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明花作——Twentine
Twentine  发于:2021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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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大人?”
  
  李临:“殿阁大学士杨严呀!你刚来天京,不了解宫里的事也正常,杨严是先帝托孤的重臣,权倾朝野。不过他有个对手,就是总管太监刘行淞,刘公公自小看着陛下长大,陛下对他十分依赖。”
  
  姜小乙顿了顿:“那跟公孙阔有什么关系?”
  
  李临:“这你就不懂了,杨严暗地里在查刘行淞贪污税银的案子,查到公孙德头上,正好公孙阔犯了事,他就想以此相威胁,让公孙德拿出点证据来。”说着,他叹了口气,感慨道:“其实我们大人有时确实有点死脑筋,杨严就是看准他一定秉公办案,不会滥用私刑,所以才让他去抓人。现在好了,被绊住了吧,刑部那些乌龟王八蛋只听杨严的话,怎么催都不定案。现在大人正跟那些老东西周旋呢,你就别去烦他了。”
  
  姜小乙道:“原来如此……”
  
  李临见其情绪低落,胳膊搭到她肩膀上,安慰道:“我知你心里不好受,但进了京,尤其还是进了宫,这些事你早晚得适应的。放心吧,恶心恶心就习惯了。”
  
  其实姜小乙不是没有想过今日情形,当初在采金楼前,她就提醒过肖宗镜没准要白忙一场。
  
  想想他当日誓言,何等心酸讽刺。
  
  李临想起什么,压低声音提醒道:“这些消息你可别往外说啊,这都是机密!”
  
  姜小乙斜眼瞄他。
  
  李临:“刘行淞贪污税银的消息是我从江存书那偷偷听来的,我是瞧你有眼缘,这才告诉你,你可别出卖我!”
  
  姜小乙拍拍胸口道:“放心,我嘴最严了。”
  
  虽然只来了几天,但姜小乙思绪活络,又好交朋友,聊来聊去,多少摸清了点侍卫营的门路。
  
  整个侍卫营编内大概千余人,大部分负责天京城的防备任务,少部分轮换宫内执勤,不过也都住在皇宫外。
  
  常驻在宫内的,除了肖宗镜,谢瑾,徐怀安外,就是江存书,周寅,和李临这三人。其中,江存书负责案宗文书,每天将下面人得到的消息整理起来,工作的地方就在内院那间狭小的东厢房里。而周寅主要负责守备调度。皇城侍卫分两批人,一批是侍卫营,一批是禁军。
  
  李临负责什么她还没有搞清楚,只觉得他这也去,那也去,哪需要用人他就往哪跑。
  
  这些人里,属李临最为活泼,也最为碎嘴,性格与她最合得来。
  
  李临同她说完这些就出去了,营内再次只剩她一人,坐在杏树下百无聊赖晒太阳。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
  
  这日傍晚,天忽然阴沉起来,冷风阵阵。
  
  “要下雨了!”练武场上有人叫道,“把兵器库的门窗都关上!”
  
  姜小乙窝在榻上,今日正好刮西风,雨不朝她房间里吹,她索性开着窗户,欣赏雨景。炕几上放着一壶茶,是李临给她的。前不久他带人抄了一个户部官员的家,抄出不少好茶叶,他知侍卫营不少人都喜欢喝茶,就偷偷留下了点。
  
  想想上个月还在齐州吃糠咽菜东躲西藏,现下则潇洒地躺在皇宫的床榻上,喝着热茶,听着秋雨,不禁令人感叹世事之难料。
  
  姜小乙翘着腿,哼唱起老家闽州的小曲来。
  
  “画宫眉,细细长,芙蓉出水斗新妆……”
  
  突然间,屋外亮起一道闪电,而后猛然一声响雷。距离极近,炸得姜小乙脑袋一昏。紧接着又一道闪电,劈出门口一道漆黑的鬼影。“呀!”姜小乙吓得手一抖,热茶洒了,烫得她一跳而起。
  
  “呼呼!”
  
