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橙——林格啾
林格啾  发于:2020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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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成:?
  “……我没和我老婆吵架。”
  “还嘴硬呢?别装了。”
  结果刚一说完,旁边老秦又撞过来,这次再不给老李抢话的机会,冲他先挤眉弄眼,“就这地方,以前蹲着的都上一辈,我,你这个叔叔,以前都在这一边抽烟一边发闷气,大家都是过来人了,怕什么家丑啊?”
  “……”
  “夫妻哪有隔夜仇,能走到结婚这一步了,都是千挑万选的缘分,一步步吵过来磨过来的。像你们这些年轻人,只是有些话说不开,没什么好害羞的。等到了我们这种年纪,才会觉得年轻时候得有多傻,抹不开面子,两个人都受气。”
  说着,老爷子咧嘴一笑,露出两颗漏风的门牙。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
  旁边行云流水般打着太极拳的老李却忽而动作一顿,也连带着勾去他和蒋成的注意。
  侧头一看。
  “老伴儿?”
  “还知道你有老伴儿啊。你看看你,每次一跟人聊起天就忘时间,我等你好半天了。”
  原是刚才还在旁边大坪上跳舞的老太太过来找人,要领着自家老头一起回家吃饭。
  “……这小伙子俊得!”
  临走前,老阿姨还不忘“为老不尊”,顺势在蒋成脸上拧了把,这才美滋滋笑着走了,也不管老李头唠唠叨叨在她背后嘀咕了一路,脸上兀自乐开了花,在手机上敲敲打打——
  当然,如果她知道自己拧的是蒋氏的副董,堂堂上海蒋家的太子爷,就另当别话了。
  蒋成嘴角抽抽,无语间,默默揉了揉自己俊脸。
  总觉得上午这一遭确实是进错地方,遂拍拍蹲麻的腿,索性径直站起,准备换个地方发呆,好继续等着阿沅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打来的电话。
  “橙子——”
  “汪汪、汪!”
  “过来,回家了。”
  他冲自家那只正追着人家柴犬屁股不放的小土狗招手。
  只消一句,橙子虽不情不愿,还是从遍地宠物的小草坪那头跑来。
  可还没等重新栓上狗绳。
  就在蒋成腾空回复公司公关部信息的当口,旁边老头忽而“出手”,先他一步,弯腰左右揉着橙子那胖脸,玩得不亦乐乎。
  橙子更是个不着调的。
  给人挠下巴挠舒服了,瞬间叛变成了别家的狗,围着老头子四下转悠不说,尾巴还晃得飞起,那叫一个其乐融融。
  至于放下手机就傻眼的真·主人蒋成,只有站在旁边围观的份。
  “……”
  这一上午。
  不仅心疼老婆,还丢儿子丢狗,蒋少的心情已然跌至谷底。
  忍了又忍,依旧眉心瞬蹙,开口就要赶人:“老爷子,你不和家里人回去吃饭?”
  “怎么,你们要回去啦?”老头儿被他这么一提醒,满脸遗憾地抬起头来,“你们就住在这附近吧?”
  “嗯。”
  “真好,这地方都是老熟人,以后你要还给赶出来了,”老头指了指旁边小亭子,“再到这坐坐——我看你家狗还挺讨人喜欢的。”
  等于他的吸引力还不如狗是吧?
  蒋成继续无语,敷衍着点点头,就准备直接领狗走人。
  结果才刚走出几步。
  他突然发现,时至中午,公园四下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一下变得大显空阔。
  想到后头那“老秦”却一点没有挪地的意思,依旧傻呵呵冲自己——主要是冲橙子摆手送别,顿了顿,遂又停下脚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记起阿沅过去天天耳提面命,让他不要对老一辈那么大偏见。他虽不怎么乐意,还是稍稍扭过头,冲人多问了句:“你家里人不来接你?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啦。”
  老秦还蹲在原地。
  刚才一直忍着,等橙子走远,这会儿才重新点了根烟,猛抽一口,吐出个大烟圈。
  他说:“还没到点呢,我每天要在这坐到十二点半。”
  “你们家吃饭吃这么晚?”
