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王夫人被先前王子腾在贾母贾政面前给她撑腰的举动迷了眼,没料到王子腾夫妇是真恼了她胆大妄为。无人处,李夫人将话问到了她的脸上:“我们一心为外甥女打算,为她求人铺路的时候,你在背后拆台捅娄子,当时你可曾想过你哥哥才求过人,可曾想过我这做嫂子的巴巴到谢家去暗示人家呢?等到出事了时候你脖子一缩,病了晕了,你哥哥却在外头奔波了多少时日,受过人家多少排揎,更不提这几家子所有的女孩儿都差点得作姑子去!你倒好,才消停了多久你就又有事情了,凤哥儿是你亲侄女,你作的事情把阖家的银钱都赔进去了,她想点法子俭省度日,你都容不下!我只问你,是不是跟家里有仇,见不得大伙儿过几天太平舒心的日子!”
骂的王夫人抬不起头,李夫人恨得扔下最后一句:“你哥哥亲口说的,他劝大姑奶奶消停度日,日后再不管你家的事了!若你日后不作夭,人前,贾家还有我王家两个姑奶奶。若是你还不悔改,我们就只有凤哥儿一个贾家姑奶奶了!”
“送客!”李夫人冷笑,如今凤哥儿掌了荣府的管家权,她那唯一一个怕王若毓为难安安的担忧也没了,如今还给她脸么。再给她留颜面,只怕她又胆大包天的纵性施为,一次次的大家的日子也都别过了。
王夫人家去又病了,但到底是知道怕了,于是命周瑞家的:“悄悄将放在外面的账收一收,等这次的钱回来,暂且停了这桩时。”
周瑞家的答应了,忙告诉她男人去做。
如今周瑞身上原有的掌管春秋两地租子的肥差也卸了,现是在正院听用,如今只照管宝玉出门的事,早急着谋个新差使了,听到王夫人吩咐,可不就要尽快办成了,好好表现一番么。
谁知他太急切了,逼得一户人家要卖儿卖女,那家的老祖母险些在他家门口吊死了。动静闹得大了些,惊动了王子腾留下照看都中局势的人,那人不敢怠慢,暗查了一番,才将事情禀告上去。
因此这年端阳节前,王子腾好容易归家一日就气的胸口疼,李夫人冷笑:“你还要管她?”
王子腾将纸条引火烧了,阴沉着脸道:“我王子腾承诺的话,什么时候不算过!说不管就不管了,只是你寻机嘱咐你侄女一声,别叫她学她姑姑的蠢!”
“这闹出来,可是带累一家的事?”李夫人犹不信,看着他问。
王子腾往后一靠,伸手将夫人揽到怀里,漫不经心地道:“那又如何,带累的不是我家。贾存周自己受着罢。”
“原是我管的太多了,纵的她不知天高地厚,若我还肯管——夫人信不信,今儿她敢放贷盘剥,明日就能稀里糊涂掺和到争位夺嫡的事情里!”王子腾摸摸鬓角:“为元儿的事,已白了泰半的头发,若再如此下去,夫人岂不嫌弃我这老头子了!”
第48章 盆满钵满
每逢端阳节, 都中朱门大户都需互赠以粽子为主,并樱桃、桑椹等各色鲜果,并五毒饼、玫瑰饼攒成的食匣节礼。往年还兴盛送雄黄酒, 菖蒲酒之类的应时酒水, 偏今年酒仙居新推出一种“十仙酒”,有祛除外邪、调节阴阳之效, 酒仙居打出“吃五毒饼,饮十仙酒”的酒旗,引得都中各家纷纷换此酒贻赠亲友, 一时蔚为风尚。
听这酒名字与“周公百岁酒”“长春酒”一脉相承,就能猜到此酒亦是杜家药酒。
杜云安深知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 遍京城里, 除了酒仙居卖这种新酒, 就只东西庙街上的“金凤蕊”有,倒又引来一些新客光临。金凤蕊也顺势推就出了新合的二种香丸:一味辟邪香、一味瑞麟香,都是用于驱疫避晦、除恶杀毒, 只是前者是用藿香、艾叶、青蒿、防风等这种寻常草药制成, 后者则以檀香、安息香等名贵香料药材捣合。自然, 这二者价格也天差地别,辟邪香每丸如同龙眼大小,一罐五五二十五丸, 只售卖一钱银子;瑞麟香的香丸只有拇指肚大,十丸装一锦匣,一匣却需得二两银子。
