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书的郭兴在村里自是被高看一眼,再之郭里正人品端正,众人尊敬有加,村民对郭兴一直很客气。
未曾想过,今日会被老妇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是当着心仪的小娘子的面,委实窝火。
郭兴发间还留着几粒潮乎乎的覆盆子,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半晌,甩袖理了理衣冠,冷声道:“读书人才不同你这泼皮老妇一般见识!只要嫂嫂明白郭兴并无失礼之意就够了。”
郭兴看向背在一旁不言语的沈氏,等着温顺的她再次出言为自己开解。
沈青青压根没瞧他,给王婶满上茶,欲言又止的,王婶脸色一沉,以为她要说和,却听她垂眸小声说:“王婶,方才那句,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郭兴哑然,顿时羞愧难当,扭身要走。
沈青青柔声道:“郭少爷且慢,王婶一直把我当闺女看,方才的话自然重了些,请郭少爷别放在心上,只是今日的事,你若这样气冲冲的走了,王婶一个不高兴,说出去了什么……”
郭兴愣住,是啊,他怎么头一热,就让这老妇给骂傻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封口啊。
“王婶,我这家里也没什么您能看的上的,这是前段日子我做的果干,您拿回去当个零嘴儿吧,今日的事您看就翻篇吧,我想郭少爷也是一时心急。”说罢,沈青青将一小兜覆盆子干推过去。
郭兴明白沈氏的意思,从袖笼里掏出几块碎银子,赔笑道:“婶婶教训的是,今日身上没带多少银钱,您拿着消消气吧,可千万别把此事说出去。”
王婶怔愣一瞬,很快了然,她是个明白人,没接下郭兴送来的银子,只笑着说:“青青说的是,咱们邻里邻居的,又关系清白之事,这事就翻篇了吧。”
郭兴长舒口气,对着二人揖了揖,折身离开。
待确认郭兴出了院门,沈青青把门关好,回来俯身谢道:“今日的事,青青多谢王婶出手相助,若不是您,怕真是要出乱子。”
“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来帮忙的?”王婶不解,好奇道。
“王婶拿着的不是干菜叶么,想必是刚从张婶那换回来的,所以您来,不是来找我的,而是为我解围的。”沈青青笑着解释。
邻里间以物易物实属平常,可冬日蔬菜紧缺,即便是菜干也不容易,王婶向来精打细算,怎么会抱着一箩筐菜干来找她呢。想必是看到郭兴在外徘徊,本着看热闹的心态蹲了会儿,后见人真进了院,就有了后面一幕。
但沈青青一直清楚,王婶虽喜欢嚼人口舌,但是个又侠义心的好人,否则她完全可以等郭兴做了什么,再带人来把丑事戳破,那时候的热闹可比方才好看多了。
听沈青青猜都全中,王婶惊诧一瞬,咧嘴笑着赞叹道:“沈氏你可真是个聪明人哩!方才我回来,见他在你家附近鬼鬼祟祟许久,便多了个心眼,不想他真是个坏心眼的,你啊,日后可要把门锁好了。”
沈青青颔首,再次谢过,又去取了几幅写好的对联给她,“这是春联和福字,王婶若不介意我字丑,您就拿着用吧。”
王婶笑着接过去,她听红牛说过,以沈青青的字,这对联能卖不少钱呢,自然满意。
这头王婶又嘱咐了些许,才带着覆盆子与一筐子干菜离去。
另一头,郭兴一回家就听见父亲重咳,心烦意乱的紧,折去厨房寻酒,与表妹余娟撞了个面对面。
“死丫头,看着点路!”他恶狠狠地骂了句,拎起酒壶,回屋闷头想着方才的事。
冷酒入肚,昏昏沉沉的,这事反倒在脑中清晰起来。
少时,郭兴眼底闪过丝阴鸷,冷笑道:“好个绵里藏刀的小娘子,竟话赶话的让我着了道,待你成了我的人,看还有心思耍小聪明么!”
