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与太皇太后都赏赐了金银,另有乳云纱、巢花缎、平江细布等十来种珍品贡料,各赐了五匹。还有金缕花嵌红蓝宝如意花熏、双鱼耳白玉净水瓶、玉子棋盘等女孩喜爱的物件,另外还有一些珠花首饰。
因顾磐磐家开着药材商行,太皇太后还从私账里,赐了她京城宝华街的几间铺面,让她家里日后可用。
岳姑姑还告诉她:“磐磐姑娘,太皇太后说了,你可以带一位从前的婢女进宫,也可以继续去青鸾书院念书。”
顾磐磐的家底一下变得丰足。
她没想到会赏赐这样多,向太皇太后谢了恩。至于皇帝那边,倒没有专程去谢恩。
她还没回家,东西也就暂时存放在宫里。
当三日后,顾磐磐再次回青鸾书院上课时,更是引来众人侧目。
魏王回归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不仅是传遍朝堂,连权贵豪族的女眷们亦有所听闻。
顾磐磐进宫的事,也在书院里传开。大家都已听说,她带回魏王,如今得到太皇太后的青眼,能出入宫禁。
大家对顾磐磐的眼神和态度都有变化。
但是,也有等着看好戏的。太皇太后目前固然是如月在天,可年纪终究大了,魏王年龄又太小。
顾磐磐巴结了太皇太后,却是得罪了圣上,未来的下场,可未必说得准。
皇上占得天时地利,只要不是昏聩无道,做出神鬼共憎之事,或是新政施得太猛,触动太多门阀之利,照着当今皇帝的步步为营,绝难撼动。
顾磐磐没去管那些不善的目光,她在书院当然是有朋友的,其中最为交好的,便是邢觅楹。
邢家二房的姑娘。一个生着丹凤眼,红菱唇,十分俏美活泼的女孩。
两人是在书院的藏书楼结识,一见如故,邢觅楹非常喜欢顾磐磐,顾磐磐也很喜欢这姑娘。
邢觅楹也已知道磐磐如今境遇,道:“听说大长公主竟想让你进宫?现下你倒是真的入宫了。”
“嗯。”顾磐磐也觉得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她的命运完全改变,也还在调适心绪呢。
邢家这样的家族,邢觅楹可是太清楚,宫中虽说是世间最富丽之地,可也是要吃人的地方。何况她的堂姐还在宫里。
邢觅楹立即又追问:“那你见到皇上了?”
“见到了。”顾磐磐点点头。好歹是参拜过两回。
邢觅楹担心磐磐被天家气象与皇帝的风度所迷,若沉湎于想入宫侍君,恐影响她日后择夫,道:“你……磐磐,你听我的,皇上并不适合你。”
顾磐磐笑着说:“阿楹放心,我知道的。”
邢觅楹可正是不放心,她看看周围,低声对磐磐道:“不如我跟你讲讲皇上的事吧?”
她出自邢家,许多别人不知道,不敢说的,她却是清楚。
“好啊。”为了水参,顾磐磐正好想多了解这位皇帝,两人的脑袋便贴在一起,听邢觅楹说起宫闱旧事。
当今皇帝隋祉玉,出生本是顶顶尊贵。
是太宗皇帝唯一的嫡皇孙,太子夭折两儿两女后得来的嫡子,当眼珠子一样的娇爱。
然而,当年太宗的皇子众多,年岁亦相近,夺嫡极为激烈。太子受到诬陷,被罗织“残杀手足端王、结党谋逆”等罪名,在被捉拿的过程中不堪受辱而自戕。
太子妃也追随而去。
隋祉玉的好日子就此结束,刚满周岁,便被收繫在偏僻的景华宫。
喂养他的奶娘不用心,令他幼时遭了不少罪,只有一个老太监叫罗虚,始终悉心爱护,甘苦共伴。
后来太子一案得到平反,太宗皇帝怜悯这个皇孙,驾崩前一纸诏书,六岁的隋祉玉才终于结束幽禁,封楚王。
继位的是隋祉玉的八叔,也就是先帝。
先帝将隋祉玉丢在京郊玄阳苑养着,远离权力核心,又便于监视。毕竟曾是嫡皇孙。
这位楚王隋祉玉,脱离羁困的幼年,少年时是个闲云野鹤,与世无争的性子。
除了书画棋道,谈玄论释,便是寄情音律、谱曲制琴,少时已能亲手削木捻弦,斫磨髹漆,制出名动一时的“谷雨”“青狐尾”等琴,清越圆润的宏雅之声,闻者无不神醉。
在太皇太后每年生辰,少年隋祉玉还要献一曲《长生赋》。
当着面虽是领了太皇太后恩典,下来却有人嘲笑,天潢之贵,却与琴师无异。
隋祉玉也不介意,依旧自得其乐,远离权力。
他那园子里还喂着一群鹿。闲时常与鹿相伴,漫步林间,真是秀毓至极,也温驯至极。
