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干透之后,那金箔果然也粘成一体了。
“梅月过来。”云安笑道,剪下一块只比指甲盖大一点儿的厚棉布浸到烧酒中,然后将这块酒布贴到她方染了的指甲上,“等试好了,重新给你涂好的来。”
梅月就笑:“今儿的这颜色我喜欢,那种淡淡的粉我也爱的紧,好姑娘,都赏我罢。”
两个人说着话,云安就擦干净了她指甲上的朱红颜料。
其余人等都抚掌庆贺:“成了!”
杜云安心下也松一口气:不容易啊,来到这里多少年了,终于苏出了一样新东西——指甲油!
却原来三个女孩儿为摆弄什么铺子犯愁的时候,雪鹭带着人在花园里开出一小块地方儿,说是要播种凤仙花。
“过两个月给姑娘们染指甲用。”雪鹭当时笑说。其余人才想起来这院子原本空着的,并不能像老太太上院的花地上有上年凤仙花落下的种子,可以自己长出许多凤仙花来。
大家都赞雪鹭细心,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讨来了更多颜色的种子,都洒了下去。
绣鞋都脏了,小姑娘们还兴致勃勃的七嘴八舌,这个说:“我要染三次,要大红色的。”那个道:“三次还是太浅了,我要弄六回,上年我就是这样做的,通红通红,可好看了!几个月都不掉的!”
连迎春也说从前染指甲的趣事。
这倒叫杜云安脑子里灵光一闪,她想起从前看过的一条讯息,说的是个小伙子用树脂和商陆果给女友自制指甲油……这种指甲油可比凤仙花汁子加明矾染指甲的几番步骤要简单的多,而且还更晶亮鲜艳些,花样儿也多。不必像凤仙花染指甲那样留存好几个月,想要换颜色随时都可以,也不必只限于凤仙花的花期才能染指甲了……
杜云安用松脂油和赭石弄出来的头一次蔻丹就叫众人爱上了,几经实验,不仅弄出来的颜色越多,连黛玉和迎春两个还无师自通了“美甲”的技能,两个千金小姐弄出了金箔装饰,还商量要用别的颜色的松油在指甲上作画。
“这才新鲜!”迎春笑说:“我先前还说咱们也弄胭脂膏粉、绢花荷包的东西,虽也好,但总缺了些新鲜物事,怎么才能叫人知道咱们的东西好呢?如今有了这个,再不用担心立不起招牌了!”
许是立院子当家做主的,让迎春也生了上进的心思,她如今但凡立意做一件事,必然要尽全力做好了才舒心。云安和黛玉也是一样的心,所以这有钱有人的三个姑娘才久久没定下铺子里做些什么。
“我曾听人说过,前朝的后宫里有用金凤花、金合欢胶的秘方制成的漆给娘娘们将指甲染成红色或黑色的,只可惜后来这方法失传了。”黛玉抿着嘴儿笑:“如今叫咱们弄出来这个,我心里觉着比先人们的还好呢。”
说着就吟出一句诗来:“‘夜捣守宫金凤蕊,十尖尽换红鸦嘴’,”这小促狭鬼儿就笑:“不止红鸦嘴,绿鸦嘴黄鸦嘴也得了。”
“若不然咱们这个就叫做‘红鸦嘴’罢?”云安忽然笑问:“我觉的这名儿好!”
堂下所有姑娘都不肯,迎春还说:“金凤蕊都强得多,你怎么只听着了红鸦嘴?”
黛玉捂着胸口直笑的停不住:“都是我招的,是我的罪过了。”
那人家米其林还是轮胎不是冰淇淋呢,名字新奇顺口才好呢。云安心想,益发的觉着“红鸦嘴”这名儿好,古人因用凤仙花别名蔻丹花而将染过的指甲唤做“蔻丹”,此时给指甲油起名红鸦嘴,兴许百十年后,人们就把美人儿朱红一点的纤纤细指称作“红鸦嘴”了呢!
梅月荷月等经历过“杜家药酒”的事,又都见过她们姑娘家那条叫“虎子”的威风大黑犬,此时如老僧入定般冷静,别说这还是从诗句里摘出来的“红鸦嘴”,已经因此添了一些文气儿了。
不管如何说,五日后,都中东西庙街上开了一家专营女子物件的小铺子,这铺子招牌上书着“金凤蕊”三个大字。没过多久,京中就传出来东西庙街上有家铺子给女子染指甲,是从前大内的法子,染出的指甲颜色正,花样多,还能在指甲上作画来的!