第7章 托付 今日叫各位兄弟来家里,是有一事……
西洲几人手艺熟练,干活又仔细又快,不过三日便把村里十几家房顶都修葺好了。
受助的村民颇为感激,倒是累坏了虎子几人。
他们也不知道洲子哥着什么急,这两日像疯了似的加班加点的干,非要两日内做完所有。
不过活已做完,乡亲又送了不少肉和菜表示感谢,几人也没再说什么,只想着回家睡一觉,好好休息休息。
做完最后一家时,天色渐晚,几人绕路去了趟郭家,一来告知其活已做好,二来探望下病重的郭里正。
虎子见大门半掩,推开瞧去,里面漆黑一片,只听见边角处传来些许家禽的微动。
“洲子哥,里正好像不在家。”他挠挠头,“娟子好像也不在。”
娟子是郭里正妻子余氏的外甥女,儿时父家突生变故,入了奴籍,后是郭里正托关系才把人赎回来,当成女儿养在身边。
她年纪同虎子差不多,两人自小玩在一处,很是熟络。
虎子见西洲紧抿着唇,一双眼睛牢牢盯着侧屋,半晌才道,“郭兴可有娶妻?”
“还没,里正最近正托人说媒呢。”说到这,虎子叹了口气,“我瞧里正这病,怕是挨不过冬天了。”
正说着,屋内零星传来几声咳嗽。
像没听见似的,西洲伸手将门锁好,扭身对几人道:“走吧,没人,等明日再来。”
“嗯?刚刚好像有咳嗽声。”
虎子伸着脑袋往里瞧,被西洲扯住肩头,听他不容置疑地说:“走。”
西洲比虎子年长,但并不是这群人里最年长的,反倒是最晚加入的。
即便如此,所有人对他敬重有加,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来的短短数月的新人,已自然而然地成了他们的头儿。
虎子想过,或许因为在洲子哥身上,有一种他们不曾有过的威严感,是久经沧桑沉淀下来的气质。
走出几步后,有人再次提醒,“洲子哥,里面有人,只是没掌灯。”
虎子回首一瞪,“洲子哥不是说明日来就明日来,你着什么急?”
他面色一转,突然开起玩笑,“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咱们洲子哥是念着该给嫂子做饭了,着急回去呢。”
揶揄西洲宠婆娘这件事,是工友间经久不衰的玩笑。
西洲永远只会是黑着脸,那气势,像是阴曹地府走出来的阎王,太吓人。
起初,虎子几人被吓个够呛,以为西洲要杀人。
到后来,混熟了才知道,洲子哥外冷心善,虽在生气,却跟他们急不起来。
久而久之,便没人再怕了。
此时,起哄的几人哈哈大笑着,忽见洲子哥反应不太对劲,笑着笑着便没了声。
我的亲娘七舅姥姥,洲子哥竟然也在笑!
虎子暗道不妙。
有种顺老虎毛顺错地方的感觉。
“洲子哥?”
“嗯?”西洲挑眉。
“哥你笑啥啊,怪渗人的。”
“想到一会儿能吃到你嫂嫂做的饭菜,就忍不住高兴。”他语气风轻云淡,步脚愈发紧了。
“嫂嫂会做饭?!”
几人驻足惊呆,在村里,或多或少都听到过沈氏娇惯懒惰的传言。
再加上素日看到的,自然而然把那些风言风语当了真。
可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呢。
“为何不会?你嫂嫂做不但好,而且颇有新意。”西洲停下脚步,伸出手,一个一个的掰下去,口中念叨着:“今早是红糖糍粑,昨日金沙汤圆,再昨日是……”
几人听着,心中愕然,这些吃的他们连听都没听过,不由得起哄,要去他家尝一尝才肯作罢。
出乎意外的,西洲竟同意了,要知道自打二人搬进三溪村,这些走得近的工友也不过匆匆只见过沈氏一面。
洲子哥不但宠的紧,护的更紧!
有几人本打算赶紧回家睡大觉,一听能去西洲家,也都不走了。
几人并非贪念美色,委实是太好奇那个突然会做饭的小娘子能做出怎样的饭菜。
不过多时,几人同西洲回了家,他停下脚步,扭身道,“你们先在这一等,我去同她讲一下。”
有人哄闹着,“洲子哥,你不是连邀人做客都做不了主吧?”
