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橙——林格啾
林格啾  发于:2020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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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管她,”这少年轻嗤一声,索性白眼翻到天上,一摆手,示意自己的几个兄弟,“继续——欧——翰哥!翰哥!”
  【舒沅!舒沅!】
  【唱个歌都不敢啊?看看她那样子,还生日呢,白瞎蒋……不是,班委给她准备的蛋糕了。】
  【要不我们偷偷抹她身上吧?哈哈哈。】
  【行啊,不然还浪费了。你看我的。】
  舒沅双拳紧攥。
  【舒沅——看我——!祝你生日快乐呀!哈哈!别生气哈,寿星公不能生气,我们都这么玩的。】
  【……】
  蛋糕结结实实摔在脸上的感觉,多年来,一直在她梦里反反复复上演。
  沿着脸庞滴落衣襟的奶油。
  掉到地上的残渣。
  以及蒋成霍然起身,猛地将桌上书册掀翻在地的巨响。
  【你们闹够了没?!】
  “你们闹够了没?”
  几乎是从胸腔中爆发的声音。
  舒沅不知哪来的力气,又一次,甚至更大力地,一把拽过那少年的手。
  “你们这是在欺负别人!他在难受你们在笑,这不是在开玩笑,不是打打闹闹,是暴力,是霸凌!很难理解吗?!”
  四下皆静。
  “你们觉得这样很开心是吗?!觉得欺负别人很好玩?”
  “说啊!这时候怎么不说话了?!”
  孩子们显然无法理解眼前大人突然的爆发,一时之间,面面相觑。
  小声的议论倒是不绝于耳。
  “不、不就是开开玩笑吗?”
  “对啊,谁让翰哥天天吹牛逼,说他认识万执……万执打游戏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吧……”
  “这人什么来头啊,是不是翰哥老姐?”
  纷纷言论间,就连那为首的几个少年,似乎也到底被她那通红眼圈吓到。
  他们手一松,舒沅瞬间上前,扶住了软倒在柱旁的清瘦少年。
  ——“这是在干嘛?!”
  当是时,几人背后,一道威严声音却赫然传来。
  舒沅抬起头,循声望去。
  对面穿过人群,同样也一眼看到她,紧接着视线一低,看向她怀里少年,神色微动。
  可或许是司空见惯。
  说到底。也只有一声长叹,眉头顿蹙。
  老朱拿手中三角板重重敲了敲墙。
  “都聚在这干嘛?没事做啊?去准备考试!”
  “你们几个,你、你……还有秦补翰,都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舒沅,你也过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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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秦补翰怎么得罪你们了?一个个轮着说!我听着。”
  办公室里。
  老朱前脚刚把门关上, 后脚落座,三角板一扔,登时脸色大变, 把桌子拍得砰砰响。
  “这会儿怎么都哑巴了?刚才起哄的是谁, 自己站出来!”
  “……”
  “周凯, 你说!”
  他做了大半辈子数学老师, 今年虽已五十来岁,喊起话来依旧中气十足。
  只是那张原本弥勒佛似的和善脸, 却已不知何时满面涨红, 说话时, 两只眼睛更瞪得斗大,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紧绷。
  舒沅拉着秦补翰站在一旁, 只是沉默。
  那表情她其实很熟悉。
  十来年前, 那时年轻许多的老朱, 也曾这样训斥着拿她打趣的少年少女,可惜,永远只是换来一阵嬉笑间的挑衅打趣, 有火没处撒,只能等人群散尽后,独自找她谈话。
  当然,时过境迁, 这会儿被点到名的少年,已然远比当年只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叶文华聪明很多,至少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五分钟前还嚣张跋扈谁也不怵, 这会儿却齐齐埋下头来,心照不宣,一声不吭。
  唯一的动作,只有“默契”地背手,冲着身后的秦补翰竖起中指,挑衅似的左右摇晃着。
  显然是惯犯了。
  办公室里剩下的几个老师将一切尽收眼底,一时却也都面面相觑。
  不好多话,只能对了个视找,便一个一个抱起教案和书本起身,先后离开。
  ——“说啊,拿出刚才的力气说!这会儿怎么不闹腾了?!”
