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淮的身份太高,她的身份又太低,既是寻到了她,她本就也逃不了。
除非,有个同慕淮势力相当的人能帮她逃。
但这种念头,真是异想天开。
容晞泣不成声,几欲晕厥。
慕淮见此锋眉深蹙,他不是没见过她哭,却没见过她哭成这副惨样子。
重活一世,自己的女人竟在他面前哭得这般可怜,慕淮攥着拳头,自己还是晚了一步。
若他能及时赶到,将那妇人的性命救下,这女人便不会哭得这么可怜了。
慕淮刚要开口让容晞从地上起来,容晞这时松开了浣娘的尸身,几乎是跪着爬到了他面前。
慕淮微怔时,容晞已然螓首落地,待重重叩首后,她软软的嗓音已略带沙哑,苦苦哀求道:“那地上的尸体是奴婢的亲眷,奴婢恳求殿下,将她的尸体带回汴京下葬。您要怎么罚奴婢,奴婢都无任何怨言,只求您能让她安葬。”
慕淮见她身子哭得一抖一抖的,冷声命道:“先从地上起来。”
容晞低泣道:“请殿下先答应奴婢的请求。”
慕淮见容晞如此倔强,蹙眉将她横抱在身后,低首回道:“孤准了,不许再哭。”
言罢,慕淮冷声命侍从将浣娘尸身安置,明日便随他们一同归往汴京。
容晞怀着身孕,本就虚弱,适才又经历了惊吓和极度的悲痛,在慕淮怀中没多久便晕厥了过去。
再度起身后,她竟是发现自己伏在慕淮的身上。
而慕淮正蹙眉,略有些笨拙地解着她粗衣的系带。
容晞这才意识到,原来她已身在馆驿客房。
她微微慌乱,怕慕淮这时便要同他敦伦,
慕淮察觉出女人已醒,见她刚醒便是副见了阎王的模样,微有些不悦道:“你身上沾着血,还有泥土,脏死了,孤没那个心思碰你,你这般紧张做甚?”
容晞微怔时,慕淮又沉声道:“这床榻都被你弄脏了,孤已命人备好了热水,一会便将你扔进去,洗洗你这身脏污。”
容晞有些赧然,轻轻推开了慕淮的双手,小声回道:“那奴婢自己来吧…不劳殿下了。”
慕淮并未松手,他见女人惨白的面容上渐渐染上了绯色,便知这女人在害羞。
容晞身上的粗衣他不大会解。
原先在宫里,宫女的衣物一季就那么一种,他解习惯了。
再者平日入夜后,他往往要求容晞穿亵衣进殿伺候,情|动时往往直接上手撕,哪有这般局促的时候。
思及,慕淮应了容晞的请求。
容晞见慕淮那双深邃的墨眸盯视着她,那目光灼得她面热,便又小声央求:“殿下…您稍稍避开下好吗?”
慕淮冷哼了一声,这女人身上他什么地方没见过,连肚子都被他搞大了,换个衣物竟还要避着他换。
心中虽这么想,却还是转过了身子,命道:“快些换,别磨蹭。”
容晞松了口气,抓紧时间从自己的行囊中寻了身干净的寝衣换上,带扣还未系牢,男人便将她抱到了浴间。
这馆驿的浴桶中还提前置好了有细辛、甘松、番百草和荆芥的药剂。
其内弥散着氤氲的热气和草药的清香。
慕淮以她身怀有孕,身子不便为由,要帮她沐浴。
容晞不大相信慕淮的意志力,以往她伺候他沐浴时,二人定是要在水中敦伦一次的。
但她又拒绝不得,只得小心地浸在水中,丝毫不敢乱动。
桶里的水有些深,容晞的体量又过于娇小,慕淮还得随时将她的双臂往上提一提。
容晞也怕沉下去,只能用纤细的胳膊攀住他的颈脖。
令她惊讶的是,慕淮今夜真的是在很小心地照顾她,虽然动作略有些笨拙,却知道避开她的小腹。
容晞见他此举,稍定了心弦。
毕竟肚里的是他的亲生骨肉,他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待将她身上的脏污洗净后,慕淮将她捞出来,亲自用巾帛替她拭着身上的水渍。
