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伊人睽睽
伊人睽睽  发于:2021年04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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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雨见她没有露出愁绪,便拍胸保证:“可以写信的。我是保护人,不是杀人。”
  戚映竹不吝啬夸奖:“时雨真的像个江湖少侠了。”
  叶行:“……?”
  ——所以他真的被师父送出去,当讨好女郎的人质了?!
  --
  时雨执行任务时,收到戚映竹的信。
  她信中拽文,虽然已经写得很直白了,却仍让时雨半蒙半猜。她写什么:
  “春日萌芽,绿竹昂然。梦中见世间万景更迭,便想那春光何必撩人。
  若与君相见,胭脂花钿,方才相得益彰。若有君挂念,心中思慕,方才片片成真。”
  时雨大约看懂了她在用很直白的话表情,他心里偷笑,也想回一封信。时雨拿起纸笔,便愣住了。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是落到笔上,他大脑空白,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写东西总是一件很文雅的事儿,当时雨想学着文雅时,他腹中墨水,让他不知如何下笔。
  思来想去,半月之后,戚映竹只收到时雨几个字的信——“我给你带好吃的。”
  揽窗斜倚的女郎弯眸,掩帕而笑:“……”
  ——对牛弹琴,也不过如此了。
 
 
第76章 时雨走后,戚映竹带……
  时雨走后, 戚映竹带着叶行一起生活。
  叶行发觉戚映竹与自己师父的不同:
  早上时,戚映竹会在门外柔声细语地喊他起床。他犯懒撒娇时,戚映竹会拿着湿帕子给他洗脸, 他转头可以趴在床上继续赖床。戚映竹绞尽脑汁研究他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每日的食谱尽量不重样。戚映竹严格控制他的每日进食数量、每日练武时间, 她还会教他读书写字, 夜里哄他入睡。
  自叶行跟着戚映竹, 他的哮喘一次没有犯过,也没有一次因吃到不能吃的东西而濒临死亡。
  叶行因此面色红润, 自三年前离开天山后, 第一次长了些肉,而不总是瘦骨嶙峋、常年病弱。
  有一次深夜的时候,叶行看到戚映竹伏在案前, 仍在研究他的食谱。夜那般深了,她那般羸弱, 一边写字一边掩帕咳嗽。她自己身子骨都不好,却还要照顾他。
  叶行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他的身体,对谁都是一种拖累。他努力乖巧懂事、讨好时雨, 内心深处, 怕的也是时雨会抛弃他, 丢弃他……就如同天山派那样,当知道他不能习武、快要死了时,师伯师叔们便都放弃他了。什么“九玉莲”是为了他……那都是哄外人的图好名声的话儿罢了。
  后来, 他跟着师父。敏感的叶行很快发现时雨是个何其无情的人, 于是他更加惧怕。他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碰,习武也需要旁人看着不然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丧命。他也不能刻苦习武,只要他太投入, 他的身体就受不了……人生对他来说,就是苦熬。
  叶行有时恼时雨的没心没肺,根本注意不到他不舒服;有时又喜欢时雨的没心没肺,师父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习武奇才、要不要出人头地。时雨只要他活着就好。
  这些年,叶行跟着时雨,吃了很多苦。时雨之前两年一直在被追杀,叶行也跟着他出生入死,不知多少次濒临死亡,又被时雨救回来。叶行常觉得,他师父这般没有心,是个很让人羡慕、很了不起的人。因为没有心,所以不怕被他拖累,但……也不在乎他。叶行都不懂,时雨为什么一次次救他。明明……并不是特别将他这个徒儿放在心上。
  叶行这般敏感的小孩儿,不知因时雨的粗心大意受了多少委屈。安慰他的,仅仅是时雨对谁都一样,不独对他这样。
  但如今……戚映竹出现了。
  叶行才知道,原来师父与这凡尘俗事唯一能感知的线,是阿竹姐啊。原来师父是通过阿竹姐,在加深他与这个人间的羁绊。
  而阿竹姐,是这般温柔细心的女郎。
  叶行曾经吃过醋,担心过若是时雨要娶阿竹姐,成婚后,师父会不会更当自己不存在。他带着一种恐惧心去讨好阿竹姐。然而现在叶行被戚映竹带着一起生活,他渐渐放下心——
  师父不需要有人陪伴,但是阿竹姐需要。
  只要阿竹姐喜欢他,师父就不会丢下他。
  阿竹姐……像阿母一般。
  叶行心中下定决心要更加讨好戚映竹才是。
  --
  五月清晨,一夜雨后,杏花碾落成泥。
  叶行陪着戚映竹在院中晒药时,马蹄跫音响彻在外。二人抬头,篱笆木门外,一队骑士下马而来。
  戚映竹微怔忡,叶行灵活地一下子跳起。那队骑士在门外徘徊半晌,抬头向舍中院落那抬眸望着他们的女郎拱手,朗声激动道:“映竹女郎,我们终于寻到你了!”
