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卿隐
卿隐  发于:2021年03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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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居敬作揖哽道:“先父泉下有知,定感动殿下如此厚爱。”
  三皇子叹道:“符御史,你也要节哀顺变啊。”
  这时晋滁已经上完香,等三皇子与符居敬叙完话,就低声道了句节哀。
  符居敬面色一缓,便作揖答谢。
  这位晋世子如今倒不似从前那般气势凌人了,此刻瞧来,长身玉立,缓带轻裘,倒有些贵公子的矜贵模样了。
  这半年来,他也听说了些,大概是因着圣上着重教导,这晋世子愈发收敛稳重起来,性子也不复之前的乖张肆眦。
  虽说昔年两人之间有些龃龉,可如今人家既然诚心登门吊唁,符居敬自也不会捻着陈年旧恨不放,自也十分诚心的谢过。
  晋滁随着三皇子到家眷这边。
  三皇子道:“老夫人节哀,两位夫人节哀。”
  孙氏哽咽谢过。
  林苑与郑氏颔首谢过。
  晋滁近前,声线略低道:“请节哀。”
  熟悉的音色再次落入耳中时,林苑真觉得是恍若隔世了。
  她随她婆母再次答谢。
  火盆里的黄纸燃烧,带些微弱的光来,映着身前人那张素白的面庞。
  身为长媳,她紧挨婆母身旁,披麻戴孝,双膝跪地。素手捏着纸钱,不断的扔进火盆中,又带起一阵微弱的光。
  映照着看似柔软的她。
  一年前,她着红色嫁衣,一年后,她披白色孝服。
  可无论她穿戴何种模样,终究与他没有半分干连。
  她是别家妇,是符家妇。
  转身离去时,晋滁的余光从那疏离的面容上掠过,又不着痕迹的在那显怀的腹部定了两瞬。
  那等他们离开后,林苑垂落的眉目稍抬了几分,暗自松了口气。
  瞧他态度平和,想来前尘往事,他应是放下了。
  孙氏见她扶了扶后腰,似有腰酸,遂忙建议道:“你还是回去先歇着罢。”
  林苑这会的确也觉得疲惫,便也不逞强,应了声后就由春杏搀起,就扶着腰身慢慢的朝内室方向走去。
  晋滁在与三皇子道别之后就回了府上。
  回府之后就径直去了练武场,牵了匹马,就飞身上去,戾喝着纵马疾驰。
  马快风疾,他心里却无半分畅快。
  脑中反复出现的,是灵堂里,那个对他疏离答谢的人。
  还有那,刺眼的,已然显怀拢起的小腹。
  老御史去世,按照常例,符居敬是要丁忧去职的。只是圣上对他格外重用,遂下诏夺情,将三年丁忧日期减少为三个月。
  三个月过后,就要让他重新回朝。
  而那时,也恰好到了林苑临产的日子。
  林苑的胎相极好。从怀孕起,她就很注重养胎,听从嬷嬷嘱咐,该吃什么,喝什么,该如何走动,她都一一照办。加之在符家没多少需要她操心之事,她闲时或赏花看草,或看书写字,心情放松了,胃口也极佳。
  这般整个孕期养起来,她身子骨反倒比之前好上几分,连她娘都说,瞧她气色好多了。
  六月初的一天,在刚吃过早膳后,林苑就发动了。
  符家人虽紧张却不慌乱,有条不紊的指挥着那些稳婆、奶娘、还有下人们,都做好准备。烧水的烧水,接生的接生,符居敬跟孙氏他们则在外间等着,不时地朝产房的方向频频望去。
  孙氏见她长子面有冷汗,遂劝道:“定会母子平安的。”
  符居敬眉头皱着依旧难掩紧张,却还是缓了神色点点头。
  郑氏坐在另一侧,双手紧绞着,口中念念有词。
  符以安起先没听清她念叨什么,还当是她是在祈福保佑平安呢。后来,待他冷不丁听清她在念叨“生女儿生女儿”时,当即气的脸都绿了。
  狠狠拉了她一下,怒视她无声警告一番。
  郑氏见她夫君生气,就赶紧闭了嘴,不敢再念了。
  只是心里头念不念,旁人便不得知了。
  戌时正刻,产房内传来一声嘹亮的哭声。
  产房外所有人精神一震。
  孙氏几乎是奔到产房门口,隔着门大声问:“生了?!”
  “生了!”产房内的稳婆扬声恭喜:“恭喜老夫人,母子皆安!”