  此情此景,老朱又何尝不是看在眼里。
  想着旁边就是自己十几年前同样遭遇的学生,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还是这样的局面,一时气急间没忍住,甚至拿起教尺就想动手——
  那教尺瞬间高高扬起!
  眼见着就要落下,领头那个叫周凯的学生,这才连连摆手摇头,抢着为几个“兄弟”开腔:
  “我们没有找事!是秦补翰,他自己吹牛皮不打草稿,所以我们跟他开玩笑,他玩不起,所以才……”
  “开玩笑就是把人抬起来、裤裆往柱子上撞?你们怎么自己不给自己开开玩笑?”
  “我……”
  “还说!还说!”
  老朱指着周凯,手里教尺微微发抖。
  然而,即便那威慑十足的教尺已然紧攥紧在手里。
  他怒目瞪视一圈,深呼吸,最终,也只是手劲一偏、象征性用力地狠敲几下办公桌。
  紧接着耳提面命,挨个把人训了半个钟,末了,摆摆手,示意他们回去上课。
  “不要再让我看见下次了!听到没有?!”
  “……听到、听到。”
  一群小子瞬间如蒙大赦。
  接连不断的小声应答过后,只悄然再狠狠瞪了没事找事、给他们惹一身骚的舒沅和蒋补翰一眼,便随即脚底抹油,飞也似的溜走。
  “砰”一声。
  人走门关,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只剩下老朱、舒沅和一直在旁默不吭声的秦补翰,齐齐默然无语片刻,前者转身到饮水机旁,倒了两杯热茶,递到两人手里。
  “没事吧?”
  老朱低声问秦补翰。看他一直捂着腿间,脸色隐约发白,又眉头紧蹙,追问着:“要不要去校医院?”
  秦补翰摇摇头。
  有些嗫嚅的、怯生生回答:“不用……就当时有点痛。过一下就好了。”
  “真的?”
  “嗯,我经常……不是,就是,反正过一下子就不会痛了。”
  这孩子似乎还没变声,声音细而纤弱,有点像女孩儿,表情动作同样如是。
  老朱看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后,也只叹息一声,指了指桌上试卷,又指向一旁语文老师的办公桌。
  “那你在杨老师那坐会儿,自己找张卷子做吧,没做完也没事,缓缓情绪,下节课再回班上。”
  少年满脸感恩戴德,忙不迭点头答应。
  小声说了句“谢谢老师”,便捻起张试卷,避到了隔壁的隔壁去。
  等他走开,老朱这才抬头,看向一直默默抱着手里热茶不曾言语的舒沅。
  四目相对。
  半晌,老朱推了张办公椅过来给她坐,轻拍椅面,话题绕来绕去,却也唯余一声长叹。
  “我知道,你要问我为什么就这么把人放走了。”
  “……”
  “可我哪敢打他们?现在网络什么的都发达了,但也是双刃剑。随时要做好准备等着被投诉,投诉给校长、给教育局,动辄要发上网。就前两天,李老师你知道吧?你们那时候的历史老师,看见他们那群人躲在厕所抽烟,群……殴一个外校的女生。说了两句,接着就不得了了,孩子闹着要自杀,说老师对他有意见,故意给他穿小鞋,一大家子人跑来学校闹。闹到最后,虽然调监控证明了李老师的清白,可他家里老婆受不了啊,名声都毁了。只能逼着他辞了职,至于那个学生,记了个大过,还是接着念书,什么事都没有——这就上礼拜的事。”
  舒沅听得心口直跳。“……学校不管吗?”
  “现在还有学校发声的余地吗?”