  戚映竹惊诧地站起来。
  叶行人到她腰部,却紧紧在前,要挡着来人冒犯。他警惕地盯着院外那些人,脑中飞快转动如何通知自己师父和“秦月夜”时,戚映竹问院外:“诸位……是何人?”
  来人答:“映竹女郎,我等是宣平侯府的卫士。这些年,女郎远走,君侯与夫人、女郎少公子都分外伤心,想着您,一直托人找您!早前女郎去敦煌县令府时,因一张寻人画像,我们终于找到了您的踪迹。女郎,请跟我们回京城吧。”
  叶行诧异仰头:“阿竹姐?”
  ——什么侯府?他们在说什么?
  戚映竹手扶着叶行的肩,微微摇了摇头。她并不往外走,只拧眉道:“我早已与侯府脱离关系,割发断情,之后又托阿瑛将落雁山上的钱财归还侯府。养父养母养我一场,我也很感恩,但我此生还不了情,只等来世了。诸位请回吧,我不会回京城的。”
  卫士首领急切道:“先前女郎与府上有误会!君侯与侯夫人知道委屈了女郎,女郎病重离开时,府中人也十分伤心……待从我们女郎那里得知女郎您活着,君侯与夫人才放下小心。自然,侯府并非要逼迫女郎如何,实在是、实在是……”
  戚映竹看对方面容悲戚,却也仍蹙着眉,并不言语。
  这位女郎心是有些凉薄的,不然也不会一走了之。卫士见识到了,也不敢将戏做得太过,恐这位女郎更加逆反。他低下头,哽咽道:“我们君侯病重,即将、即将……思及往事,深为想念女郎。君侯只想在、在……之前,能够见女郎一面!”
  戚映竹怔然,脸色微白。她再是想与侯府了断,听到养父病重若此,也不禁心里生焦:“养父之前身体硬朗……”
  卫士唏嘘:“朝中诸事相逼,如何说得清。女郎,您是在侯府长大的,那些许钱财,又岂能当真了断情义?属下说句难听的,侯府在您身上花的精力与钱财,您此生无法还清……但君侯对您并无所求,只想见您最后一面。到底父女之情,多年情义,您总要满足君侯的最后一个愿望么?”

  另一卫士说服:“您想想昔日君侯待您的情!”
  戚映竹抿唇,目中生出挣扎。她怔忡半晌,想到昔日年幼时,她身体还没有病得那么厉害时,养父养母也是与她亲近的。有一日中秋,他们一家人一起看烟火。
  年幼的女孩儿被烟火吓得瑟缩,年轻的宣平侯大笑着将她抱入怀里,捂住她耳朵。宣平侯与夫人笑谈:“咱们阿竹这般胆小,以后可得嫁一个威武得什么也不怕的郎君,好好护着阿竹才是!”
  侯夫人嗔:“君侯尽是说笑。阿竹还小呢。”
  宣平侯便低头,与年幼的女孩儿抵着额,用胡子扎她。她至今记得养父当时眼中的笑:“是啊,阿竹还小。什么算命先生的话,都是胡说八道。咱们阿竹要慢些长,要好好在阿父阿母身边多留两年。阿父阿母,舍不得你!”
  ——只是可惜,富贵如侯府,父母子女之情,依然敌不过病痛的折磨。
  戚映竹其实也理解,他们是怕在她身上放太多心,她去了后,他们会接受不了。可是、可是……
  算了。
  戚映竹低下眼睛,她脸色苍白地问:“养父当真……不行了么?”
