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卿默不作声,盯着他的动作。
心底闪过一丝愧疚,然而又很快转瞬即逝。
她从钱包里翻出五百块钱,搁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你的报酬。”她说。
“......”
陆淮予系表带的动作一顿,盯着面前的五百块钱。
再好的脾气,也没办法再忍,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控制自己。
“简卿。”他说,“别闹了,好不好。”
“你不用这样故意惹我生气。有什么问题,我们好好说。”
他的声音低缓沉沉,就这样了还想着和她讲道理,“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情,你说出来我才能知道。”
简卿扯了扯嘴角,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把她的伤口再血淋淋地撕开一次吗。
明明她都要往前走了。
那个人是谁都可以,但是为什么会是陆淮予。
“我没什么想说的。”
简卿面无表情,语气冰冷,一字一顿,“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
随着她的话出口。
周围的环境仿佛静滞——
简卿知道自己今天很过分。
任何人被她这样几乎是践踏自尊的对待,都会受不了。
更何况是陆淮予。
他是那么骄傲,却在她面前,一次次降低自己的底线。
也不知道是良好的教养约束还是什么,他依旧是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除了漆黑一团的眸子沉了又沉。
陆淮予沉默了许久,直直盯着她看,似乎想要将她脸上的表情看穿。
简卿没有逃避,亦回视他,干净澄澈的眸子里透着浓浓的抗拒和抵触。
没留一丝余地。
陆淮予垂下眼皮,自顾自地抚平衬衫袖子上的褶皱,穿戴整齐,重新恢复成疏离清冷的模样。
他没有再说话,最后看了简卿一眼,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情绪复杂。
而后拿起桌上的五百块钱,转身离开。
背部挺得笔直,步伐不疾不徐,始终透着刻在骨子里的矜贵与优雅。
直到工作室的门被打开,而后轻轻阖上。
简卿像是瞬间被人抽走了力气,鼻子涌起一股的酸,胸口上下起伏。
心里空空荡荡的。
并没有因为报复了回去,而感到一丝的快意,反而变得更加难受。
-
简卿垂头丧气地回到宿舍。
林亿正抱着吉他练琴,知道她今天约了一个人体模特画画,“怎么样,人体画完了?”
“......”
简卿淡淡‘嗯’了一声,“画完了。”
林亿放下吉他,“借我看看呗,我学习一下你咋画的。”
“......”
简卿抿了抿嘴角,不知道为什么,不想把陆淮予的画给她看。
从来不扯谎的她,破天荒扯了一个谎,“我这次画的不好,废稿了。”
林亿闻言,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反倒松了口气,“连你都没画好,那我平衡了。”
后来,简卿也没有把那张画交出去。
而是周一请了一天假,在工作室里对着正儿八经的人体模特,重新画了一幅,当做作业交上去。
周瑞批作业的时候倒不意外,他也就是开了个小玩笑,想陆淮予那样自持清冷的性子,怎么可能真给小姑娘当人体模特。
