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起轿,新郎官拜别岳家,上马后,就让鸣锣开道。花轿抬起,在吹吹打打的喜庆声中,往御史府的方向而去。
待迎亲的队伍离开,侯府的管事就出来给周围的百姓撒喜钱,分派喜糖喜果,热热闹闹的一派喜庆。
林侯爷一干人就回了府招待宾客。今日宾客满堂,又有不少朝中重臣,断不能怠慢了。
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后面绵延着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场面着实气派。
可就在八抬大轿稳稳当当的上了一踏道桥的时候,前面开道的鸣锣队伍却突然停了下来。相应的,后面骑马的新郎官以及身后轿中的新娘子,就不得不停在了踏道桥中央的桥面上。
后面的队伍不知发生了何事,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可前头鸣锣开道的那些人以及高坐马上的新郎官却瞧得清楚,却原来是一群华衣锦服的公子哥不巧正打马过来,见了他们这迎亲队也不闪不避,视若无睹的直接骑马上桥,不偏不倚的挡了他们的路。
踏道桥素来建的宽敞又平整,为的就是利于车马通行,平常时候,就算三辆马车通行也是容得下的。
可迎面打马而来的那群人,却不肯三三两两的依次通行,反倒嬉笑着一股脑的都上了桥,将这去路堵个严严实实。
再瞧他们各个头上缠着白布条,手里拿着白幡,偏华衣锦服穿戴一新,面上又嬉闹说笑,明显不是送殡的,而是特意来寻人晦气的。
符居敬放眼一扫,这些个京城公子哥皆是他眼熟的纨绔子弟,光他弹劾过的,就有小半了。
上个月,他还弹劾过以那晋世子为首的一干人,打架闹事之罪,想来这群纨绔内心不忿,特意寻他今个大喜之日来寻衅滋事。
符居敬没料到这群纨绔竟如此胆大妄为。身为御史,他连当朝重臣都弹劾过,自然不惧区区几个纨绔的报复寻衅,只是他们特意挑了这等日子前来闹事,着实令人火大。
遂指着前面一干人等厉声道:“天子脚下,岂容尔等如斯放肆!待我明个禀了圣上,定要参你们个寻衅滋事之罪!”
“符御史这话如何说的。”
符居敬的指责声刚落,却听得对面人群中传出句懒洋洋的声音。
他犀利的抬眼望去,就见打头那些公子哥突然朝外打马让出了条路来,其后一穿着锦服的公子哥慢悠悠的骑马上前,容貌俊朗非凡,偏神态恣肆慵懒,怀里头还抱着两只羽毛华丽的家禽,正噙着笑往他的方向看。
此人,不是那赫赫有名的京城纨绔晋世子,又是哪个!
“符御史好大的官威。”晋滁撩了眼皮看他,似笑非笑的模样:“我等好端端的过个桥,如何到符御史这,却给无端定罪成寻衅滋事了。”
旁边公子哥应声:“就是,就算是天子近臣,也不能信口胡诌,随意捏造人罪状罢!”
符居敬只得暂压了火气,商量道:“是符某言辞无状了。只是符某今日大婚,迎亲队伍至此,为赶吉时,不知可劳烦诸位让一让。”
晋滁的目光在新郎官身后的八抬大轿上堪堪一扫后,就垂了眼皮,却默不作声,只是抬手缓缓抚摸着怀里家禽。
一旁的公子哥不依了:“符御史办喜事要赶吉时我们自是理解的,可不巧的是,咱们晋世子今个得办白事,那也得敢良时啊!符御史,您也得体谅咱们呐。”
另有人应和道:“是啊御史大人,自古红白事相撞,总是要红事让白事的,哪有反过来的道理?你们说说看,可是这个理?”
“是啊是啊,死者为大嘛。”
符御史听他们说的言之凿凿还惊了下,目光不由在那晋世子头上缠裹的白布上看了又看,内心狐疑,莫不是他哪个长辈故去了?
这般想着,他不免朝晋滁的方向拱了拱手,问了句:“容符某冒犯相问,不知是世子哪位先辈仙去?”