慕淮用双手捧着她的脑袋,动作略有些粗旷地为她擦发时,见她易着的容貌丝毫未变,知她用来易容的物什仅仅用水是去不掉的。
虽然脸不及本来的样子美,但现下的容晞,看上去却有些少女的娇憨幼态。
他重活一世,方才意识到,这女人跟着他时,年岁尚小,也就十六七岁。
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却终日掩着绝色容貌,终日穿最寻常的宫女衣物。
他慕淮的女人,绝对不能活得这么憋屈。
慕淮睇着容晞的眉眼,用指腹抚了抚她面上的小斑,其实他蛮喜欢这些雀斑,觉它们可爱。
却仍对容晞命道:“随孤回去后,不用再掩着容貌。”
容晞不解慕淮的用意,却还是点了点头。
夜深后,慕淮将容晞拥在怀中,她身上因被热水熨烫,抱起来是温热的,不再似之前寒冷。
女人虽在他怀中,也有了体温。
但慕淮仍无实感,脑中仍会回想起前世他抱着她尸身的画面。
容晞安静地靠在慕淮的怀中,却觉今日的慕淮有些不同。
平素同他**之后,他也会拥着她睡。
可那拥抱,带着足足的绝对占有,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今日他仍用肌理虬结的高大身躯将她拥覆得严严实实,可这拥抱,却带着一种强烈的保护意味。
竟让她生出了安全感。
几日未见,这男人的气质竟也变得深沉稳重了许多。
容晞觉得奇怪。
或许是做了储君太子,人便有些变化了吧。
活人虽和死人不一样,有呼吸,亦有心跳,但慕淮仍是觉得没有实感。
他倏地睁目,低声道:“同孤讲几句话。”
容晞微怔,却还是依命,对慕淮道:“…奴婢错了,奴婢不该逃的。”
怀中的女人很快回了他的话,慕淮心绪稍定,将她又拥紧了几分,这才确认,他终于重新拥有了活着的她。
慕淮声音沉冷,回道:“这次作罢,没有下次,日后心思安分些,好好跟在孤的身侧。”
容晞在他怀中点了点头,眼下局势,也只能跟他回汴京了。
她心中惦念着浣娘,便又问他:“殿下…明日我们便能回汴京吗?奴婢想让浣娘早日安葬。”
慕淮一直不了解容晞的身世,趁此问道:“那浣娘是你什么亲眷?”
容晞听着男人强而有力的心跳,回道:“顺福公公寻奴婢来殿下这处做事前,没查过奴婢的底细吗?”
慕淮微忖片刻,回她:“查是查过,孤知道你入宫前做过户部侍郎家的丫鬟。”
容晞道了声嗯,今夜的慕淮让她觉得很可靠,她觉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必要瞒着他,便对慕淮细声道出了自己的身世。
慕淮耐心地听着,原本抚着她柔顺的乌发,听到她从官家小姐沦落成奴婢时,动作微顿。
再一想到他之前同她说的话语。
奴婢就是奴婢。
慕淮的心头像是被人拧了一下。
他想,日后旁人是怎么敬他、怕他的,他便也要让怀中的女人得到一样的待遇。
是罪臣之女亦无妨,他前世登基时,本也大赦过。
再者妼贞皇后的陵墓出了问题,也绝不会是一四品太常寺卿一人之过。
慕淮嗓音低醇,语气轻了几分,在容晞耳侧道:“你放心,孤会派人照顾好浣娘的家人。”
容晞感激地点了点头,回道:“多谢殿下。”
她本以为慕淮抓到她后,会狠狠地罚她,可他非但没有,还答应帮她照顾好浣娘的家人,她心中自然是暖的。
闭目后,容晞想起了那匪徒的话语。
到底是谁要索她性命,间接害死了浣娘?