  她连吹了几下,再抬头看。
  
  这次她看清了,那不是鬼影,而是已经淋透了的肖宗镜。
  
  
 
 
 
 
14.  14   当官难,当好官更难。
 
  距姜小乙上次见到肖宗镜,已经过去五六天了。
  
  他看起来有些陌生。
  
  许是因为被雨淋湿,衣裳紧贴着身体,显得消瘦了些。也有可能是他此时气息阴沉,所以衬出了几分冷峻之意。
  
  姜小乙下了榻,来到肖宗镜身前。
  
  “大人怎么淋成这样了?”
  
  肖宗镜有点无奈:“回来途中下了雨,也没处避。”

  
  声音着实有些暗哑。
  
  姜小乙将他迎进屋,关上门。屋内刹时安静,漫天风雨就这样被隔开了。
  
  姜小乙将炕几向外挪了挪,放了张蒲垫在一侧。
  
  “大人请坐。”
  
  一盏油灯照亮肖宗镜半张疲倦的脸。
  
  姜小乙忙前忙后,拿了干净的布巾,又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新茶盏,用水洗净,给肖宗镜倒上茶。
  
  肖宗镜接过,定定看了许久,低声道:“喝不下。”他抬眼看来。“我有愧于你。”
  
  姜小乙一愣,随即明白他的意思。
  
  若她仅是个旁观者,听别人讲这事,她没准还会嘲笑一番。可她身处其间,看着面前疲顿,甚至到有些狼狈的肖宗镜,她不仅笑不出来,她连一句“你早该听我的”这样的抱怨都说不出口。
  
  她道:“大人也别太上火了,您已尽力了。”
  
  肖宗镜没说话。
  
  姜小乙又道:“毕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不可能事事如意的。”
  
  肖宗镜道:“堂审之前,杨严私下与公孙阔见了面,告诉他只要他能说服他爹拿出刘行淞贪污税银的证据,就可以保他一条生路。”说着,冷冷一哼。“但是那公孙阔实在是又蠢又胆小,大堂之上,我只是稍微吓了吓他,他就全招了。”
  
  姜小乙:“他招了?”
  
  “是。”肖宗镜看着面前的青石地面,嘴角浅浅勾起。“我真应该带你去长长见识,欣赏一下那些刑部老爷们突然之间集体失聪,装聋作哑的嘴脸。他们连敏娘的名字都记不得,只关心公孙德手里的账本,一旦扳倒刘行淞,杨严一系便能独揽朝纲,公孙阔在他们眼中就是通天的宝贝。”
  
  他眼睛微眯,炕几上的油灯光芒耸动,似是感觉到了微妙的杀意。
  
  “……大人?”
  
  肖宗镜沉默不言,就这样凝视着地面。
  
  姜小乙心想,他或许是在考虑自己当初在采金楼前提的建议。
  
  她没有打扰他,也没有怂恿他,她深知肖宗镜与她身份不同。一个人能力越强,做决定时往往就越慎重,因为这样一个人一旦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杨严前几日曾找过我。”肖宗镜忽然开口道。
  
  姜小乙:“是求情吗?”
  
  肖宗镜:“他只是将刘行淞贪污税银的数额告诉了我。”
  
  姜小乙好奇道:“有多少啊?”
  
  肖宗镜道:“三五年下来,全国各地加一起,大概有一千万两吧。”
  
  姜小乙倒吸一口凉气:“多多多、多少——?!”
  
  肖宗镜侧目看她,姜小乙察觉失态,顿时埋下头。
  
  肖宗镜:“这只是刘行淞财产的冰山一角罢了。”
  
  姜小乙听得一身冷汗,这老太监也太有钱了些。“不过他要这么多钱干嘛呢?”她严肃思考这个问题。“他将来留给谁啊,他都是个太监了,也没有子嗣。”
  
  肖宗镜:“你神情如此凝重,就在想这个?”
  