-
一直到临近过年,学校放寒假,陆淮予果然再也没有出现。
简卿不想回渝市,于是申请了住校,反正她已经习惯一个人了,春节在哪里过都一样。
日子依旧是平平淡淡,该实习实习,她尽力让自己忙碌起来,这样就不会有空去想别的。
唯一值得高兴的事可能就是年末公司发了一笔年终奖。
按理说她才刚入职不久,年终是没什么奖金的。
但是她之前参加风华录原画比赛的作品,因为之前微博上的事情出了圈。
甚至卖给了一家私人医院做虚拟医生形象推广,公司还挣了一笔版权费。
于是简卿手里一下多出了二十万块钱。
不得不感慨,游戏公司真是富得流油,让她瞬间就没有了经济上的后顾之忧。
她重新联系上了房产中介周承,希望能够把老房子买回来。
之前周承去房管局查到了老房子如今的产权人是李永建,渝市卫校的校长。
周承几次联系,都没有谈拢,甚至连价格还没来得及报,就被李校长直接拒绝,说什么也不卖。
简卿没办法,找周承要了李校长的电话,准备亲自打过去商量。
没想到对方出乎意料的很好讲话,很快答应了卖房,甚至报价只有他买房时的一半。
所以赶在年关之前,简卿特意回了渝市一趟,希望能尽快让心里这块大石头落地。
第59章 有迹可循。
渝市远郊的墓园。
人造的土坡上, 是鳞次栉比的墓碑,一排一排,密密麻麻。
生前形形色色, 各种各样的人长眠于此, 冰冷的墓碑上镌刻着名字和黑白照片。
简卿回渝市以后,没有直接去卫校找李校长买房, 而是来了墓园。
她和李校长约的这一天, 正好是陈媛的忌日。
简卿在墓园门口的小店里,买了蜡烛和黄纸,还有几摞的纸钱银元。
虽然她从不信这些,却也习惯性的照做,烧很多很多的纸, 生怕如果没做, 陈媛和阿阡在下面会没有钱花。
昨天睡觉的时候,简卿梦见了她们。
梦里的陈媛在厨房忙碌, 说要给她做顿好吃的, 梦里的阿阡健康又活泼。
醒来的时候,眼角湿湿的。
人们都说,时间会抹平一切, 明明距她们离开已经过了很久, 可简卿依然感觉很难受。
想念好像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淡,而她却一个可以诉说的人也没有。
墓园里除了一个打扫的阿姨, 没有其他人,冷冷清清的。
天气有些阴沉,让人提不起劲。
简卿一步步走上台阶,目光落在一个个的墓碑上。
脑子里忍不住去算他们死亡的时间,有的早有的晚, 有的子孙后代刻满了墓碑,有的只有寥寥一个名字。
简卿没有找到比阿阡更早的,甚至比陈媛早的也没有。
她从墓碑上都找不到可以安慰的,没办法慰藉自己说,你看,那个人也没有活过四十岁。
陈媛和阿阡的墓是并排。
简卿后来才知道,陈媛死的时候,简宏哲把她旁边的墓地也买了,给阿阡留的。
并排的两个墓碑前,各好好地摆着一束包装精致的花。
白色的大朵菊花缀着星星点点的黄色小雏菊。
寄托着哀思和追忆。
应该是放了很久,花已经干枯脱水。
简卿愣了一瞬,想了许久也想不到是谁来看过她们。
陈妍不喜欢简宏哲来看她们,觉得晦气,简宏哲也没这个脸。
陈家人都住在乡下,老的腿脚不方便,小的又忙,也没那么深的感情。
所以除了简卿,没有人会记得来看她们。
打扫的阿姨正好扫到这一排。
“阿姨,您知道这是谁送的花吗?”简卿没抱什么希望地问。
按理每天有那么多的人来祭拜,打扫阿姨是记不住脸的。
偏偏那次来的男人生得极为好看。
加上陈媛和阿阡的墓光看拓上去的寥寥几个字,就知道生前是没过好的,所以她打扫的时候,会特别照顾这娘俩。
“是个高高帅帅,穿西装的男人。”打扫阿姨比划了两下。
“......”