  “对啊,谁让我老婆懒,一直都养成习惯了,”老秦摊摊手,“每次折折腾腾就到十二点多,我天天唠叨她。后来她病了换我做饭,结果也得收拾到这么晚,我就知道了,做饭这事儿真累,能晚点就晚点,最好三餐变两餐,反正饿不死人,哈哈。”
  “……”
  真有够懒的。
  蒋成腹诽。
  不过也因此,联想起自家老婆的守时加手艺,他又不由挺直了点背。
  “那你——”
  满心窝子炫耀的话挤在一堆,还没说出口。
  面前吞云吐雾的白发老爷子,却像是突然找到了某个倾诉的缘头。
  只忽而看向远方墓园,嘴里咕咕哝哝念着:“现在我老婆走了,我就更不想做饭了,火都不想开。想想以前天天被她骂,现在天天能坐在这,赖到十二点多才回去,本来多好一件事——结果没人说我懒了,我反而不开心了,就觉得,挺孤独的。”
  太孤独了。
  老秦说着,双眼微微眯起,眼角爬满皱纹的细密纹路愈发清晰可辨。
  又一个烟圈轻轻呼出,仿若具象化的叹息,无声飘远。
  仿若无从追忆的、寻常到无需提起的青春往事,音容笑貌都远去的家长里短。
  蒋成在一旁看着,哑然半晌。
  不是不想安慰,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
  共情一向是难事,而他从不曾想过那么遥远的以后,在他眼前,只有很浅显明白的感情、相处、分离、重逢。
  至于,如果舒沅离开会是什么样;如果把她的人生彻底从自己的人生中剥离会是什么样,他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假设过这种可能。
  老头儿的视线微微一偏,看向他。
  看出他的抗拒,同样看出他的满脸迷茫,骤然笑了。
  可他什么也没点破。
  只话音一转,咧开唇角:“你命好啊,我都看过你老婆——之前社区服务的时候,她带着这只小狗,叫橙子是吧?来看过我们这些个老人的,一小女生,做饭也好吃,人也漂亮,你小子真是好福气。”
  “……”
  “可一辈子真的很短,只用来问为什么,只用来生气,很快就过去了。”
  老秦说:“我常看到小姑娘哭着出来,今天又看到你,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吵架,为什么搞得这么难过。只是我常想,如果我能回去年轻的时候,一定逢事先问自己;如果我是我老婆,能做得更好吗?要是不能的话,干脆就先学会闭嘴。”
  “闭嘴?”
  蒋成突然有种受骗的感觉,指了指刚才老李打太极拳的位置,“不是你们刚才才说,要学会沟通——”
  “是要沟通,两个人才叫沟通,一个人那叫质问。别往人伤口上戳嘛。”
  “……”
  “墓地这种地方,”老秦说,“该过去的都过去了,活着的人,要往前看。”
  说着,他碾灭手里烟头。
  还待要说什么,却忽而听得自己手机铃声响起,忙站起身,从裤兜里翻出自己破破烂烂的老人机,果不其然,正瞧见女儿打来的电话,脸上一喜。
  “喂?四喜啊,你到哪了?”
  “没,爸爸在你妈那墓园附近溜达呢,等你回来一起吃饭,啊,好——那你等下啊,爸爸跟人说句话。”
  什么话?
  满头白发的老秦,傻呵呵扭过头来,冲蒋成最后招了招手。
  “珍惜眼前人啊,小伙子。”
  他说。
  *
  从墓园走回舒家小区的路上,这半天不知历经多少不为人知心潮起伏的蒋成,始终都沉默不语。
  他表情说不上开心也不算郁结。
  唯独脚步却莫名轻快了些,遛着也已经玩累了的橙子,悠哉往回走,准备就近找个地方坐坐。
  可还没等走到小区门口。
  ——“蒋成?”
