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在心里将贤妃翻来覆去骂了几遍,面上倒还端着和善的笑容,甚至转过脸,一副大度模样,与一旁无子的妃嫔含笑道,“二皇子果真是纯孝……”
二妃之间的暗潮涌动,众人自然看得出端倪,俱在感慨,倒是贤妃棋高一着了,老子生辰,儿子孝顺可比出息重要多了。陛下正值壮年,底下儿子再出息,还能越过皇帝不成?
倒是贤妃这步棋,走对了!
众人俱在心中这般想,此时终于轮到了一直默不作声的章妃了。
说起章妃,却颇有些不起眼了,身世在后宫中只能是末流,皇帝与先帝不同,一贯不碰宫女,后宫之中的妃嫔,除了做太子时纳的,其他的俱是正经选秀入宫的。故而家世一般都不会太差,但章妃在其中却算得上是末流的,父亲还是近年才提了一级,勉强能给皇帝递折子。
章妃容貌倒是秀丽,但也算不上倾国之色,真要论起来,好些低位妃嫔都比她胜出几分。但她肚子争气,生了一儿,靠着育嗣之功,她这妃位倒是坐稳了。
章妃送的礼,和她的人一样中规中矩,挑不出错,但也着实找不出什么新意,也不似前头德妃贤妃那般,借着儿子的名义,纯粹就是自己给皇帝送了份贺礼,一双靴子,倒是她自己亲手做的。
德妃贤妃原本也没把注意力放在章妃身上,此时看她拿出来的贺礼,更是不以为意。
德妃撇嘴,心道,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这般小家子气。就算生了皇子,也依旧是这般上不了台面的样子。
贤妃倒是含着笑,虽不把章妃与三皇子当一回事,但章妃这般做派,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德贤二妃各怀心思,谢太后也不似方才那般表现出喜欢之意,只淡淡看了眼,连口也未开,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章妃顶着妃嫔们的目光,微微低了头。
连底下坐着的阿梨,都有些为这位章妃娘娘觉得尴尬,她对三皇子印象很好,便对章妃也不由自主有些好感。
这时,上首的皇帝却开了口,沉吟道,“呈上来给朕看看。”
这话一出,太监便立即下去了,将那靴子捧到了皇帝面前,皇帝看了几眼,淡淡地开口,“章妃用心了。”
这话一出,原本等着看章妃笑话的妃嫔们都一呆,德妃贤妃更是脸都绷紧了,陛下这话听上去寻常,可三人呈上贺礼,只有章妃一人得了这句“用心了”,难道陛下是怪罪她们没有用心吗?
但要说用心,二人自问还真没有,她们呈上的礼都是替儿子呈的,便是用心,那心思也是皇子的。
圣心难测,宫中女子哪一个不是把皇帝一句话翻来覆去琢磨的,德贤二妃心里都暗叫不好,只怕自己操之过急,倒是让章妃捡了便宜了。
但抬眼看看皇帝,却又并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得按下心中慌乱。
章妃过后,便轮到其他几位妃嫔,后宫人不并不算多,加之太后和皇帝都没怎么开口,不多时便结束了。
皇帝没再停留,起身离了万华殿,众人亦跟着起身恭送皇帝。
皇帝一走,这宴席的流程基本便算结束了,阿梨也无需在正殿拘着了,与婆母一同出了正殿,来到偏殿休息。
偏殿中并没什么人,清静了不少,宫女端了茶水上来,阿梨原本要让宫女换白水来,她眼下却是不能喝茶水的,还没说出口,却见那茶碗中的水,却是清澈透明的白水,并无茶色。
那宫女见阿梨看,便道,“春和嬷嬷吩咐奴婢,让奴婢给世子妃送茶时,换成温水。”
阿梨微微点头,在偏殿坐了会儿,侯夫人见春和嬷嬷一直在,便起身要回正殿,又对阿梨道,“你安心在这歇着便是,有什么事便叫人来与我说。”
阿梨起身送侯夫人离开,刚坐下,还没一刻钟,便见偏殿又进来了一人。
不是旁人,正是刚才出了风头的章妃。
阿梨忙起身要行礼,“见过娘娘——”
章妃倒不大习惯旁人行礼的样子,上前一步,道,“不必多礼,你身子重,快起来吧。”
阿梨依旧把礼给行全了,才起身,道,“谢娘娘。”
章妃不着痕迹打量着面前的阿梨,从眉眼到身形,倒是在心里感慨,的的确确是个美人,身上又无那种矜傲之气,气质温和,难怪自家儿子总是和她念叨苏家姐姐。
她也知道自家儿子与大皇子二皇子不亲近,时不时还要挨些欺负,但她没什么本事,家世也就那样,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时间久了,儿子便再也不和她说那些事了,小小年纪便沉稳规矩,倒是近来,她没少从儿子口中听到武安侯世子李玄的名字,说世子学问好,说世子脾气好,说世子妃苏姐姐如何如何……
