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皇帝回京,顾磐磐又独自留在录州。容定濯哪里还坐得住,听闻有与顾磐磐面容相似的月摩国女子进京,也顾不得先去看,而是策马疾行,先去了录州,要去接回自己的女儿。
户部在容定濯的掌控中,这粮食和药材,自然都是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了录州。就怕百姓录州没有吃的,上街乱窜,加速时疫扩散。
容定濯连夜换马,这一去一来才用了一日,却是没有能接回顾磐磐。顾磐磐正巧有病人在等着医治,不过她答应了容定濯,再过两日一定回京。
而待容定濯回京,又听说那个据说叫乔慈衣的女人,居然离京了。
两头都没抓住,向来极少吃瘪的容定濯,自是心绪不佳,看谁都心生不快。
偏偏今日是南翊郡王的生辰,皇帝在宫里给隋礼叙办了小型的晚膳,南翊郡王还邀请了他。
容定濯看皇帝就更为不悦,独自把玩着酒盏,几杯入口后,索性端起酒盏,道:“臣敬陛下。”
这一敬,就没个收停。且容定濯敬的酒,挑的还是最烈的酒“冰痕”,敬了一杯又一杯的,像是在跟皇帝比赛酒量般。
隋礼叙心道,这敢灌皇帝酒的,也就是容相爷一个了吧?
隋祉玉原本并不想喝酒,目光沉了沉,却索性也对饮起来。
隋祉玉喝酒是一点也不上脸,刚巧容定濯也是,因此,这两人喝得虽多,脸的肤色却是一个比一个如常,眼神也是一个比一个阴沉。
但罗移知道,陛下这是喝得差不多了。就再次道:“相爷,您看,您也该回府休息了……”
容定濯今日难得放纵,找到这么个旗鼓相当的酒友,居然还能坐着,他便冷笑了笑,继续敬皇帝。
待到容定濯终于出宫时,这君臣二人都是目光有些迷离,不复往时清明。
隋祉玉没有回乾极殿,这两天,他格外地想念顾磐磐,饮了酒,更是谁也不想见,去了宫里最别致的拥莲水榭透气。隋祉玉喜欢这里的水景,到水榭没一会儿,他就阖上双眸,在罗汉榻小憩。
邢觅甄是远远看到皇帝,自己过来的,她还没走近隋祉玉,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看到醉成这样的皇帝,她的心顿时跳得格外急。
见皇帝喝了这样多,邢觅甄又有些心疼,她的目光落在男人沉睡的容颜,觉得皇帝已褪去少年之感,气质越来越有天子的深沉。从她这里看过去,皇帝侧脸的线条,像是美玉镌刻,从额头到下颌,无一不是优美,叫人呼吸也凝住。
邢觅甄又看了看男子如墨的长发,他的腰,还有袍摆下修长有力的双腿。只是这样靠近看着,已让她身体发软,只想让这个人抱紧她。
邢觅甄很安静,一句话也不说。夏天的衣裙本就薄,她脱下外面暗红色薄纱罩衫,露出雪白的双肩,想要朝着 隋祉玉俯下身。
她想侍寝。想做皇帝的女人,皇帝真正的女人。
隋祉玉这时却一把她的手腕,声音因喝酒太多,而显得有些沙哑,道:“磐磐?”