  一人一狗,正在十字路口等着红灯变绿灯。
  蒋成浏览着手机上接连蹦出的公关团队反馈,刚要打字回复,身旁忽而传来一声低呼。
  他循声侧过头。
  恰巧撞上这戴着墨镜的高挑女人扒拉下镜框,露出一双眼熟的娇俏狐狸眼。
  眼角微勾,和不远处缓缓驶来的公交车海报上、那女明星浓厚眼妆也遮盖不住的轮廓完全重合。
  “顾雁?”
  他问。
  “啊、那个,是、是我。”
  舒沅的朋友不多,仅有的那几个,他勉强还能认全——尤其是这个当年死活不透露阿沅近况的“好友”,更加印象深刻。
  听他一问,顾雁下意识点了点头。
  但不过半秒,察觉到四周投来探寻眼神,又急忙重新戴上墨镜,整了整脸上口罩。
  “你怎么在这?”
  她压低声音追问。
  说话间,复又视线一低,看向他脚边直冲自己摇尾巴的橙子,心情愈发复杂,“你、你跟沅沅现在……”
  “有什么事吗?”
  她虽出自关心,可蒋成显然不怎么喜欢这种直白质疑的语气。

  当即眉心微蹙,开门见山:“还是要找阿沅?她在家里。”
  “家”里。
  这话一出,顾雁心里瞬间倒抽一口冷气。
  但眼下处境实在等不及她权衡——自打从意大利拍片现场直接飞回来,她已经被公司的人追赶了一路,这会儿正愁没靠谱的人帮她“搭个线”,以防暴露舒沅家里位置,蒋成无疑是最好人选。
  当即,也不再犹豫。
  借着人潮遮掩,匆匆忙忙从包里胡乱翻出一块U盘,便悄然塞进他手里。
  “我现在什么东西寄送都会被查,只能亲自过来送一趟。前两天,我发现我和阿沅从小到大一直用的那个邮箱被人删了,里头全被格式化。好在我之前从香港回来的时候拷贝了一份,里面时间信息各种都很全,她要打官司,这应该会对她有帮助。”
  “邮箱?”
  “对,我们从小一直拿那个通信,自己发给自己,类似交换日记……来不及解释了,我怕有狗仔,东西交给你,蒋成,麻烦你帮我拿给沅沅,谢谢了。”
  话毕,她脚下一拐,径直向着路口另一侧走去,很快拦下一辆的士,着急忙慌地离开。
  红灯变了绿灯。
  直到过了马路,蒋成复又若有所思地,看向手里那微微还带着汗意的黑色U盘。
  手机却恰时振响。
  舒沅的电话,如同算好时间般打来。
  他随手将U盘收进外套口袋,便接起电话,那头女声温和,一如往常,只问他:“走到哪了?这么久了,橙子不是带你逛到城东去了吧。”
  “……就是去公园走了一圈。”
  他微微一顿,又说:“现在已经到楼下了。没等到你电话,我本来还打算先找个地方喝个咖啡。”
  “到楼下了?”
  那头窸窸窣窣一阵响。
  再开口时,声音忽而带了些许杂音,应和着午后依稀风声,她问:“没看到你啊?等等……”
  “啊,在那。”
  “你抬头。”
  抬头?
  他向上看。
  看得见邻家晒干的衣裳被吹得抖抖作响,看得见楼上的老人家在躺椅上哄着孙儿晒太阳。
  看得见趴在阳台上和男朋友聊天、不巧看见他,便忘了说话,一下红着脸的姑娘。
  也看得见,舒沅撑着下巴,靠在窗台,圆圆一双眼弯成月牙。
  她也在看他。
  风吹起她墨色长发。
  她冲他招手。
  “这呢,看见我了没?”
  “……”
  这是她长大的地方。
  褪色而陈旧的筒子楼,千人万象,家家喜悲并不相通。
  而她身在其中。
  不是活在空中楼阁的影子,不是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的“黑蘑菇”,只是舒沅。
  这是向她敞开,任她绽放的世界。
  也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与她之间,其实并不遥远。
  甚至那么近。
  “……看见了。”
  他说。
  只是一眼就能望到头的距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8 22:37:15~2020-06-09 05:29: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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