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自然不知儿子所想,进屋扫了眼后,问:“你家男人在不在?”
“阿洲去帮忙修屋顶了,王婶找他有什么事吗?”
“是有点小事……”王婶有点犹豫,觉得这种事还是亲自拜托她男人好,转述什么的,显得没诚意。
想着,王婶捞起放在桌上的腌肉,“那这样,等晚上你男人回来了我再带着红牛来。”
“娘,这腌肉不是给哥嫂带的么?你……”红牛看她抱起腌肉就要走,顿时羞愧难当。
王婶想瞪这傻儿子一眼,又不好太明显,只得道:“她家都是男人掌勺,等你西洲哥回来了,再给也不迟,你操什么闲心。”
“王婶说的是,我手笨做不好的,我们夫妻先谢过王婶了。”
红牛回头,面带歉意,只见女子浅浅一笑,乌亮的眼睛像块宝石,闪闪发光。
他出了屋,见院里堆着个小雪人,脑海冒出个倩影。
“娘,不如你同西洲哥讲讲,让我同嫂子练字好了,嫂子的字,若出自男子之手,怕是能卖不少钱银呢,盖房子这种粗活,我做不来的。”回了家,红牛酝酿半晌,把小心思讲了出来。
王婶顿时拍桌起身,怒声道:“你以为我是真让你同那傻小子学盖房?还不是因为他东家是饶州权贵,听说挺瞧得上西洲的,让你同他多走动些,回头拖他把你送进饶州的书院读书,你这屠户的身份,只能指着读书来改变了。”
说着说着,王婶眉头一皱,拧了拧鼻子,“娘跟你说,别惦记隔壁家的,她是长得美,但长得美的女人生在穷苦人家是祸,不是无权无势的人能消受得起的,你懂不懂?”
红牛摇头。
“傻儿子,你且看着,隔壁那小娘子可不止一人惦记,到时候有的是麻烦找上门。有空多读书,不是说书中……自有美人?”
红牛没心思搭话,念着心头萦着的浅香,回自己屋看书去了。
第5章 怪梦 如果还有十五天……
“几位快歇歇吧,干了一上午的活儿,我家炖了锅白菜粉条,还有刚炸的猪肉丸子,先吃饱了再干活。”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拄着拐杖,仰头看向正在房顶上忙活的壮汉。
李伯年纪大了,年轻时家底厚实,宅内盖了三间屋,如今独子住在正屋,孙女住一屋,他住在东头那间。
前夜屋顶就塌了小半边,昨日又下了一天雪,待西洲来时,房顶大半都已被毁,只能拆了重修。
“你们去吃吧,我把这点做完,下午就不来了。”西洲扭头对几人说完,转身继续干活。
这次他主要负责搭梁和上泥底子,其他几人负责后面铺席子,上麦秸泥。
临近年关,出去的人大都回了村,人手充裕,又多是熟手,上午很快修好一家,李伯是第二家。
里正家长子郭兴也在,他没怎么干过粗活,说是被他爹发配来搭把手的,其实跟混子没什么两样,心里盘算着靠此事在乡邻中捞些声望。
干了一小会儿,郭兴就累的发懵,早闻见厨房里传出的香味儿,趁着旁人不注意,蹲在正房门口喝茶,就等着李家人叫吃饭了。
吃上了白菜粉条炖菜,他心情不错,捧着个饼子啃了两口,巧在这时,李家孙女端着盆刚炸好的肉丸走出来。
“李伯,您太客气了。”众人闻着香味起身,要去夹时,身后挤进来一个人。
郭兴个头不大,眼疾手快拿起筷子先给自己碗里夹了四五个。
干活的多粗人,心有不快,也没表达出什么,更何况郭兴是里正独子,娇气些也算正常。
“西大哥,你也下来一起吃点吧。”郭兴吃的满嘴是油,招呼还在房顶上铺席子的西洲。
“洲子哥不会吃的。”
“为啥?”
“他要回去给他媳妇做饭,一起吃。”有人半开着玩笑说了出来,其他人跟着笑笑,似乎都习惯了。
郭兴一听,笑着道:“哪儿有爷们给媳妇儿做饭的,那要婆娘在家干啥?”