果然是她。邢觅甄听到这个名字,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隋祉玉却是慢慢张开眼,直视她片刻,双眼已由酒后的迷离渐渐变得锐利,他道:“慧妃,朕并未召见你。”
邢觅甄道:“皇上喝了酒,臣妾只是想照顾皇上。”
隋祉玉看看她光裸的肩,目光传递的意思很明显,照顾他需要脱外衫?他道:“不需要。”
“皇上这般,难道是在为谁守着不成?”邢觅甄突然脱口而出。
隋祉玉却只是沉声道:“谁放慧妃进来的?” 别说他从前就对邢觅甄没有这个心思。他的磐磐此时还在录州,叫他成日忧心之下,又怎么可能去抱别的女人。
皇帝虽没有带太多侍从,但他身边始终还是有人。罗移和李樘都不在,在外面守着的内侍以重丹为首。
重丹觉得,慧妃娘娘还是比别的娘娘多了些特权的,每次求见,陛下都接见了。想着陛下要立后,万一立了慧妃,他这次便放了慧妃进来,想给慧妃卖个好。
隋祉玉面色冷沉,道:“重丹,往后不必在朕跟前服侍,自去领罚二十杖。”
重丹一听,后悔不已,忙跪下磕头道:“陛下罚得好。奴婢甘愿受杖,只求陛下不要赶走奴婢。”
隋祉玉慢慢站起身,留下慧妃与重丹,头也不回地离开。
邢觅甄看着皇帝毫不留情离去的背影,目光变了又变……
——
乔慈衣这两天是去了京郊寺启恩寺,为顾磐磐祈福,也是向她上回在此结识的友人打听点事情。
她回到月摩国使臣入住的鸿停馆之后,就听说,钦天监的监正在找自己,邀请她过去一叙。
乔慈衣本就抱着与大允天文官学习交流的态度前来,自是前往钦天监。到了钦天监署衙门前,却正巧有辆马车急急驶过,险些刮到她的裙子,她下意识地避了一下。
比她更快的,是有人伸手扶住她的手臂。那人的手掌很有力度,在她站稳之后,就放开了,乔慈衣诧异看看身边这个帮自己的人,正想要道谢,却是一愣。
第79章
乔慈衣微愣的原因,不仅因为这个男人的外表和气度,且她觉得这人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认真一想,是没有见过的。
这男子身穿玄色夏袍,即便没有说话,也能叫人感到有些压迫感。这不是个寻常人。长期身居高位,手握权柄的男人,并不需刻意彰显,以乔慈衣的目力,一眼就能看出来。
容定濯此时却是垂眼看着乔慈衣,心中的惊涛骇浪,竟让他一时之间,连话也没有能说出来。
乔慈衣就道:“多谢。”只有这样两个字,就没有多说。
她对男子,还是防备更多,尤其是有权有势的男人。因她在这上边吃过亏。
平时待不熟悉的陌生男人,就愈加矜持,甚至是冷淡,跟对女子,特别是对顾磐磐的态度完全是两样。
但乔慈衣这等姿色,即使冷淡起来,也不过是在红梅上覆了冰霜,让人越发地想拂去那冰霜,露出灼目夭夭的梅华,平添男人的征服欲罢了。
这时,一道人影带着几个人,急急从钦天监里走出来,那为首之人,正是邀约乔慈衣的监正冯成萧。
这位冯监正,前日与乔慈衣已见过一面。冯成萧还在皇帝的授意下,赠了乔慈衣一套大允最新绘制的星经图,乔慈衣也向进献了月摩国制作的玉枢望筒。
不过,冯成萧看了乔慈衣一眼,第一句却不是与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打招呼,而是朝着她身边的容定濯道:“相爷,下官不知相爷这样早就到了,未及出迎。”
冯成萧知道容定濯今日要过来,可没想到他来得这样早。
容定濯默然颔首。
冯成萧邀请乔慈衣,是要请她看看大允朝正在建造的乾初仪象台,提一些意见和建议,若发现有谬误,也予以提出。
这仪象台,是三年前由容定濯提出,并主持建造。容定濯那时虽然更年轻,却是能力卓绝,很得先帝信重,他这仪象台的构想,也获得先帝的很大期待,甚至先帝还想通过这仪象台,观测自己的帝王天命,以让术士通过各种手段,将自己的命格演化得更完美。
因此,容定濯集朝廷之力,从官员队伍和民间,召聚了一批精通天文、历数、机括、铁木匠艺的能人,来精心研究构建这乾初仪象台。
但这仪象台正在建造,冯成萧也不敢随便带人去看,就命人给容定濯请示。容定濯同意了,冯成萧方邀请的乔慈衣。
想看看这台建造中的乾初仪象台,也是乔慈衣进京的原因之一。
冯成萧这才看向乔慈衣,说:“乔夫人。”
“冯监正。”乔慈衣也微笑道。
冯成萧当然不可能忽略容定濯,就禀报道:“相爷,这位乔夫人,正是下官提到的月摩国使者之一,她对天文历数皆有研习,因此,下官请她来一观仪象台。”
冯成萧又道:“乔夫人,这位是容相爷。”他也没有过多介绍。姓容,又是相爷,足以说明身份,各国来使难道还能不知道容相爷是谁?
果然,乔慈衣很清楚容定濯的显赫地位,显然一愣,心下很是惊讶。
前日陛下设宴款待月摩国一行时,按说这位相爷也该参宴的,但据说他那时有事离京了。
乔慈衣又看了看身旁这个冷峻而伟岸的男人,一个惊讶的原因,是大允这位相爷看着竟是这样年轻英俊。
再一个,则是惊讶,认养磐磐的,就是这样一个男人。看着就是个说一不二的,气势迫人到甚至有些骇人,她便在想,不知这容相爷私底下到底对磐磐好不好。认养磐磐的真正用心,到底又是什么?