“金凤蕊”开办两月, 名声渐渐传开,它虽也是妇女常用之物的买卖,可与都中所有此类商铺都不同。“金凤蕊”有些类似市卖南北货物的杂货铺子, 凡女子所有之物,不拘胭脂水粉、绢花通草,还是绣品络子、香料点心,皆能从中寻到,而且时常有新鲜东西轮换,已成了仕女碧玉们必游之地。
红鸦嘴自然是独一无二招牌,到今日,店铺专门布置的后绣房每日只招待一百位女客,除此以外,多一个都不给画的。于是,红鸦嘴吸引来的女客们多是早早来到此处,等候的时间自然会游逛这铺子,许多人便体会到了“寻宝”的意趣——内造点心饽饽、新鲜花样的络子、绣工精湛仿名家字画的绣品、野趣盎然的绢花通草、色正芬芳的胭脂膏子……不一而足,往往掏空客人们当日钱袋还不足,还只教她们惦记着。
“往日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凤姐学小幺儿的模样给云安三个作揖:“竟不知道妹妹们有这样的能为。”
“真就那样赚的?”凤姐拉着妹妹们的手问。
杜云安也不意外她们弄铺面的事情叫凤姐知道,毕竟这院子里伏侍的人不多不多也有三十多个呢,她们家里那一家子又有多少三亲六眷呢。瞒到此时才被众人知道,其实已让云安很吃惊了。可见本院的人个个心里都有数儿,并不肯叫多人来分一杯羹,大家众志一心捂着发财,于是但凡有人生出兴风作浪的念头也给压下去了。
“给嫂子看看账本儿。”迎春笑道。
这原是金兰三姊妹早已虑到商量过的,她们自然不会把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却也不必防贼似的防着骨肉亲人。况且官中银钱吃紧,如今管家的凤姐又是个能拿住事情的,看到三个姑娘弄出来这打发时间的小铺子,兴许还能给她些启发,也为官中寻出除收地租房租这等框死进项外的开源之路。
“小铺子?”凤姐咋舌,盯着那账本上最后写的钱两捂胸口,她虽识字不多,可这些个“1、贰、仟、百”的数字却还认得的。
“三百三十二两?一个月就快有二百两了罢,一年下来通得两千两银子!就算除去本钱、人钱、房钱,头一年都有盈余的?”凤姐惊道:“我的祖宗呐,你们做的是什么买卖!”
云安三个没说,这就是纯利,除了置办铺子的钱没刨开,其余凤姐说的那些成本已经除去了的。本院里的人家里这些天加一起也赚了有五十多两呐。
“怕是不够,”黛玉笑道:“我们又买下了隔壁的院子,两处房屋加一起就有一千四百两。”
“怎么费这么多?”凤姐心下算了算,这些银钱都够置办一座齐整的好宅子了。
云安苦笑:“涨价了呗,后面的这处跟前头那座大小格局都一样,还不上两月,就长了一百多两。”
铺子大有铺子大的好处,云安借鉴上辈子商场市场的样式,将“金凤蕊”弄成个‘义乌小市场’的模样:两个院子打通,前面六开间的铺面,后头八间小屋子,又在东西墙各加盖了两间,连成一圈足有十八间房屋,这些房屋或用雕空木槅或用百宝货架做隔断,端的是轩敞又分明,各个镂空隔间里都营一类物事,可谓是琳琅满目,步有不同。这一圈房屋外以抄手游廊相接,庭院当间儿用木板铺地,支起棚顶,葱郁盆花盆树做修饰,布置成三五个半明半隐的修葺小坐之处,还有丫头上茶上果子,皆是店铺所货卖果品茶点的样品……
用了这么多的心思,又有独一无二的招牌,怎可能不赚钱呢?
给凤姐看了账薄,又招来花婆子叫她将“金凤蕊”格局货物都说了一遍,凤姐果然有所得,过一会方叹道:“这赚的也是人脑子生出的点子钱,换了别人再不行的!况且看着来的多,其实投的也不少。依我说,别人也无需眼红心热的,她们若能拿出一二千出来买房屋铺子,只用来收租子,一年怎么也得有二三百的租子钱。既拿不出这置产的钱,也没有别人的脑子,那索性闭上嘴巴别说酸话!”
