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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这天,邢远效与邢远敬的奏报进了京。
是在皇帝的书房里,由孟宏简念读两分军报。
邢远效在军报中称,愿意交出兵权。
邢远敬也是如此,说是他长年在边关苦寒之地,有筋骨疼痛之症,想要回京医治。但也陈情说,希望儿子邢燕夺能够继续在军中,报效朝廷。
孟宏简念完奏报,众人都是齐声恭贺皇帝,当然也有人立即发声,说是邢燕夺不可再留在军中。
隋祉玉沉默一阵,当场没有发表意见,只是在众人退下,道:“罗移,带邢燕夺。”
邢家的案子虽让大理寺在查,但邢太尉与邢燕夺却并非关押在大理寺狱,而是在勾沉司的一处密所。用皇帝的话说,是软禁,而非下狱。
邢燕夺到了乾极殿时,上前道:“臣拜见陛下。”被软禁数日,邢燕夺的气质比过去变得要沉静,锐气却还是不减,就像一把名刀,不会因在鞘中就失却刀的锋芒。
殿内有一阵静默。
在邢燕夺掳走顾磐磐的那次,隋祉玉是很想将邢燕夺重处,但如今邢家已上交兵权,想起少年时过往种种,他最终也只是道:“你父亲与你大伯,已决定上交兵权。”
邢燕夺并不算意外,道:“陛下登基的时候,臣就料想过,兴许会有这样一天。”只不过没有想到,这天来得如此快。
隋祉玉道:“但是你父亲说,希望你能够继续带兵打仗。”
邢燕夺略微斟酌,道:“臣听陛下的旨意。”
隋祉玉颔首,不轻不重抛出一句话:“那就去带兵。不过,不是去接掌你父亲的兵力,而是去西北军中。”
邢燕夺闻言大震,一瞬都忘记了规矩,看向皇帝。西北军正是被邢太尉叫人在军械上做了手脚,才会在孝原失利,致使当时的主帅折损。皇帝将邢燕夺派去西北军,大有深意。
隋祉玉道:“你也不是直接就做主帅。我现在只能让你做参将,若是你能让如今的主帅对你另眼相看,能凭你自己的本事取得战绩,朕会允你继续带兵。”
他知道,邢燕夺就是天生为战场而生的人,从小的志向就是能纵横沙场,邢燕夺本人的心思,其实比邢太尉纯粹得多。将才难得,隋祉玉其实并不想看到邢燕夺从此陨落。
邢燕夺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上战场,闻言胸中自是激荡难言,甚至眼眶也有些酸意。他明白,皇帝是要他去赎罪,要他去为邢太尉的毒计将功补过。
隋祉玉又道:“你五次出征,有两次是对抗外侮,有三次是剿除匪寇,次次皆是大胜。朕知道,你不一样。”
邢燕夺再次叩跪在地,道:“臣叩谢陛下。臣不会让陛下失望。”虽然只有两句话,君臣两人却是都明白,这是邢燕夺拿性命做出的承诺。
至于邢太尉,被拘禁这些日子里,他染了伤寒,听说两个儿子竟上交了兵权,气得大喊“不肖子”,激怒攻心之下,年纪大了,又是严冬侵袭,竟是中了风,半身偏瘫,神智不清。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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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燕夺刚离开乾极殿,苍穹就开始飘雪,初时落得急,雪花大片大片的,随着风卷舞,宫宇的飞檐翘角渐渐染上素色,与红墙相映,放眼望去,仿若一个崭新的纯然世界。
邢燕夺出宫的时候,就见邢燕承站在不远处,带着一辆马车在等着接他。
邢燕夺这才知道,是邢燕承写了信给两人的父亲。
邢燕承早年跟了一个仁心仁术的好老师,行医这些年,正如邢太尉所说,战场上的血气早已失去。
他是真的很喜欢顾磐磐。唯一有过一次杀念,是在上江苑时,顾磐磐伤了膝盖,他在殿外亲耳听到那姑娘是怎样被皇帝亲昵逗弄,那一瞬的强烈嫉妒,竟让他想杀了其他得到顾磐磐的男人。
但那样的念头也就是一瞬即逝。这些年来,邢燕承内心深处最珍惜的,并非世家公子的身份,而是他这一身靠自己琢磨得来的医术。顾磐磐这样的小女孩都有志向,想要利用身为皇后的地位,推动本朝医学发展,他怎可能没有?