  姜小乙:“这可都是钱,开不得玩笑。”
  
  肖宗镜挑眉道:“这你就不用替他担心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同样也能使太监有孩子。想认他做爹的人能从这里排到城外,人家都还看不上眼。刘行淞认的义子都是一等一的人物,比如……”他讽刺一笑。“戴王山。”
  
  姜小乙皱眉:“戴王山认太监当爹啊。”
  
  肖宗镜道:“给刘行淞当义子的人,真心实意的屈指可数,多是贪恋他的权势和富贵,戴王山也是如此。一旦刘行淞失势,他必将见风使舵,转换阵营。”他淡淡道,“这也是他不愿开罪我的原因。他杀了杨严不少人,杨严与他势不两立,如果再招惹我,那便树敌太多,一旦刘行淞式微,他插翅难逃。”
  
  姜小乙道:“原来如此……”
  
  肖宗镜隔着一方烛火看向她。
  
  “我与你说这些,也是想你尽快习惯宫中事务,知道了这些关系,将来你做事的时候心里也有个底。”
  
  那都要做什么事呢?
  
  姜小乙心有疑惑,但也没开口问。
  
  “我知道了。”她想了想,又道:“大人,杨严告诉你刘行淞贪污的税款数额,是不是想让你以大局为重?”
  
  肖宗镜道:“算是吧。”
  
  姜小乙:“杨严与刘行淞作对,那他……于朝廷来说算是好人了?”
  
  “好人?”肖宗镜冷笑一声,“当年杨严为与刘行淞争权,见陛下有些信佛,便费尽心思引入几名舌灿莲花的‘高僧’,定期入宫,灌输思想。日积月累之下,陛下愈发沉迷宗教观想,荒废朝政。若真论罪责,他与刘行淞可谓不相上下。”他语气越发低沉。“不过,说人容易省己难,这深宫大院里,又有几个配称好人的,我也一样不配。”
  
  只要还在官场中烧身,就免不了要做身不由己之事。
  
  他正沉思着,一只手在他眼前扇了扇,像是要拨开他紧皱的眉头。肖宗镜转眼,烛光映着姜小乙稚嫩的面孔,她道:“大人,您还是少想点吧,每天想这么多,老得更快了。”
  
  ……更?
  
  肖宗镜眼梢吊起,姜小乙一本正经与他对视,片刻后,肖宗镜拾起茶碗,一饮而尽。
  
  姜小乙又道:“这朝堂里的弯弯道道感觉再讲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大人还是早点考虑如何处置公孙阔吧。”
  
  这确是正事,肖宗镜不说话了,又回到刚刚的思绪里。
  
  就这样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姜小乙昏昏欲睡之时,忽然听到肖宗镜说了一句:“这雨下得真大。”
  
  一瞬间,雨声噼里啪啦砸在姜小乙的耳鼓上,她清醒过来。
  
  肖宗镜垂眸,半开玩笑似的低语道:“像不像是冤魂在哭?”
  
  那晚姜小乙睡得并不安生,可能是因为肖宗镜跟她说的那些话,也可能单纯是雨下得太大了。
  
  四更天的时候,她惊醒了一次,恍惚间听到了什么,爬到榻尾,将窗子开了个缝隙。
  
  滂沱大雨中,一道黑影急匆匆进了内院。他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看不清模样,只能看到他背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径直进入了肖宗镜的营房。
  
  ……徐怀安?
  
  这时姜小乙才注意到,肖宗镜的屋子里竟还亮着灯。
  
  她看了一会,也没什么动静,便又睡下了。
  
  卯时,她再度睁眼,这时雨已经小多了,天边隐约透出淡青色。
  
  姜小乙推开房门,雨天不用出操,外院也很安静。姜小乙往肖宗镜的房间看去,灯灭了,但门半开着。
  
  姜小乙有些好奇,冒着雨快走了几步,躲到肖宗镜门口,偷偷往里看。
  
  肖宗镜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桌上最显眼的两坛酒,还有零零碎碎一堆东西,她仔细看,有合欢铃、九子墨、五彩丝,还有一包风干发黑的槟榔果……旁边是几叠婴孩的裹身红布,和几双巴掌大小的鞋子。
  
  她悄悄走进去,见肖宗镜身下压着几张旧纸。
  
  “谁?”肖宗镜一动未动,单单问出一个字。
  
  姜小乙肩膀一耸,道:“大人恕罪,小的见大人房门开着,怕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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