晋滁抚摸的动作一顿。
他缓缓掀眸朝符居敬的方向望去,却是直接越过他,似望向其身后,又似望向远处天边。
“我家的小鸳鸯不幸去了。我心中不忍,遂想去送送,好歹真心实意养过一番,总要祭奠祭奠。”
晋滁的目光缓缓回落在新郎官的身上。略扫过其身前的大红花后,他掀眸望向那张因深深皱眉而显得愈发刻板的面上,慢笑道:“不成想竟恰赶上符御史的大喜时候。但望御史大人能体谅一二,毕竟……”
他落了目光,叹息的抬手抚上怀里的家禽:“死者为大嘛。”
第25章 二章合一
符居敬的目光倏地下盯向对面人怀里那两只羽毛华丽的, 鸳鸯!简直感到不可思议,这京城纨绔,竟能荒唐到这般地步!
“晋世子当年也在国子监熟读四书五经, 学习圣人之言, 如今却如斯做派,当真妄为圣贤教导!”
晋滁却笑了声:“符御史僭越了。教训晋某人, 怕是还轮不上你符御史。”
符居敬抬手朝紫禁城的方向遥遥一敬, 对晋滁横眉怒对:“此事我定会禀了圣上,便是皇亲贵胄,断也不容这般有恃无恐,荒唐行事!”
“如此,就有劳御史大人了。”
“你!”
晋滁却不再理会那符居敬, 反倒垂眸望向怀里两只鸳鸯, 自语叹息:“本想找个地好生将你们安葬,却没成想你们死的不赶巧, 生生撞了人家良辰吉日。风水宝地都找好了, 只可惜,我的小鸳鸯等不到了。”
说着,就将那两只鸳鸯随手往桥下一扔, 道:“罢了, 扔了罢,大概它们是没那个命。”
语罢, 手握缰绳掉转马头,执鞭挥起,戾喝一声后,策马往桥的对面疾驰而去。
没料到他会突然驾马疾驰,迎亲的队伍纷纷朝侧闪避, 后头抬轿的轿夫仓忙之下不免失了些力道,花轿就歪斜了几下。
晋滁打马与花轿擦身而过时,低眸朝轿窗的方向扫过一眼,但见自那轿窗中探出一只纤弱素手,手指急急攥住轿身晃下的红色璎珞,露出一小节素白的手腕,还有那刺人眼目的红色嫁衣袖口。
轿身一晃,轿帘又荡开些许弧度。由着这抹缝隙,他瞧见了晃动的锦盖下,那画了峨眉,点了胭脂,上了水粉的新嫁娘。
明眸皓齿,明艳动人。
他是头一回见她这般璀璨明艳的打扮。
却是在她与旁人大婚之日。
疾风扫过他冰凉的面庞,骏马飞速将他带离的同时,也同样带走了视线里的那抹明艳色彩。
只是那姣美容貌,那红衣素手,还有那凤冠霞帔,却深深印刻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花轿中,在人打马从她轿旁呼啸而过时,伴随着那凌厉视线的抽离,林苑轻闭了双眸。
耳边,是从远处传来的肆意大笑声——
“等什么快跟上!今个儿良辰美日,少说也得快活一番。便去那春意阁罢!本世子今个包场,诸位务必需尽兴方是!”
后头那些公子哥一哄脑的打马跟上。
边呼喝着马快跑,边欢天喜地的吆喝着:“还是咱晋世子敞亮!”
一群年轻公子哥锦衣华服,肆意张扬的策马而去。路上行人纷纷闪避,望着他们纵马疾驰的背影,有人厌恶,也有人羡慕。
迎亲队伍重新上路,接下来的这一路,风平浪静,无波无澜。
三箭定乾坤,跨火盆,拜天地,拜双亲,拜夫婿。
繁缛的礼节过后,最后随着礼官一声‘礼成’,林苑便握着红绸的一端,任由另一端的夫婿牵着,慢慢走入洞房。
坐在喜床上,在周围妇人善意的起哄声中,她的盖头被新郎拿着喜秤挑开。
视线亮的那一瞬,她看清了面前穿着大红喜袍的夫婿,虽是生的严肃冷面,此刻却是望她和煦含笑。
从此刻起,她便是符家妇了。
林苑抿唇浅笑后,就含羞低眸。
“新娘子面皮薄害羞了。”周围妇人打趣道。
新婚夫妇俩坐床之后,新郎官就出了喜房去喝客人敬的贺郎酒,新娘子则由着喜娘搀着去换妆,房里的妇人则一人端上一碗,吃着换妆汤果。
房里的妇人皆是男方这边的亲眷,林苑换妆过后,就来一一见过。有长辈,有同辈,又有几个小辈。
她妯娌郑氏也在其间。
今个郑氏一直抢着在婆母跟客人面前表现,林苑瞧的真切,遂知她这妯娌怕是个争强之人。不过好在,她这妯娌是个直来直往的人,什么事皆现在面上,人虽说好强了些,可瞧着没什么坏心思。
妇人们说过些吉祥话,又说笑过一阵后,就纷纷散了去。
喜房内只剩下伺候的下人们,还有那铺床的喜娘。
“铺床铺床,儿孙满堂。早生贵子,金玉满堂!”