又一月,连闺中的女孩儿都知道有一种极好看的指甲叫做“红鸦嘴”了,于是每逢庙会,这条街上仕女云集,竟比从前还要热闹出一倍来。
……
杜云安三个,真真心有沟壑,只待这见识一开,便一通百通了。
为何这样说,却是因为在哪儿开办铺子引起来的。正如黛玉从前说,京城大,街市旺铺数不胜数,因此要挑选个价钱、人流、位置样样都合适的殊为不易。
她们弄的是女客人们光顾的铺子,为长久计,更要慎重。
幸好这数月的邸报没白看了,三个闺秀没游遍京城,却也叫她们在字里行间找到处好地方。正是这东西庙街上。所谓东西庙街,顾名思义,就是东庙隆福寺和西庙护国寺中间的这条街市。因两处寺庙都以花厂闻名,春有桃杏,夏飘茉香,秋品桂菊,冬寻水仙,因此每月庙会,皆客从四方来,还大抵是些寻访美景的雅客。更叫诸姊妹惊喜的是,下人禀告说这条街市两侧的铺子种类琳琅,不仅花鸟虫鱼是其特色,还有有字画古玩、绫罗珠玉等寻常百货。
当机立断,这三个就凑钱买下来一所店铺,此时那诨名“红鸦嘴”的蔻丹还没影呢。
花了六百五十两银钱的铺子足空了半个月,四邻只看到每每有伙计打扮的人运送货物进去,整日也都打扫规置,只左等右等不见这铺子开门做生意。因又见那些货物是些通草绢花、绣线荷包一类的妇女零用之物,无甚新奇的,都背后嘀咕说这东家恐怕是个新手,想来挤不过这街上另两家同类店铺云云。
可谁知道这铺子竟像是买通了财神爷似的,一下子就起来了呢。连后面的院子都用上了,不拘小家碧玉还是大家闺秀,个个屈尊降贵的来光临。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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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家里母亲嫂子有针黹好的,或者会扎花儿的,或者络子打的好的,都能将东西放到‘金凤蕊’去卖,铺子抽二成杂费,八成归个人。”云安三个将平明院里的人召到一起说。
“姑娘们体恤,我们可得感恩!”梅月等大丫头看下面众人:“原是姑娘们心善,想着咱们各有一大家子的人,或许家里只有咱们一人当差拿月例的,老子娘兄嫂姊妹都寻不着饭吃,一家子人只指着一份月钱过活不容易……”
这话说出来,底下粗使的小丫头子和些婆子就连连点头抹眼泪,她们虽是下人里老实厚道的那一拨儿,也因此在府里改制的时候没被黜回家里,可家里面也受了很多影响,最要紧的一条就是府里用不了那么些人,不管忠的奸的,总归一大半都家去没了生计,可不是艰难起来了么。
“这铺子有女掌柜女活计,和太太奶奶们名下的产业并无不同。姑娘们除了看看账本儿,其余一概不理——你们作的东西铺子收不收,定价多少等等一概同姑娘们不相干,只管攒些儿自家跟汤掌柜的商议,万不许为这个来求到姑娘门上的。若有这样的,不止再不收你家的东西,更甚者,把姑娘烦恼了,关了铺子,你们家可就犯了众怒了,个人做事情前先要想一想……”绣桔又上前□□脸。
荷月又安慰一番:“咱们姑娘们任命的汤掌柜最是个心正的,只要活计细致能入眼,必定一样对待。到时收你们多少东西,卖多少,价钱如何,都有人一笔笔记下算清楚,拿钱押手印都一应俱全的,大家放心就是。”
“就是家里没有拿的出手手艺的,也不打紧。你会什么东西,比如做个拨浪鼓,捏个大福娃娃的,也都能攒一处趁庙会的时候在铺子前头摆摊儿,这难道不是个进项吗……”
一通话出来,所有人心头都火热,更有问编筐子、养花养兔子的能不能也在庙会上卖。雪鹭就笑:“那铺子前的地方不小,你们一家子才有多少东西呢,只同类的聚在一处,摆五六个摊子是尽够的。”
“都着紧上心些,如有亲戚家的东西果然好的拿去卖我们也不管,只你们大家商量着来。倘若因此耍心眼使手段,闹出事来,姑娘什么也不说,只一并削了这件事情,将门前地方租给别人就是。”