“嘿,这你就别管人家日子咋过了,反正洲子哥乐在其中。”
“当”的一声,西洲把手里的工具重重一摔,随意拿布包好,方才讲话的几人瞬间禁声。
“走了。”西洲只冷冷留下二字,带着工具,头也不回的出了院。
这时,李家孙女从厨房里端着碗炖菜走出来,眼巴巴的望了望远去的背影。
没人注意到,她端着的那碗飘着一层丸子。
“西大哥这脾气可真够大的。”郭兴听他爹讲过村里新来的西洲是个能干活的,待人和善,今日一见,并不是这么回事。
“洲子哥一直这样,只要旁人议论他婆娘,一准儿翻脸。”
郭兴哈哈大笑起来,“哦?西大哥原来是个妻管严?看他容貌不错,干活也利索,不想是个怕婆娘的软腿汉。”
“什么妻管严,沈氏娇跟花似的,可一点都不凶,人家美若天仙,洲子哥算是个痴心汉还差不多。”
“美?有多美?”
一听美人,郭兴来了兴趣,再追问时,周围几人都闷头吃饭,没人再搭这话茬。
郭兴是个没眼力见的,也不管旁人如何,自顾自的问,直到陆陆续续有人从他这儿挪开,才察觉出什么,冷喝一声,起身走了。
“呸,都什么东西,不就是臭群泥瓦匠,老子愿意跟你们说话是瞧得起你们。”郭兴蹲在屋外干草堆旁,气冲冲的骂着,脑海忽而冒出个模糊的影子。
沈氏……
西洲这家搬进村时他正好在外办事,到现在,还真没见过沈氏。
嘿,他到要去看看,这沈氏长的到底有多美。
若是个平庸的,回头非得找机会修理这帮没见过世面的狗东西。
*
处处飘着袅袅炊烟时,西洲回家了。
推门前,听屋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响动,心头一沉,紧着唤她,“青青?”
“阿洲。”
沈青青扭头见是阿洲回来,想要起身,奈何蹲了太久,一时没能起来,半跪着倚上木柜。
西洲三两步走过去,赶忙将她横抱起来。
“找什么呢?瞧你满头大汗的。”他将人安放在椅子上,用袖口蘸了蘸她额间的水润。
显然,沈青青在这找了有一会儿了,日光透着窗户照进来,照的她肌肤透亮,红润有光。
“之前画的一幅画,突然找不到了。”
她以为他得出去忙活一整天,念着这些日子天天下雪,怕木柜里的画卷发霉,便趁着今日日头好,拿出来整理一下,却不想,她早早备好的一幅画竟然找不到了。
这才有了方才翻箱倒柜的一幕。
“什么画?让你这么样宝贝。”西洲折身去倒了杯水,递到她手里,“先缓缓,东西找不到了别着急,兴许不找的时候就出来了。”
“阿洲别安慰我了,箱子已经翻了三遍,确定没有。”沈青青顿了顿,忽而想到什么,“许是我上次拿画卷托你去饶州帮我卖时,夹带进去了,当时书画店的掌柜可有当面清点?”
“这……”西洲哑然,他已经帮妻子卖过几次画,双方交易轻车熟路。
每次都是送一竹筐的画,里塞个妻子早已写好的纸条,掌柜收好,待下次去时,再按照售卖情况结账。
所以,若是上次夹带进了其他的画,也只能等去取银钱时才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这时,沈青青想到那张画的内容掌柜应该不会随意摆出来卖,待阿洲下次去再拿也不迟。
小脸转忧为喜,“算了算了,其实也不急,我估计那画一时半会儿卖不出去的。”
“嗯?什么画。”
“美人出浴图。”她掩嘴一笑,明显是在开玩笑。
“这……”西洲话音未落,手里攥着的杯子“啪”的一声碎了。
沈青青一愣。
很显然,对方没把她的话当成玩笑。
“逗你的,不是什么美人出浴图,就是个寻常的画像,快让我看看,手可别伤到了……”沈青青抽出帕子,捏起他的手仔细查看有无伤口。
方才妻子提到画会不会误送进书画铺子时,他心里就浮起个浅浅的念头。
能让她着急去找,而铺子又不会轻易卖掉的只会是画像。
西洲敛好不安的神色,待妻子确认手没受伤后,才把手抽出,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丝,“我没事的,青青把这儿收拾下,我去做饭。”
“嗯。”
沈青青敏锐察觉出阿洲眼中遮掩下的忧虑,他怕是误认为夹带出去的是她的画像,估摸着醋上了,便没多想。
其实弄丢的是她悄悄为阿洲画的画像,准备过段时间送给他。
算了,既然丢了,改日再画一张就是。
*
萧应睡得迷糊,囫囵地翻了个身,眼上蒙着布条,朦朦胧胧发现榻边坐着个人。
谁?!