听得多了,章妃自然对夫妻二人生出好感了。
第112章
章妃原就是与人为善的性情, 又因家世不显,在宫中越发小心翼翼,偏儿子生来有过目不忘之才, 她便越发谨慎小心, 莫说与德妃贤妃争个高低,便是对低微妃嫔, 也从来都是和颜悦色。
对着阿梨,她亦是一样, 也不因阿梨年纪轻轻, 便小看了她, 和和气气与她说着话, 见她大着肚子,又问她几个月了。
阿梨回话, “已经五个月了。”
章妃自己也是怀过孩子的,看那肚子也猜得出些,闻言道, “那应当是冬天生产,到时候坐月子也能松快些。我生枢儿便是在夏天, 正当当的七月, 天热得不行, 一动不动坐屋里都得淌汗。枢儿也是, 小孩儿皮肉又嫩, 长了一身的痱子, 可跟个丑猴儿似的……”
章妃自己说着, 禁不住笑起来。
阿梨见她这般和善,心里更生出些好感来,二人聊了会儿, 其实多是章妃在说,阿梨只是听着。
宫中女子大约都是孤寂的,虽是满宫都是女子,可除了宫女嬷嬷,便是妃嫔。宫女嬷嬷是下人,宫里规矩大,能说的不多。至于妃嫔,大家都是皇帝的妻妾,不暗地里给你使绊子,便算不错了,做姐妹那纯粹是天方夜谭。尤其是章妃这种,膝下有个皇子的,旁人更躲得远远的,生怕不知什么时候就被“站队”,成了三皇子一党了。
故而章妃着实有些时候没人说话了,一说起来便停不下来,直说得口干舌燥了,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一笑,抿了口茶道,“为难你耐着性子听我说这些了,都是些没意思的闲话。”
阿梨摇摇头,诚恳道,“娘娘说的都是过来人的经验,臣妇听着并不觉得无聊。还要谢娘娘肯教导我。”
阿梨生岁岁的时候,其实多多少少是有些稀里糊涂的,她那时候在苏州,没那个条件讲究什么,秦家兄妹好心照顾她,她更不会没什么眼色再提什么,基本都是浑浑噩噩便昏过去了,。
也幸好岁岁知道心疼她,在肚子里便不折腾她,出生后更乖得不行,让阿梨省了不少心思,但要说经验,还真的没学到什么。
宫里养孩子自然是比外头精细许多的,尤其章妃更是个一心扑在孩子身上的人,说起养孩子时,头头是道,连眼里都放着光,看起来倒和方才在正殿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截然不同了。
章妃听罢,便十分高兴,连连摆手道,“谈不上什么教导,你不嫌烦就好。”
章妃大抵许久没人这般陪着说话了,且阿梨又最擅长陪长辈说话,她的话不多,但每每回的一句都不会是随意糊弄的话,语气又真切,眼睛又盯着说话人看,面上还带着讨喜的笑容,叫人简直沉浸在那双笑意浓浓的笑眼中,难以自拔。
章妃颇有些“一吐为快”的舒爽,直到嬷嬷进来请她们回正殿,说快散宴了,章妃才意犹未尽停住了话。
阿梨送走章妃,回到正殿,不多时,便散宴了,阿梨跟着侯夫人一起告别众位官眷,才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到世安院,阿梨揉了揉发酸的脖子,便迫不及待叫冬珠和云润替她拆了头发。等换了干净清凉的衣裳,阿梨坐在小榻上,才有种“又活过来了”的感觉。
出门太累了,尤其是去宫里,她还算好的,有婆婆心疼,处处照顾着,还有个办事利索的春和嬷嬷,她皱皱眉头,连止吐的药囊都能想法子弄来。但饶是如此,阿梨还是把进宫当成了一桩极累的差事。
阿梨这般想着,便昏昏欲睡有些犯困,早上起得太早了,现下就困得不行了,靠在软靠枕上,便昏昏欲睡闭了眼。
李玄回来时,瞧见的便是阿梨在小榻上睡得香甜的模样,唇边便不由自主带了点笑,悄无声息去内间换了身衣裳,在小榻边寻了位置坐下,也不弄醒阿梨,随手取了本书翻着看。
等阿梨一觉睡醒,屋里都点起了蜡烛了,阿梨刚睡醒还有些懵,望了望看书的李玄,后知后觉坐起来,揉了揉发涩的眼,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李玄抬手拉了薄被过来,搭在阿梨腿上,温声道,“没多久。你们那头宴散了后,前朝的便也差不多便散了。”说罢,看阿梨一脸倦容,道,“先别睡了,等会儿该用晚膳了。”
阿梨点点头,懒洋洋靠进李玄怀里,想起白日里在宫里的事便问,“春和嬷嬷是你安排的吗?”