寻不到始作俑者,她永远都不能心安。
夜色渐浓,慕淮的精力似是在一瞬被抽走,他已多年未如今夜般,有着深深的睡意,他沉沉地抱着怀中女人去见了周公。
容晞见慕淮已然深睡,便想挣开他。
但纵是已然进入了梦乡,慕淮的臂膀仍然牢牢地锢着她。
容晞无奈,只得在他怀中阖上了双目。
******
次日一早,容晞起身时,慕淮已然不在身侧。
床边放着绣工精美的女子衣物,有婢子来敲门,说要来伺候她梳洗。
容晞闻言唤那婢子进室。
馆驿婢子见到容晞真实的相貌后,眸中冉起了惊艳之色。
她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小娘子。
既是美人,便该试试大齐时下最流行的酡醉妆。
那婢子用黛砚为容晞画了眉晕半深的横烟眉,稍敷了些珍珠粉后,又用落藜和花露制的胭脂在她眼下添了些浅淡的藕粉色,再用名唤石榴娇的胭脂晕品点了樊素小口。
容晞的相貌本就生得纯媚,上完妆面后容貌更是靡丽秾美。
可谓艳杀四方的绝色。
待她一袭烟紫绉纱罗裙款款而出时,馆驿的小厮见状,摔碎了托盘中的杯碟,就连馆驿中的粗实婢子都看怔了。
眼前美人云鬓青丝,暗香盈袖,似天仙莅凡,令周遭一切黯然失色。
她耳铛微摇,众人的心亦是微荡。
容晞见那小厮收拾着地上的碎瓷,有些赧然,暗觉或许是自己的妆容过于浓艳了。
婢子引着容晞去了尹诚住的居间,八仙桌上已摆好了菜食,慕淮正同尹诚谈着公事。
尹诚见到容晞时,不经一怔。
随即他嘴角噙笑,为避嫌,不再看那绝色美人。心道原来慕淮一直在金屋藏娇,将这宫女的美貌藏的严严实实。
慕淮觉出容晞至此后,看向了站在飞罩处的她,命道:“过来。”
容晞应是后,小步走到慕淮身侧,拾起公筷便开始为慕淮布菜。
慕淮见此睨了她一眼,不悦道:“没看见一旁的圈椅吗?孤可有说过让你伺候布菜?”
容晞摇首,一副谦谨模样,回道:“奴婢…不知。”
慕淮横目,又命道:“坐下,吃饭。”
容晞胆战心惊的坐下后,慕淮又打量了她半晌,随后锋眉微蹙,沉声道:“脸上都涂得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日后不许上妆。”
容晞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也觉这妆容过浓,但那婢子兴致浓,她不想拂了她的面子。
尹诚静默地观察着对面的二人,虽说慕淮嘴不饶人,但对这女人却是格外照拂的。
只见他亲手为容晞盛了一碗用火腿屑和松子肉做的粥靡,放在了她的身前。
见容晞颦眉捂着心口,慕淮低声道:“想吐便歇会再吃,今晨至少也要把孤为你盛的粥用下。”
语气不轻,却带着哄诱的意味。
尹诚心中有了猜测,同慕淮对视了片刻。
慕淮会出了尹诚的心意,颔首后唇角微牵,道出的二字印证了尹诚的猜想——
“有了。”
言罢,容晞垂首,耳珠红得似是要滴血。
尹诚连道恭喜,他比慕淮年长几岁,早几年便有了妻室,可他的妻子却一直没能怀孕。
尹诚深知,子嗣需要缘分,他也敬爱着妻子,不欲纳妾。
而慕淮,年仅二十一岁。
至高的权势、美人、子嗣都有了。
尹诚虽由衷的替慕淮高兴,却也深叹,人和人的命运还真是不同。
早食用毕后,慕淮便让容晞先回去休息,他说他上午有公事处理,下午再带她和浣娘的尸身回汴京。
慕淮差人将洪州当地的府州军监、通判、和容晞出事这地所辖的县令唤到了馆驿处。
前世容晞死后,慕淮便一直想要剿匪。
而这剿匪,自是要从洪都这地界下手。
可剿匪一事,却拖了数年。
原因有三——
其一:齐国的乡县往往由当地宗族自治,辨不清到底是农还是匪,往往农会受匪所挟。
其二:州郡地方兵往往没有太多实力,骁勇善战的往往都驻守在边疆和汴都内,大齐武力最强的军队是天武、捧日、龙卫、神为四军,统称为上四军①。
其三:亦是最重要的缘由,那些悍匪的据点多数在深山老林中,很难寻到,前世他寻这些悍匪窝子,便用了许多人力和时间。
但今世的局势全然不同。
慕淮召来了那些官员后,先凛面斥了那些尸位素餐的冗官,语带威胁地点话,让这些官员收敛,不可苛扣百姓和农民的税赋。
知当地的官兵不及上四军精悍,便又言,过段时日,他会派军头司的人监督这些兵士练武,为剿匪做好准备。
慕淮凭着前世记忆,将泛黄的羊皮卷摊开,在洪都地图上圈圈画画,指定了几个地点,很具体地对洪都军监说出了匪窝的位置。
洪都官员听罢俱是难以置信,他们不敢当面怀疑,这总在汴京的太子,为何会对洪都的地界如此熟悉,甚至连洪都偏僻之地的要志都能一一说出。
太子之命,他们恭敬应下。
未时三刻时,洪都的重要官员从馆驿走出,他们未用午食,又饿又乏,额上也渗出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