铺完床后,喜娘笑道:“祝新郎官跟新娘子白头偕老,和和美美,儿女双全,日子久长。”
林苑让春杏拿出红纸包的喜钱,递给她,也笑说道:“承你吉言。”
喜娘满脸是笑的接过喜钱。
临走前又嘱咐了声记得吃床头果,坐花烛。
林苑一一应下。
待喜娘离开,林苑也让房里的下人们都下去吃些东西,唯留春杏一人在房中。
春杏见她揉着肩似有不适,忙过来帮忙揉捏着肩。
“姑娘今天累着了吧。”
“可不是,且不说旁的,就那凤冠就压的我够呛。”春杏按捏的力道合适,林苑不由舒口气。
过会又似想到什么,又抬眸朝春杏看过:“日后记得改口,得叫夫人。”
“是姑娘……不,是夫人。”
说完自己先笑了。
林苑也轻笑了声:“没事,慢慢就叫顺口了。”
觉得实在有些累了,林苑就挪到床架前,索性倚了会,也闭了眸让自己神经放松一些,好让她在应对接下来的洞房花烛夜时,不那般忐忑。
春杏也没打搅她,默默的给她捶捏着肩膀。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苑昏昏欲睡时,突然听到身后春杏唤她。
“可是姑爷回来了?”林苑忙打了精神,坐直了身。
“还没呢,估计还得有小半个时辰。”春杏小声说着,声音里带了那么丝迟疑:“是奴婢,有件事想与姑……夫人说。”
林苑诧异的看她:“何事?如何吞吞吐吐的?”
春杏低了头:“奴婢先前……见到了大姑奶奶。”
林苑猛地站起了身。
春杏赶忙扶稳了她。
“什么时候?在哪儿?”
“拜堂的时候奴婢就见着了,大姑奶奶一直瞧着您,直到您跟姑爷进了洞房。”春杏说着,就从袖口里仔细掏出一叠地契来,递到林苑跟前:“这是趁着没人时候,大姑奶奶塞给奴婢的,说是给您的添妆。”
林苑颤手接过那厚厚的一叠地契,眼眶一红,泪当即淌了下来。
“她能过来,却不能来看看我……便是让我见上一面,都不肯。”
“姑娘莫再伤心了,大姑奶奶心里头是惦记着您的。”
林苑抬袖频频拭泪。
她何曾不知长姐是惦记着她。
在这个陌生世界里,与其说陶氏是她母亲,倒不如说长姐更似她的生母。
她是长姐一手带大的,从一口一口的喂她吃饭,到不厌其烦的教她说话,再到大一些时,教她念书识字,教她这个世道的为人处世之道。
刚来这个世界时候,她突逢这般离奇巨变,惊恐,厌恶,抗拒在所难免。尤其是这个时代语言陌生,愈发加重了她与这里格格不入之感,加之想念亲人,她内心对这般的突变更加排斥。
浑浑噩噩到三岁,她不哭不闹,也不开口说话,旁人都只当她是傻的,几乎都起了几番放弃之意,唯独她长姐不离不弃,到底将她带出了这段昏暗的日子。
“长姐还在吗?在哪桌?”林苑几乎按捺不住的要往外走,眸光渴求的频频往窗外的方向看。
可门窗紧闭,她又能看到什么呢。
春杏甚是心疼,忙搀住她安慰道:“大姑奶奶在呢。指不定待宴席散了,或中途时候,会过来瞧上您一眼。”
林苑止了步,却是扶着床架,又淌了泪来。
她知道,长姐不会过来了。
春杏动了动唇,不知该如何再开口。
府上大姑奶奶自打出嫁那日起,就与府上彻底断了联络,连打小与她极亲的三姑娘上门,都不肯见。
就如现在他们姑娘的大喜日子,大姑奶奶身为娘家人却不肯去那长平侯府坐席,反倒却来了夫家这边,由此便可见她的决绝之意。
林苑缓了会后,擦净了泪,重新坐下。
“长姐怎么样,气色可好,可是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