车行开的挺随意,算上老板才俩人,没事开门做生意,有事大门一关,多大的钱都不赚。上个月雷子他妈生病,他请了几天假,余烬直接关门,跑到乡下陪他师父住了几天。
余烬是圈里公认的改装大神,任何车经他手过一遍,能直接拿去参赛。
他很贵。
所以敢点名让他出手的玩家也少,点了名能入他眼的更少,车行的生意大多还是雷子动手,雷子是余烬调.教过的,技术不错,圈子里也得信任。
两人闲时闲死,忙时忙死,忙的时候一天都吃不上一顿饭,更没有时间收拾屋子,男人本来就糙,工具配件大多随手一放,能找到就行。
余烬对雷子不错,没活儿的时候也不怎么管他,雷子偶尔散漫,懒得打扫卫生,他也不在意,过得去就行。
现在蒋烟来了,车行大厅干净的像摩托车展览厅,小屋里的沙发和床被她挪了位置,显得宽敞不少,茶几上多了个透明玻璃瓶子,里头插了几支百合花。
两支花花绿绿的笔和一个粉嫩嫩的本子摆在花瓶旁边,蒋烟平时记东西用。
一到中午准时订餐,盯着余烬和雷子吃完,她在这几天,他少有的一日三餐按时吃饭。
雷子说,有女人就是跟没女人不一样。
再小的女人,她也是女人啊。
一切都挺好,只是余烬觉得隔壁一些商铺的年轻小伙越来越爱上车行溜达,余烬平时不爱交际,也不喜欢闲聊,常常冷着脸,他们不敢找他,只往雷子身边凑,有意无意打听这哪来的小美女这么水灵,是不是谁家亲戚,有没有男朋友。
余烬烦车行杂人多,把蒋烟赶去小屋对账,不许出来。
说好的打杂,没有几天余烬就把对账的活儿也交给她,他本就懒得管帐,雷子又是个半吊子,让他摆弄车可以,一看数字就头疼,所以之前一直是余烬自己管。
车行账目不复杂,没人敢欠余烬的钱,所以差不多只有库存零件的一进一出,每辆车的改装费用明细,交车日期留底什么的,很好弄。
蒋烟只花了半天时间就把之前的账捋顺,换了个格式记,比之前看着更清晰明确。
余烬靠在沙发这头,长腿翘着,手臂闲散搭在侧边的扶手上,嘴里咬着一根没点燃的烟,歪着头看她整理账本。
蒋烟的字很秀气,一笔一划透着干净,跟她这个人一样。
余烬看了一会,起身出门。
蒋烟立刻抬起头,“干什么去?”
余烬把咬着的烟夹在指尖,冲她晃了晃。
自从蒋烟来了,虽然她没有说过,但余烬和雷子都挺自觉,想抽烟的时候就躲到外面去。
他没关门,蒋烟看到外面大厅里有两个陌生人,雷子正跟他们聊天。
蒋烟听了几句,大概是来取车的,他们挺满意,问雷子试车没有,雷子说那必须的,“你自己出去溜一圈。”
那人说不用,信得过。
付尾款时,其中一个戴棒球帽,一身嘻哈风的年轻男人问另一个,“过阵子余家老爷子摆寿宴,你知道吗?”
另一人扭头,“哪个余家?”
“还有哪个余家,城南余家。”
那人摇头,“不知道,通知你了?”
棒球帽愁容满面,“通知我还愁什么,我爸最近到处找门路想搭线呢,难,据说今年老爷子不想张扬,请的人不多。”
雷子已经帮忙把车运出去,棒球帽付完款,两人往出走,“哎你不是认识他儿子吗,能不能替我递句话,能把贺礼收下就成。”
另一人说:“范哲珂?他算哪门子儿子,老爷子资助长大的孤儿,撑死算个养子,人家有正经太子爷。”
棒球帽挺惊讶,“怎么从没听说过?”
“听说从小就送去国外培养,现在定居在国外,不怎么回来,也没人见过。”
棒球帽:“养子也是儿子,你帮我问问……”
两人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蒋烟收回视线,继续弄手里的东西。
她在外面上了几年学,岳城这些大户人家她不太了解,大多是假期回来时跟一些富二代狐朋狗友小聚时听他们说过几句。
但她也不怎么感兴趣,通常局子没散就拉着江述撤。
城南余家她听说过。
据说小半个新区的房地产业都是余家投资的楼盘项目,比蒋家底盘还稳,如今正值鼎盛时期,他家老爷子寿宴,远的近的肯定都想凑个热闹,混个脸熟。
余烬靠着越野车抽烟,车行里出来那俩人说的话他听了一半,临走时棒球帽跟他打招呼,余烬只微微点头算作回应。
手机里有条未读信息:烬哥,我们中午吃饭碰上崔良那伙人,妈的嚣张得很,还说要找你,你这两天小心点。
余烬回了三字:知道了。
没有一会,余烬手机来电,备注大森。
电话一接通,大森粗犷的声音传过来:“烬哥,要不我们过去几个人跟你那待几天?崔良那货阴得很,你一个人吃亏。”
余烬嗤笑,语气轻蔑,根本没放心上,“就他也配,我等着他来找我。”
大森:“当初让你跟我们开洗车场你不来,非一个人跑那么远开车行,你瞅瞅现在,你城东我们城西,见你一面跟横跨大西洋似的。”
厅里哗啦响,似乎什么东西掉地上,伴随着蒋烟一声惊呼。
余烬下意识起身回屋,“知道了,我得空去看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