萧应立刻坐起来,听对方沉声道:“是我,你在这儿休息的倒是不错。”
“……爷,您什么时候进来的。”萧应暗道不妙,小公爷虽失忆,但原本的功夫是在的。
是他睡的太沉,竟连他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再听小公爷讽刺意味十足,萧应脸上有些挂不住。
这两日他是过得惬意,吃了睡睡了吃,比在国公府时清闲多了。
“你来找我前,就把画像送回国公府了吧。”西洲冷不丁的说了句。
“是……啊,不是的。”萧应半醒,一不留神说漏了嘴。
他纳闷,爷是怎么知道他行踪暴露就是因为一幅画像的呢?
说起来,发现小公爷画像这事实属巧合。
那日他去书画铺子,打算找人再拓几幅画像,掌柜热情,推荐了一位画师,展开例图一瞧,那不正是他所寻之人么!
萧应想着,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狠狠捏上他颈子,毫不留情的将他从回忆中拽出来。
“呃……”
西洲手中愈加发力,察觉到手下的少年身子一僵,面露痛苦,闷声啊啊了两声,想要扯他的手悬在半空,又垂了下去,甚至连叫声都没了。
少年竟将本能的求生欲都压制了下去。
这孩子……
萧应不懂这突来的杀招是何意他的命是小公爷给的,人是国公府养大的。
主子要他死,他便不能活。
这是身为奴的本分。
可这死的也太憋屈了,要是让国公府里那些同僚知晓,不得笑掉大牙。
萧应闷闷想着,眼角无声落下两行热泪。
倏地,颈间一松,他本能的猛吸了口气。
“起来吧,把布条摘下来,青青特地给你烧了热水,去洗个澡。”西洲淡淡说着,看少年憋红了脸,愣着不动,不温不冷地补了句,“你的确都臭了。”
萧应一时不知作何回答,前一刻还打算要他命的人,怎么突然让他洗澡?
还有爷口中的那句“的确”是什么意思?
他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臭。
西洲折身去拎热水,想着少年方才认命不反抗的反应,无奈长舒口气。
他是显国公世子的事,大抵是不会错了。
本就没打算要他的命,西洲所为,不过是试探萧应的反应罢了。
若说之前他对少年的动机与身份持怀疑态度,此事之后,十分已信了九分。
生死一线,少年本能展露出的隐忍与委屈,是下位者的无奈和顺从。
萧应磨蹭起身,听一旁的男人沉声问:“你觉得,府里的人找来三溪村,还要多久。”
西洲想不起曾经的事,但随着身子健复,所能之事愈加显露,特别是武功与体力,绝非平常人,可他从不觉得自己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当初身体恢复后,煮饭、打猎、甚至盖房子,所有的粗活累活,他都做得心应手。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金屋娇养出来的少爷?
直到萧应的出现,除了显赫的家世,他的将军身份恰巧解答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
孟西洲驻守边陲多年,是真刀真枪里杀出来的男人。
依着自己亲力亲为的性子,会做这些下人的活儿,也就不稀奇了。
可这亲力亲为的背后,怕是掩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无奈与艰辛。
这世子爷的身份,他是一点都不稀罕。
“……短则二十日,长则也不过三十日。”萧应如实回答,此时正值雪季,驿道再好走,从饶州进京也要十日,再加上他当初传信时,只讲了小公爷在饶州,等府里人顺藤摸瓜的找到三溪村,还要一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