云安笑道:“凤姐姐这话极是,谁爱说说去,我是个厚脸皮的,若有那种看不惯的要指点的,只管来找我!与她们两个不相干。”
“原本就是我起意做的,她们是帮我,出钱出力,不能叫她们两个背屈!况且也不过是闺阁女孩儿们顽闹的,自有家下人打理,要说生意经也轮不到我们。”杜云安的意思很明显,这是私产,跟你荣府不相干,谁都没有脸伸手要。
凤姐就明白这个大妹妹知道自己说的是邢夫人。
司棋是王善保家的外孙女,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心腹陪房,纵然司棋是个忠心的,这事也早晚传进邢夫人的耳朵里。何况撑到此时,已经是司棋百般劝告家人的好处了。杜云安因此一桩还对司棋高看几分,这些大丫头里面,属她送到铺子里寄卖的活计最多,那样个暴脾气的人,还听得进去人家的劝告,跟香菱一起学着将名人字画描到底布上绣,只要不当值她手上就没停过活计,至今已赚了三两多银子外,还有两幅炕屏在铺子里,云安帮她算了算,待那一大一小两幅屏风卖出去,至少能给她的私房添上三五十两的“巨产”。
云安收回神思,又道:“我生自小门户,不比正经千金小姐阳春白雪,俗不俗的,都得承认这经济银钱才是我的根子。我就算跟她们两个都算的极清楚。况且我家下也不止这一件买卖,若搁不住别人几句酸话,那和我哥哥早就沦落到沿街乞讨的地方儿了!”却是把所有的都揽在自己身上,云安用眼神止住黛玉和迎春说话。
“你是个财主!只你杜家的药酒就有多少赠头呢?为端阳节的节礼,府里就买了五十坛子‘十仙酒’。”凤姐笑道:“你们自个儿花钱置办的铺子货物,自然与别人不相干。”她倒反过来劝姊妹三个:“只你们也别忒实心了,这账簿别叫别人看了,我虽看过,但保证不吐出去一个字儿,只说赚个租子钱顽罢。”
云安就笑:“从来也没给别人看过,只给你看了。”那些人也只是影影绰绰知道金凤蕊生意红火,对赚了多少钱根本就算不出来,毕竟大多数人眼里这些女子家常零用之物不比首饰铺子,卖的价钱便宜——一群成日价窝于荣府不出去的人,哪儿知道小零碎正经赚钱呢,况且金凤蕊里贵的东西也不少。
凤姐还要准备明日端阳正日子的事,因此略坐了坐就告辞了,出门命看轿,一径往贾赦这东院来回话。
因见了邢夫人,凤姐便笑回说:“都是她们小姊妹闲起兴的事情,其实只是她们一说,自有下头人置办管弄,也是那两个表妹家里每月作由头好贴补自家姑娘的事情。”
邢夫人打从听了迎春的奶娘说那铺子如何如何兴旺,每日铜山银海的赚,心里就一片火热,只是迎春住在隔壁,她又熟知贾母最疼黛玉,对那王家干小姐最客气,于是不敢直接过来露痕迹,反令熙凤去问。
邢夫人听了就不大自在,因冷笑道:“我不过是怕她们三个女孩儿被下有人蒙蔽糊弄,再想她们是千金小姐,那里知道管铺管账的事,尤其你二妹妹也掺在里面,她那样的性格万做不好这样的事,需得我替她描补照看。因此才叫你过去告诉她们,谁知你回来先派上一篇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凤姐忙站起身,垂头回道:“正是我一心为太太,也打听清楚了,才这样说的。”
随即就赔笑道:“请太太先听一听。两处铺面就花费了一千四百两,还有修缮房屋、进货的钱以及掌柜伙计的工钱,二千两都不止呢。太太也知道那里货卖的都是些绢花荷包之类的物件儿,虽红火,但也不过是赚个辛苦钱罢。三个妹妹都是实心人,将账簿都给我看了,我心里算一算,倘若整年都这样兴旺,赚的也不过比收租子多那几十上百两——也真真难得安妹妹和林妹妹家里肯纵着女孩儿用这个解闷作消遣。”
上百两还不算多吗!邢夫人心道,若是将这铺子教她主张,必然不做这些个小玩意儿,弄一个古董或金银铺子,那可不就发财了嘛。
“你也该劝劝,闹这些做什么,既有这心摆弄铺子,何不作个好行当?”
凤姐就笑起来:“一个个千金小姐难道还缺钱使吗,这几个人图的正是热闹的人气儿,日后出门作客,小姊妹们说起来也是个新鲜谈资,或者还能显一显咱们家姑娘理事的能为呢!倘或弄个古董铺子之类的,倒是正经来钱,可那都是‘三月不开张,开张吃三月’的行当,姑娘们便没甚说头,若硬说起来,倒就得被人笑话不会管事了。”
原来是这样,邢夫人又羡又嫉,只恨不得这产业是自己的。想起产业一事,邢夫人心下微动,她这些年也攒下三千多两现银的私房,况且邢家的所有的二个小庄子和一处房产也在她手里,何不置办几个铺子赚钱呢?这店铺赚的都是活钱,可比每年收地租要好多了。邢夫人每每想起将庄子上产出折成银子都得损失一二成就心疼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