  卫士答:“君侯想见您最后一面。”
  戚映竹应了。
  也许在一旁急得跳:“阿竹姐,你答应等我师父的啊。”
  戚映竹蹲下来,对他柔声:“小行,人生一世,总是要有些温情的。”
  她心中再是多怨多怪,可侯府对她的养育真实,她不能否认。她自是一个道义并非黑白分明的善人,但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养女做的不好。她是下定决心远离那一切、过好自己日子的,然而养父不久于人世……她希望自己是彻底冷血无情的人,可她不是。
  戚映竹对卫士说:“这是最后一次。”
  卫士目光闪烁。
  --
  那些卫士等着戚女郎收拾行装、与他们一同返回京城。戚映竹一下午都在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劝说闷闷不乐的叶行。到夜里,药娘子行医回来,得知自己小徒儿的身份这般厉害,如今要离开自己,药娘子也是不快。
  戚映竹安抚完了小的,便又要安抚大的:“老师放心,我只是回京城看父亲。之后我还会回来的。”
  药娘子耿直道:“人家有亲女儿亲儿子在,你凑什么热闹?人家当初不是都把你赶到那什么山上住了么,这不就是说人家也没多喜欢你,人家喜欢的是自己的亲女儿,怎么会临死了想起你了?”
  戚映竹怔一下。
  她解释:“即使我在落雁山上,那些珍贵药材,都是侯府给的。后来,我病重得起不来的时候,阿瑛带着御医经常来看我。阿瑛后来更是带我一同找父母……若非侯府点头,阿瑛怎能那般行事呢?养父养母虽不与我说什么,但他们心中是念着我的。我一走三年,消息全无,对他们本就愧疚。如今怎能连回去见最后一面都不行?”
  药娘子郁闷:“我还是觉得,你看重的情,人家可能只是随手而为。救你的命,对人家来说不伤筋骨,亲女儿不怪的话,救你又何妨。你太重情了。”
  戚映竹失笑:“老师说什么?我最不重情了。我没什么朋友,世人都说我凉薄的。”
  药娘子深深看了她一眼,但见女弟子态度坚决,便也劝什么了。药娘子只给戚映竹开了些药,让她上路带一些药。药娘子嘱咐她注意身体,快去快回。
  戚映竹夜里睡前,去拍叶行的门,幼童却不给她开门,分明是生她的气。戚映竹隔着门道:“小行,明日你就回‘秦月夜’去吧。我的事,我已写信告诉你师父。你师父忙完自己的事,自然会来寻我……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且我养父病重,我去看一眼,有又什么安全不安全的呢?”
  她三年前怕过唐琢对她纠缠不放。
  然而,三年已经过去了!
  闫腾风闫大哥给她的那个卫士告诉过她,唐琢已经成亲生子。既已成亲生子,她又早已人老珠黄,唐琢岂会一直盯着她?
  戚映竹劝了半晌,叶行也不开门。她以为小孩儿闹别扭,只要叹口气去睡了。次日,戚映竹坐在马车中与卫士们一同回京。中午众人在茶棚休憩时,卫士从马车下绑出一个小孩儿,骂骂咧咧。
  小孩儿大声嚷:“放开我放开我,我才不是偷东西!阿竹姐,阿竹姐!”
  戚映竹出了茶棚,看到满脸灰扑扑的叶行。她吃惊:“小行,你怎么来了?”
  叶行扑入她怀中,抱着她哼:“我师父让我监督你,你去哪里我去哪里。我才不回‘秦月夜’,‘秦月夜’现在都没人,好无聊的……你不是说很安全么?那我要跟着你一起,我还没有去过京城呢。前年时师父一个人去,都没带我。”
  戚映竹:“……”
  她心情复杂,又很感动。她低头捏捏小孩儿的脸,道:“……你也未免太伶俐了些。”
  叶行扮个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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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后,戚映竹进了京城,入侯府。入了侯府,叶行恹恹,身体吃不消,戚映竹让人先带叶行下去。她自己去前堂拜访人,见得院前草木萧萧,仆从人人没有精神,戚映竹疑心侯府似乎衰败了些。
  她正端详侯府景观,一个妇人急匆匆从正堂而出:“阿竹!”
  多年未见,便是侯夫人抱着戚映竹,都一顿眼红,哭泣:“你这个人,怎么当真那么绝情?说走就走?还将钱还给我们……我们差你那点儿钱财么?你……你看着,身体似乎好一些,脸上也有点儿肉了?莫非真的像阿瑛说得那样,你的病真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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