  老朱反问。
  说话间,他扶着额头,也只满面有心无力的无奈。
  “……现在的社会太急躁了,大家都急着要表达,要说话,大的声音就会盖过小的声音,小的声音就只能沉默,这是没办法的事。就跟现在这群孩子似的,有人骂你,骂完就算了,不当回事,有几个人会管之后被骂的人心里什么感受?”
  他难得多话,一字一句,却都是少与人说的血与泪。
  其实换了别人,其实大可不必说这么多——然而,眼前偏偏已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不对她交代清楚,他良心上过意不去。
  于是思索片刻。
  半晌,还是静静的,把掏心窝子的话都一股脑倒了出来:
  “现在的孩子都精明了。知道录音,录视频,这本来是好事,因为确实怕有不道德的情况,我也有小孩,我也希望他们碰到不公平的事会反抗。可谁能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就像我们以前也想象不到,孩子和孩子之间会那么排挤对方。现在你也看到了,他们已经知道,在大人面前,永远半个字都不反驳,但你只要敢骂狠了,不说自己,就是那些被欺负的小孩,就越会受苦。挨骂的在老师这挨了多少,就会加倍还给本来就受欺负的同学……我们能怎么办?罚也罚了,骂也骂了,可是还是屡禁不止。做老师的,你说我们能怎么办?”
  即便他是老师,是园丁,是培育社会栋梁的第一班岗。
  可这个问题,他从十年前甚至更早,从他开始当老师,就开始问,开始心痛,依旧每一年都有这样的学生,成为人群中的羔羊,还能怎么办呢。
  ——他们又做错什么了呢?
  因为男生女气,因为胖,因为平庸,因为不够出挑因为不合群?这是罪吗?
  还有舒沅,她曾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门生之一,那年的高考,却得到了最为荒唐的结局,这公平吗?
  他的力量仅限于阻止一时的欺凌,除此之外,无论当年还是现在,都只能摇头。
  对自己,也对舒沅。
  老朱说:“其实我特别,或者说最不想的,就是让你看到这种情况。也很不好意思承认,其实这么多年了,很多事情从来没有变过——甚至可能以后也不会变,毕竟从我小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样的事。我们的教育教给每个孩子怎么考试,怎么读书,可没有教给他们,什么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舒沅握紧手中的塑料茶杯。
  “可我今天来,就是——”
  就是为了改变这种情况?
  未免太过于自以为是。
  或者,至少能少少的,改变一些社会的偏见?
  犹豫的话在喉口转了一圈。
  她还没想出最确切的形容,倒是老朱伸手,轻而又轻地,拍了拍她肩膀,说了句:
  “你别急,老师也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舒沅一愣。
  抬眼,却见眼前老师和气圆脸上,露出个淡淡笑容。
  像是忽而陷入回忆中。
  老朱沉默片刻,开口时,只温声说着:“你那本书,是咱们李老师第一个推荐的。”
  “他说你写得好,特别好。所以中文版出来之后,我马上让我女儿也去买了一本,后来看了,确实是,对我触动也很大——就因为触动大,所以,前段时间,我女儿一跟我说,网上把你写个人经历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其实我心里大概就有谱了,毕竟你写这些,永远是会有人不高兴的。在他们心里,你做的事只会让他们像是被人扒/光衣服扔在大街上,他们得跟你争个对错,本质上和从前没什么差别。”
  ——所以,老师其实都知道,也都看过那些所谓的发言了?
  舒沅脑子里“嗡”一声。
  几乎瞬间就想起网上那些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的论调,和下头一众附和的喝彩。
  想也没想,便急忙下意识给自己解释:“老师,我没有故意在书里透露他们的真实信息,真的。”

  “我知道。”
  “我想写这本书,也不是想去回忆那些想起来就……特别难受的事,不是为了去恶心谁,只是想给很多一样经历过校园暴力的孩子一点勇气,去跟自己和解。我不是什么多好的例子,可至少他们也许、也许能知道,其实被欺负不是因为他们做错了什么,也根本不必为了这些,一辈子都活在噩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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