 
 
第28章 永昌十九年
  永昌十九年。
  四月, 春阳烂漫,鸟语莺莺。院子里绿草如茵,天空碧蓝, 春光无限好。
  林苑穿着梅子青的宽松襦裙, 正倚在编藤榻上绣着小老虎鞋,半开的窗屉里透来丝丝暖意微风, 吹开了些她鬓边的碎发。
  春杏给屋内盆栽浇水的时候, 还不时的往那精致的小老虎鞋上瞄上几眼,心里偷笑着,从前在侯府时候,他们夫人可是最不耐做这些手头活计的。如今有了哥儿了,夫人反倒是起了兴致, 一坐小半天的给哥儿绣这个, 缝那个的。
  “呀,哥儿回来啦。”
  外头婆子的一声惊喜唤声, 让林苑忙抬了头。
  春杏赶忙放下手里水壶, 几步去房门处打了帘子,这时候穿着青色小儒衫的瑞哥,刚好由他奶娘牵着踏进屋来, 进来就直奔林苑所在的编藤榻处而来。
  “请太太大安。”
  小小的人立在她榻前摇摇晃晃的站好, 双手叠起做着揖,有模有样的。
  林苑温柔的拉过他小手, 而后俯身将他抱起,搁在榻边坐着。伸手捏捏他小鼻子,逗他:“小公子能不能别这么多礼啊?”
  三岁的瑞哥说话奶声奶气的:“要的,父亲说,不学礼, 无以立。”
  林苑故作惊讶的张了嘴:“呀,原来是这样啊,瑞哥要不说我都不知道呢。”
  正在给瑞哥脱鞋的春杏抿唇闷闷的笑。
  瑞哥天真的看着他娘,毫不吝啬的又奶声告诉她:“父亲还说了,夫人必知礼然后恭敬,恭敬然后尊让。”
  林苑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瑞哥真厉害,这么长的圣人言都能记下来。”说着她伸手摸摸他柔软的头发,道:“不过我是你亲娘,没外人在场的时候,用不着这般多礼。”
  待春杏给他脱完了鞋,林苑就将他抱到身旁坐着,将快绣好的小老虎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问道:“喜欢吗?”
  瑞哥的目光始终不离那色彩斑斓的鞋子,用力的直点头。
  “喜欢!”
  林苑将针线拿掉,递给春杏仔细放好,然后将小老虎鞋放他跟前的方桌上。
  瑞哥欢喜的刚要伸手去碰触那小老虎耳朵,这会似突然想到什么,又嗖的下收回了手,转而低头在袖口处四处摸着。
  “找什么瑞哥?”
  林苑好奇的看过去,却见他眼睛一亮,似乎是摸着了,然后从他那小袖子里把手伸出来,似攥着什么细碎的东西呈在她的面前。
  “太太,给你吃。”
  藕芽似的小手展开,露出里面细碎又黏糊的一团来,虽不成形,却也能隐约看的出应是一块糕点。
  林苑看怔了下。
  奶娘这会见了也诧道:“呀,原来哥儿特意拿的糕点是给太太吃的。”
  见他们夫人瞧过来,她遂笑着解释道:“今个老太太做了如意糕,哥儿吃过一块后,又拿了搁在袖里一块。咱都当是哥儿是打算回来当零嘴吃呢,倒没成想是拿来给太太尝尝的。”
  林苑心里就软的一塌糊涂。
  她捏过他掌心里的小糕点,吃过之后,眸光柔色连连:“当真好吃。”
  瑞哥露出两排小白牙,颊边是浅浅的酒窝。
  晚膳的时候,符居敬还未从衙门回来,孙氏他们就一直在等着,直到有小厮来报,说是衙门有急事,今夜怕是不回来了,让他们不必等他。
  孙氏遂不再等,吩咐开饭。
  自打上个月立了皇太子之后,朝臣们就愈发忙碌起来。尤其是圣上龙体有恙,诸多朝政之事皆交皇太子处理,大有让皇太子监国之意,朝中重臣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夜宿衙门通宵处理公务也有几回了。
  符家人谁也没将此当回事,皆兀自用着饭。
  席间,郑氏眼热的往瑞哥那方向瞄着。白白胖胖的哥儿,又知礼又懂事,生的模样也肖似他们大嫂,活脱脱的仙童一般,哪个见了不喜欢。
  她也想生个瑞哥般又俊又懂事的哥儿,偏当初赶上老太爷去了,他们家要守孝,硬生生拖了三年。
  好不容易孝期过了,她可得抓紧时间生个,好歹不能让她的哥儿跟瑞哥年岁相差太大。
  林苑眼睁睁的见她弟媳郑氏吃过了整整两大碗饭,看她明显已经撑得慌了,却还要死撑着要了半碗,当真是想要委婉劝上两句。
  可一想到从前两次被她阴阳怪气刺回去的经历,又顿感头痛。
  郑氏这回倒是不喝符水了,也不知是又听了哪个‘高人’指点,开始胡吃海塞,好似将自个吃胖了,便能一举得男般。
  好在,没等林苑出口相劝,她婆母就制止了郑氏。
  林苑不由松口气。两大碗饭瞧郑氏就吃的难受,再吃半碗,还不得生生将人吃坏了去。
  第二日早膳的时候,一家人围在桌前刚要开饭,这时候外头门帘猛地一掀,然后众人就见符居敬近乎踉跄的奔进门来。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眉目紧皱,满脸肃穆。
  “怎么了?”