乔慈衣长年与月摩国的王族和权要打交道,交际自然是不差,微微笑道:“原来是容相爷。妾在月摩就听闻相爷之名,甚为景仰。”
容定濯面色如常,又看看乔慈衣,只是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冯静萧则是小心翼翼地观察容定濯片刻,不免佩服相爷的定力。
连冯静萧上回第一次见乔慈衣,都是看得有些失神了。不为别的,正是为这女子的容貌和风韵。
而且,冯静萧也知道,乔慈衣的进京,已掀起不小的议论波澜。大家都已经听说,新进京的这位夫人,跟容相的姑娘长得相似。可相爷的态度,看起来实是不可揣摩。
乔慈衣梳的是堕髻,松松挽就,未簪钗子,只是额前坠着珠饰,这是月摩国的妆饰习俗。她的衣裙里料是宝蓝色,最外层是浅灰的纱,将蓝色压得暗淡,但在阳光下时,这蓝色就透出来,身姿很有些流云袅袅的飘逸感。
女子修眉之下的一双眼更是极美,像笼着烟的湖水般深邃,但又不失秋水的明澈。浑身有种言道的风姿,即便她的五官没有这样精致,只是那气韵,就够引人看了又看。
冯静萧就忍不住又看了看乔慈衣,道:“相爷,那下官这就带乔夫人去看仪象台?相爷既然也到了,可要亲自去看看仪象台的进度?”
就在冯静萧吃不准容定濯会不会答应时,容定濯应下道:“好。”
——
容定濯早已命人打听过乔慈衣的情况,这个女子,名字是个他没听过的,且年底才满二十五岁,七岁就随家眷去了月摩国,跟着月摩国的茜夫人学习,后来还做了佘知公主的老师。
最重要的是,还跟人成过亲,那男人成亲后两年就死了。
看起来,乔慈衣二十多年的生活经历倒是明明白白,没有一丝不清之处……
而且,这个乔慈衣,写得一手好字,画画得好,还懂天文历数。
顾磐磐的娘亲可不会这些。当年那字,还赶不上顾磐磐。
因此,没有见到乔慈衣之前,容定濯其实没抱希望。
他就是怀着一种,看看能和顾磐磐长得有多像的态度过来的。
不仅如此,若乔慈衣就是那女人,怎么敢听到他的名号,还堂而皇之入京?
若说她像上次在启恩寺那般躲躲藏藏,他倒是还能够理解。毕竟,她怎敢轻易见他。
当初闹成那样,她不会以为他会放过她罢。
但是,当容定濯亲眼看到乔慈衣的一瞬,他就清楚了。这个女人,是她。
乔慈衣的身体有什么特点,时至今日,他仍记得一清二楚,别说她衣裙底下遮覆住的特征。就是她左耳后的那一颗小小的红痣,也跟过去是一样的。而顾磐磐没有。
还有她左手的小指头,小时候受过伤,不大灵活,那应该是她身上唯一的瑕疵。
容定濯的记忆一直超逾常人,但他也头回发现,他能将往事记得这样清楚。
看到乔慈衣的第一眼,许多记忆便接连而至,就犹如尘封的匣子被开启,连他与她初见时的情形,也能清晰可忆。
别更提她的一些小动作,紧张时如何,生气时又是怎样,甚至是她动情时,从眉眼神态里透出来的妩媚生动。
所有一切,清晰得就像是昨晚才做的一个梦。
容定濯又看了眼乔慈衣,目光暗暗变化。
她声称她只有二十五岁?像当然是像的。别说她二十五,她就是说她年二十,也多的是人愿意相信。
但是,除非她不想认回顾磐磐,那就能一直装二十五岁。
毕竟二十五岁可生不出顾磐磐这般大的女儿。她要认女儿,还得说清楚自己到底多少岁。
乔慈衣这时正好错眼,对上容定濯的目光,心下顿时一紧。她觉得这位相爷的眼神有些异样,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但她再看清楚些,容定濯的目光已轻飘飘掠过,就好像刚才是她看错。
难道是她失忆那两年多里,就对她起过意的男人?看到她回来了,就又活了心思。
乔慈衣已让人打听到,容定濯当初在岭南镇压过莲藏教。不过,白歧的口中,可没有这号人出现过。
这时,乔慈衣听到冯静萧道:“相爷,乔夫人,请跟我来。”
她当然就跟了过去。容定濯走在前面,冯静萧略微靠后,而乔慈衣在冯静萧的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