简卿听她这么描述,也想不出是谁。
索性也就不想,只默默在心底感谢送花的人。
起码不是除了她以外,就没有人记得她们。
“这个花放在这里好久了,我之前看花开的好就没清,现在已经枯掉了,要帮你清走吗?”扫地阿姨问。
简卿摇摇头,道了声谢,“不用,我一会自己带走。”
等扫地的阿姨走后,她安静地站在陈媛的墓前,盯着女人温暖善良的笑容。
陈媛的墓上甚至没有丈夫的名字。
因为陈妍那时候怀孕了闹,说不想死后还要和人分享丈夫,所以就没在碑上刻简宏哲的名字。
她像条贪婪的恶犬一样,将自己抢来的东西,护得彻底。
而陈家人竟然也同意了,觉得生的人比死的人重要。
压着五脏六腑泛起的酸,简卿抬起手,去擦陈媛的照片,拂去上面的灰尘。
“我来看你们了。”她说。
声音很轻很低,像是怕吵醒长眠此地的灵魂。
-
祭拜完陈媛和阿阡以后,简卿抱着那两束枯萎的花,一路回了市区。
她和周承约在了卫校门口,然后一起去了校长室。
敲门进去的时候,李校长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进’。
他似乎正在和谁打着电话,声音客气,还带着几分的讨好,“这周的课往后推就是,您注意身体,好好养病。”
“嗯、嗯放心,没问题。”
李校长目光落向门口,见进来的人是他们,很快挂断了电话。
他笑眯眯地和两人打招呼,和简卿点头微笑,再和周承握手,礼数做的很好,传统官场上游刃有余的派头。
“简卿是吧。”他一边给两个人泡茶,一边说:“我以前常常去你妈妈的店里吃饭,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他用手比了比腰,上下打量,感慨道:“那时候你还那么小,没想到现在这么大了,我都没认不出来了。”
简卿笑了笑,“记得,卫校的老师们常常照顾妈妈的生意。”
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里,三个人在会客桌边的沙发上坐下。
买房子的事情她不懂,全权交给周承来处理,只是在价格上又确认了一次。
“李叔叔,您确定十万卖吗?”简卿皱了皱眉,“之前您可是二十万买下的,这前前后后也没过多久。”
李校长是精明人,怎么可能会做这么赔本的买卖。
简卿心底始终有些疑虑,占人便宜这事儿她做的心虚。
李校长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家里出了点事情,着急用钱。”
“当初我也是因为信了渝县要拆迁的消息,所以买了这栋房子。结果后来市里澄清了是假消息,这房子再不卖就要砸手里,到时候更亏。”
“所以说啊,啥事儿都不能投机。”他无奈苦笑,摇了摇头,“我还得谢谢你要买呢,帮我挽回了一部分的损失。”
周承校对着购房合同的签字页,附和道:“确实,那片地方的房子不好卖。”
听李校长这么说,简卿才放下心来,打消了疑虑。
手续办到尾声,校长室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来找校长说事儿的白老师。
李校长低着头在合同上签字,抽空看她一眼,“等我一下,马上好。”
白老师抱着一叠考试卷点点头,自顾自在旁边的桌案上改作业了。
手续证件齐全之后,因为看李校长还有事,简卿和周承也不好多留,很快就告辞离开。
简卿心里的那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地。
出了校长室,第一次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周承似乎也被她感染,跟着笑了起来,“恭喜你啊,买到了想要的房子,比上次还便宜了那么多。”
可能幸运神是会眷顾努力生活的人吧,他想。
“谢谢你这段时间帮我啊。”她特别真诚地道谢,眼眸明亮。
周承看着她愣了一瞬,连忙摆摆手,“没事没事,客气什么。”
简卿手里握着李校长给她的钥匙,锁好像是换了,比原来家里的钥匙更复杂和精巧。
她迫不及待想要回去看看。
走出行政楼,简卿突然顿住脚步,想起她从墓园带回来的两束枯花落在了校长室门口的置物架上。
“不好意思,我落了东西要回去取一下,你先走吧,不用等我了。”她着急忙慌和周承告别,生怕一会儿保洁员会当垃圾丢掉。
“......”
周承盯着小姑娘小跑回去的背影,懊恼地拍了拍脑门,刚鼓起约人家吃饭的勇气,又泄了下去。
简卿跑得急,又爬了几层楼,呼吸有些喘。
远远的看见走廊尽头校长室门口那两束白色的花还在,放下了心,放慢了步子走。
校长室的门没关严实,露了条窄窄的缝隙,说话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白老师一边改作业一边和李校长聊天,“怎么刚才你要卖房?没听刘晴说起你们家买过渝县的房子啊。”
刘晴是李校长的老婆,白老师和她是很好的闺蜜。
她眼神警惕,“你这妻管严难道还藏了私房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