  孙氏惊得猛的站起。
  林苑也诧的站起,有些错愕的看着鲜少露出这般失态模样的夫婿。
  “府里准备白布。”符居敬气喘不匀,神色带着沉痛:“皇太子,薨了!”

  镇南王府,宿醉的晋滁昏昏沉沉的做着旧梦。
  梦里,还是正月十五花灯节的那一幕场景。
  人来人往的闹市中,她披着绀碧色的斗篷,周围簇拥着花灯,抱着孩子盈盈立在璀璨的焰火之下。他隔着人群看她,她却始终未察,只眉目温柔的拨弄着面前的风车,逗着怀里娇儿。
  就在他以为她不会注意到他时,却见她突然抬了眸,往他所在的方向看过。下一瞬,她素净的面上浮现乍然欢喜,双眸柔情万千,又似其中有万语千言,与他隔着人群遥遥对望。
  “你怎么才来。”
  他似乎听她轻声说。
  他呼吸陡然一紧,身体不受控制的僵硬起来。
  内心却是暗恨,他明明已告诉自己,日后断不会再受她分毫摆布,却为何此刻还要受她影响。
  “让我等那么久。”
  她似怒似嗔的说着,却又噗嗤一声,莞尔一笑。
  “逗你的。”
  她嗔笑着说。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彻底僵住了,只余那无法控制的心跳,随她的喜怒娇嗔忽疾忽缓。
  正待他终于得以掌控身体,就想要上去一步质问她是何种意思时,却突然见到离他不远处走来一人,几个快步迅速来到她的身前。
  她仰起脸对那男人笑的璀璨如花。
  男子低声与她说些什么,之后抱过稚儿,与她相携将要离去。
  就在一家三口温情离去的背影又要如噩梦般重现时,突然耳边传来几些逐渐加重的唤声——
  “世子爷?世子爷?”
  晋滁猛地从床上坐起,目露凶意,面色狰狞。
  田喜吓了一跳,踉跄的连退两步。
  定定望了一会熟悉的黑漆编藤榻,他的意识逐渐从刚才的梦境中剥离,只是脸色依旧不是那般好看。
  “何事。”
  掀了被子下榻,他边捞过屏风上的衣物穿戴边问道。
  想到刚才宫里公公来报的信,田喜变了脸色,赶忙小步匆匆到他们世子爷身旁,小声耳语了一番。
  晋滁穿戴的动作猛地停住。而后倏地将眸光射向田喜。
  “什么?!”
  田喜咽了咽喉:“皇太子,薨了。圣上要世子爷您,急速入宫。”
  五皇子此刻如堕冰窖。
  昨夜圣上突然连夜招他入宫,他以为圣上龙体有恙,当即随了内监匆匆进宫见驾。未曾想待入宫之后,得知的却是皇太子突然薨逝的噩耗!
  当时他第一反应不是喜,而是惧,因为皇太子薨逝的太蹊跷突然,时间也太巧了,恰在刚被册封太子后的一个月。
  而在旁人看来,最有下手可能的,就只有与皇太子有储位之争的他!
  他当即冷汗涔涔,压根来不及细想,在圣上的灼灼盯视下直接噗通跪地,指天发誓皇太子的死与他绝无半分干系。
  圣上却直接让人拖上来了一宫人。
  身上血流如注,已然成了血人,被人拖上来时,身后还划了两道浓重的血痕。
  圣上让人给那宫人抹了脸,让五皇子得以看清那宫人的面目。
  “认得吗?”
  圣上淡淡的一句,却让他如遭雷击。
  这个宫人,恰是他安排在仪贵妃宫里的眼线。
  五皇子当场瘫软在地。
  他总算明白,为何养心殿前的朝臣见他的目光如此怪异。
  有了这宫人的指认,他们分明是已经确定了他就是那害死皇太子的幕后黑手。
  这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直接将他打进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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