真正让邢燕承下定决心劝说父辈交出兵权的,正是顾磐磐那双眼睛,或者说,是她那种对医者始终敬重如一的眼神。
所以,说邢燕承自私也好,无私也好,他宁可家族失去兵权,也不想成为阶下囚,只是想能够继续做一个医者,能让自己所学能有所用。
这兄弟两人回头看了一眼这覆上新雪的连绵宫阙,一起坐上马车离去。
隋祉玉看一会儿这天色,突然就格外地想看到顾磐磐。问:“皇后呢?”
内侍很快回来答:“陛下,皇后娘娘先前带着宫人包了饺子,说是今晚要与您吃的。现下与魏王殿下去拥梅园看雪了。”
“是么?”隋祉玉听完,哪里还有心思管政务,起身道:“朕去看看。”
隋祉玉来到拥梅园,这时雪已变小,细如盐般弥漫在空中。
他果然远远就看到顾磐磐和隋祉玉,那两人走在绽放的红梅树间,不知在说什么,连声欢笑。
顾磐磐身着红色鸾纹袍褂,襟领和袖口镶着白狐肷,毛茸茸的装饰,让她的脸蛋看起来更加粉嫩,一双眼眸更是明如秋水,即使穿这样多,还是难掩身姿的窈窕,让隋祉玉看得有片刻失神。
顾磐磐被宫人提醒,说是陛下来了,她立即提着裙子朝隋祉玉跑过去。隋佑恒也是一脸喜悦,大叫道:“皇帝哥哥!”
隋祉玉将这跑过来的一大一小扶住,道:“慢点,下雪路滑,小心摔着。”
说着伸出手,将顾磐磐眼睫上小小的白絮摘下,眼神温柔得可以将冰雪化开。
因为隋佑恒在,顾磐磐对皇帝这样旁若无人的举动有些不好意思,就岔开话道:“陛下给我画一幅梅花,留作纪念吧。”
她还是第一次与皇帝一起赏雪,心里有些激动。
隋祉玉自是答:“好。”
罗移见状,赶紧叫人呈了纸笔过来。隋祉玉就在附近的琉璃亭中画画,顾磐磐和隋祉玉在一旁等的时候,想堆雪人还堆不了,就索性搓雪球相互砸着玩。
见皇帝画好一阵都没画完,且画得那样专心,顾磐磐有些疑惑地走过去问:“陛下?”
就见那画上不止有梅花,还有一个红裙女子,风姿明绰,站在梅花间回眸,笑意嫣然。正是顾磐磐。
旁边还有隋祉玉的题字:乾道元年冬至,观吾妻梅园赏雪。
顾磐磐目光落在“吾妻”两个字上,翘起嘴角,看向皇帝的面容。
她突然低声道:“陛下,那天在佛塔里,我就怕出不来,再也见不到你。”这句话她一直不敢说,现下不知为何突然就说出来。
“不会。朕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隋祉玉道。
他说完将顾磐磐拉近,紧紧箍在怀里,低头含住她的唇,细细品啄,绵长而炽烈。隋祉玉长睫低掩,吻得很专注。顾磐磐顾及还有人在,本要挣扎,却是分毫也不能挣脱,索性也慢慢抬臂抱着他,回应着他。
隋佑恒还在地上刨雪,正要回头叫姐姐,罗移示意李樘,李樘一把抱起魏王,捂住他的小嘴,拿身体遮住他的视线,就将人带离开。
梅影婆娑,香雪无垠,只留帝后的身影紧紧相偎,亲吻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