李玄颔首,道,“嗯。”顿了顿,边垂下眼眸,看了眼阿梨露在外头的脚。阿梨一双脚很精致,她还是小时候养在薛家的时候干了些粗活,后来进了侯府,便一直是养着的,到如今浑身上下都养得娇娇的,脚丫子看上去软绵绵、肉呼呼的。
“那春和嬷嬷你觉得如何,若是好,到时候便要回家里来。她之前照顾过皇子,正好照顾咱们儿子。”李玄说着,示意阿梨把脚伸过来。
阿梨乖乖将脚递过去,想了想道,“她若是肯来,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不过,她未必愿意出宫伺候吧?”
李玄捏了捏阿梨的脚丫子,果真软绵绵的,便从小榻上的桌案抽屉里取了瓶软膏出来,在手心化开后,顺着摸上去,替阿梨揉着有些浮肿的小腿,边道,“有什么不乐意的?宫里这个年纪的嬷嬷,都想着出宫。宫里又没人给她养老。”
阿梨点点头,“也是这个理。”又道,“今日我在宫里和章妃娘娘说上话了。”
李玄闻言倒是抬头,抽空看了阿梨一眼,手上动作倒是没停。
阿梨接着道,“章妃娘娘挺和气的,不过我想,能养出三皇子那样的好孩子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坏人才是。我之前听你说,三皇子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刚才坐马车回来的路上,我就在想,咱们的孩子还是笨些好,笨的惹人疼。”
李玄听得失笑,“哪里听来的歪理?”
阿梨眨眨眼,“我瞧岁岁便挺呆的,你还不是特别疼她?万一儿子太聪明了,你对他肯定寄予厚望,格外严厉些,那他和姐姐一比,压力多大啊,还不如笨一些,呆一点。”
李玄听到这里,算是明白阿梨的意思了,合着是替儿子打抱不平呢,他是提过几回,若阿梨这一胎是儿子的话,教养上要严厉几分。阿梨听了便说他重女轻男,对儿子太严苛了,还一本正经说这样不好。
但他还真没觉得自己过分,他本来就疼岁岁些,这是没法子的事,谁叫岁岁跟着阿梨在外头,吃了那么多苦,再说了,女儿多疼些,怎么都是应该的。儿子麽,该摔打摔打,不严厉怎么成才?
李玄也不戳穿阿梨这暗戳戳的小心思,只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旋即慢声道,“若是个呆的,那我便更要严厉些才行。民间不是有句俗语,笨鸟先飞。儿子若是只笨鸟,那也只有我这个当爹的,多费些心思了,该用家规便用家规。都说棍棒底下出孝子,黄荆条下出好才——”
话未说完,便见阿梨气恼喊了他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李玄!”
李玄忍不住笑,替妻子揉腿的动作没停,一边无辜抬脸,“怎么了?动作重了,弄疼你了?”
阿梨被他这一本正经的关心给堵了回去,脾气也不好发了,憋了会儿,还是没忍住,小声道,“严厉便算了,不许打孩子。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费尽千难万险才生下来的,你不许那么欺负人!生孩子多辛苦啊,你又没生过……”
李玄见阿梨真委屈上了,便不舍得逗她了,帮阿梨把卷着的裤腿放下了,好声好气哄她,“我自然知道你的辛苦,不会打他的。”顿了顿,补了句,“我尽量,他若真的不学好,我总不能不管吧?”
阿梨瞥了许诺的李玄一眼,小声肯定道,“才不会不学好,他肯定很乖的!和岁岁一样!”
李玄见阿梨那副护崽的样子,想笑得不行,偏还要憋着,点头道,“没错,你生的,自然都是好的。”
侯府里,夫妻俩正气氛融洽讨论着孩子的教养问题,此时的皇宫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皇帝寿辰当晚,不似以往独宿在太极殿,而是去了章妃处。旁人如何作想尚不知道,可德妃贤妃却是气得绞烂了不知多少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