这事才宣布了,隔日花婆子就进来禀报说:“今儿有好些人到铺子前面,不仅将那块地方打扫极干净,更连不平的地方都铺平了,连铺子的台矶都擦的亮晶晶。他们也真心诚,男人们都不靠近了,在老远的墙根下给铺子守卫呢,那几个女人就帮忙打扫。问她们话,她们只说谢菩萨姐儿们。”
司棋就悄悄告诉姐仨:“这是最难的几家,女人们都不拿行的,因此从前也没选上来,只养些兔子,房钱房后种些个青菜过活,姑娘们许他们摆摊儿,可算有奔头了。我听说有一家的女人最利索,她家的兔子雪白雪白的,原只能皮子卖两个钱儿,如今有了这恩典,昨儿叫她男人连夜编了十来个小圆笼子,要在庙会上将白兔儿卖给逛会的姑娘们呢——据我知道的,这个很好卖的。”
黛玉忽而感叹:“原本不是他们不能,只是从前没有机会罢了。”
迎春和云安也都点头,这才一晚上一白日的功夫,这院里的人都想出多少行当来了,听说还有嬷嬷家的小子们合伙做花毽子、陀螺的,今儿嬷嬷们还拿进来几个十分好看的,说是孝敬姑娘们。
“不止呢。”绣桔接话道:“那些个小子心眼最活了,老妈妈们说他们还打算买鱼养水缸里,春天的庙会卖金鱼;夏天就到京郊的泥潭子里挖那种小小的睡莲,放在小缸里卖;还商量着捉蛐蛐,卖蛐蛐笼子……就没有他们想不到的。”
云安就笑:“叫注意些安全,那些泥洼子不是闹着玩的。”
正说着,就见司棋红着脸问:“我们能不能也将做的东西给铺子卖呢?”
房里其他大丫头都看过来,迎春看这情景,就道:“你们也想吗?”
这些姐儿就没有不灵巧的,几乎个个的针线都过的去,听见了忙点头:“我们没事的时候做活,攒下了不少东西,白放着可惜了。”又都忙着表心意:“绝不耽误差事。”
杜云安三人原本没把这些本处当差的人算上,尤其没允许房里的丫头也作这个,一则是因她们是贴身的人,针线流出去生怕不好;二则也因她们担着差事,若也能做活赚钱,可能就不如从前尽心了。
可现在瞧着,根本禁不住,这几个人忠心才来问,那其他的人将自己做的活计悄悄给家里人混在一起送铺子的肯定有。
“我们在书上看到,还有许多大内的宫人卖针线度日呢,这原也没什么,只是不做荷包帕子这等物事就成,或弄些小屏,或作桌套袱子。难道咱们铺子里卖的东西不是女子所作吗?”没成想,最开明的反而是黛玉:“年节是咱们在老太太屋里看到那幅‘慧纹’,就是活生生例子。”
云安和迎春思索一番,也应了:“你们的东西先在咱们屋里做一遍记录,然后交给花嬷嬷带去,你们要的绣线布料也告诉花嬷嬷,她记下来给你们。”总之进出都要查检都要有记录。
“院里的其他人也依照此例,你们两两轮值管这个,若有事情我们只找你们就是。”
这时仍是司棋,咬着嘴唇不好意思道:“好姑娘!既然我们的是我们的,不与家里一处,那银钱也给我们自己收着呗!”
云安三个就笑起来,云安脑子里闪过一个“潘又安”的名字,认真看两眼司棋,就见这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却有几分坚定。
“行!你这话有理!准了!”
丫头们皆感恩带笑,侍奉起来越发起劲,不当差的时候就三三两两、大丫头带着小丫头坐到光亮处做活,反而竟少了许多拌嘴、打闹、霍霍花草鸟雀的小事故,倒是意外之喜了。
平明院里愈发有“平明”之意,叫人看到天光,活的越有希望了。
但这两三个月里,还有一位太太夫人日渐消沉,怨天尤人,恨没个盼头呢。
说的是谁,正是王夫人。
王夫人那日留杜云安说话,后儿又示好,为的就是要把状委婉的告到王子腾耳朵里。正因这个,才三番五次的教杜云安回王府探望她嫂子,云安也照做了,每次都将所有愿同去的姐妹们都带上,只当是春游散淡了。
王夫人殷殷叫压车的两三个心腹如周瑞家的也一并带上了。
只是这几个人去了几回,王夫人皆没等到李夫人乃至王子腾的动静儿,到底忍不住,亲去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