西洲冷眼一瞥,没再讲什么,折身进了院。
少时,他们见厨房里出来个小妇人,满是笑意的站在厨房前,同洲子哥说了些什么,随后她瞧向门口,对着几人轻挥了挥手。
远远的看去,披着烛光的小妇人像是春日初绽的一支白玉兰,给人温暖恬静之感。
这时西洲扭身,也点了点头,示意大家进来。
“愣啥神呢,嫂嫂让我们进去。”
几人年龄最小的豆子赶忙收回视线,跟了上去。
他走在最后,随意瞟了两眼院子,发现右手边蹲着俩并肩T栀子整理W齐靠的雪人,很明显,俩雪人不是出自同一人手笔。
高大一些的雪人堆得规规矩矩,贴上去的眉眼有几分像洲子哥,相比之下,旁边的小雪人就有些吓人了,就着身上披着的红布,勉强能看出是个女娃。
豆子跟着大家伙儿一起进了屋,帮忙把桌子拼好,便见几个粗老爷们四处瞧着,赞叹道:“我就说洲子哥看上的女人怎么能是个孬的,小两口才来了多久,人家沈氏就把家料理的像模像样,屋子虽小,但格调跟咱见过的大户人家差不多。”
“是啊,听说嫂嫂还读书识字,不知道是不是……”
“闭嘴。”虎子厌烦的打断,“来别人家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去烧壶热水,别光让洲子哥忙活。”
几人闲扯着,半途西洲进来给他们送了些瓜子和凉菜,后等了不久,菜陆陆续续端了上来。
再一会儿,西洲领了个蒙着眼的少年进来,却不见沈氏身影。
“这位是……”
少年脸生,不是本村人。
“洲子哥你到底多大了?这不是你儿子吧?”
萧应哪儿见过有人敢这么跟小公爷开玩笑的,立即坐立难安,只等着他发作。
却不想,身旁的人哈哈一笑,吐了句:“我年纪自然不小,当你爹也足够。”
“哈哈哈哈——”
一众人笑着,萧应脑子被吵的有点发懵。
方才他在屋里闲待着,听到外面乱糟糟的来了一群人,再后来,爷突然叫他过去吃饭,还特意让他换了个薄一些的布条。
他颇为意外,是以这些天来,爷第一次主动让他出屋。
爷是不让他出去的,他清楚,爷对那个叫沈青青的女人护的紧,甚至让他一直戴着布条,生怕他见过对方模样,日后会对她不利。
但其实,他出去过几次,在爷不在的时候。
是那个女人非说他屋里发了霉,强行把他赶出去,要清理霉物,他便只能蹲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怀疑,这个女人可能发现了什么,找出个蹩脚的借口,来找有关他身份的线索。
因为屋子早就被她送来的炭火烧的暖融融的,又怎么可能生霉呢。
正想着,萧应手头一暖,被人塞进一双筷子。
西洲附耳低声说:“碗就在你面前,能看清就自己吃。”
突如其来的关怀让萧应有些不适应,随后,耳边陆续传来些酒杯碰撞的声响,有人哄笑着问沈氏去哪儿了,想要见见做菜的大厨之类的话。
萧应撇撇嘴,暗道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沈青青那厨艺,怎么配得上大厨二字?
她还不如国公府他们院负责采买的嬷嬷做的好吃呢。
要不是这几日,她求他帮她试菜、点评,怕是做的会更难吃。
但这些事,爷就没必要知道了。
毕竟那女人做菜是为了给爷吃的,他以身试菜,也算是在间接伺候爷了。
“她方才被王婶叫走了,婆娘家的事,我们不管,来来来,喝酒吃菜,今这些可都是你嫂子做的,好不好吃!”
“好吃,好吃!嫂嫂人美如花,手艺也是一等一的好,我吃着比饶州翠玉阁的菜也不差呢!”
“哈哈,这马屁拍的都不要脸了,你什么时候吃得起翠玉阁的菜了。”
几人推杯换盏地喝了起来,气氛热闹。
萧应听爷的语气,似乎很高兴。
一想到金尊玉贵的国公府世子,竟拉下脸让一群村夫称赞他夫人做的饭菜,就忍不住想笑。
若有一日,素来清冷少言的爷想起来今日之事,不知会作何感想。
怕是要掘地三尺把自己埋起来也不无可能。
这酒席萧应突然吃的有滋有味起来,默默对比起小公爷各自反常的举动,幻想着有一日,他会怎么懊恼。
突然,他听爷沉声道:“今日叫各位兄弟来家里,是有一事所托。”
西洲话语突然严肃,一桌子的人,虽喝了不少酒,但都不自觉的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