谁人不说,楚王殿下就像那白鹿。优美,高贵,无害。
顾磐磐听到这里,忍不住道:“阿楹,我怎么觉得,皇上不是你说的样子。我前几日瞧着……”她声音更小了些:“皇上似乎很冷酷。跟你形容的,也差得太远。”
她回想着,皇帝身上那种居高临下的掌控感,跟“无害”这两个字全不沾边。
邢觅楹点头,答:“那是,我之前说的是陛下他的从前。”
现在的皇帝当然不像只鹿。
她解答磐磐的疑惑:“皇上变化这样大,大概是因为……皇上最重要的人,在他登基前死掉了。”
“皇上最重要的人?是一名女子吗?”顾磐磐好奇问。
邢觅楹摇头:“不是,是个老太监。就是我之前告诉你的,从皇上出生开始,就一直照顾他的老太监罗虚。”
那是在皇帝登基大典的前夕,右金吾卫中尉李蒙与云骑仪仗卫队指挥程望勾结作乱,率两队军士从南华门攻入禁中,老太监罗虚就是死在那晚。
谁能想到,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楚王,能第一时间下令围杀置疑登基诏书的大臣,还亲手挥刀割开叛将李蒙的脖颈,被鲜血喷了半张脸还笑得叫人不寒而栗,简直像换了个人。
南华之乱在当晚便被镇压。新帝的冷酷狠厉,从此开始展露。
第二日,隋祉玉踏着禁中前夜被擦净的血道,一步步迈上丹陛,如期举行加冕。
随即是李、程两家,以及追随的主要武官,满门抄斩。直接致罗虚身死的李蒙更是被挫骨扬灰。
总之,有人猜测,隋祉玉是因为老太监罗虚的死,性情大变。也有人猜,是他善于克制隐藏,从前是不得不伪装得无欲无求,那次不过是露出本性。
到底哪个才是隋祉玉的本来面目,谁也不清楚。
不过如今也不再重要,原本天子就是高高在上,不容人揣度。
顾磐磐听完很是出了会儿神。
其实,她是很能理解的,理解那个内监对于皇帝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幼年到少女这段成长,也是与爷爷相依为命。她如今进京学习课业,想找一户靠得住的夫家,也正是为让爷爷往后不要再为她这般操持辛劳。
她完全不敢想象,若是爷爷离开人世,她会是什么样子。更何况,最亲的人遭到杀害,比起寿终正寝,那种痛苦,应该是更痛得多吧。
——
“你们也在这里……”
顾磐磐还在出神,突然听到一道秀气的嗓音,是容初嫣的声音。转过头去,见到果然是她。
容初嫣身边还有一道男子身影,身着玄青袍服,伟岸而沉稳,竟是容定濯。
顾磐磐不认识容定濯,还在想这是谁?新来的老师?可是瞧着不大像。这个人一看就是处尊居显,惯于施令的,不是书院的老师。
邢觅楹却是面色一变。
容定濯的目光落在顾磐磐身上,看着那张玉润娇妍的小脸,黑眸轻眯了眯。
第6章
容定濯居然出现在青鸾书院,这实在令邢觅莹诧异。
容家与邢家关系复杂,明争暗斗,绝对称不上交好,可又在寻找与皇帝之间的微妙平衡。
邢觅莹便行了个礼,道:“容六叔。”
顾磐磐一愣,容六叔?
据她所知,得这样称呼的,只有当今的中书令容定濯。这名字如雷贯耳,顾磐磐在青鸾书院多次听过这位的赫赫名声。
顾磐磐就好奇地看向容定濯,惊讶于对方看着竟这样年轻。
容定濯见顾磐磐看过来,倒是收回视线,转向邢觅莹,略微颔首,以示回应。
邢觅莹向容定濯打完招呼,立即就拉着顾磐磐走掉,对容初嫣,她可没做表面功夫的兴趣。
她俩关系并不好,如今是井水不犯河水。
顾磐磐与容初嫣更是没有什么来往,完全不熟悉,便只是朝容定濯与容初嫣微笑点点头,就随着邢觅莹急匆匆离开。
可两个女孩尚未跨出前面的圆洞门,已听到有个老人的声音:“顾磐磐,我正叫人去寻你。你既来了,便过来罢。”
顾磐磐一听,是书院的院正,贺元逢。他先前正是去交代人找顾磐磐。
顾磐磐当即停下脚步,与邢觅莹道别,一个人又折回来。
这里靠近善始阁,贺院正办公的阁楼,女学生们很少到这里,所以邢觅莹才拉着顾磐磐过来。
顾磐磐来到贺院正的近前,给贺元逢福了一福,贺元逢赶紧向她介绍容定濯,道:“顾磐磐,这位是容相爷。相爷有事要问你。”
容定濯作为实际把持尚书中书两省的首相,众人见了,称令公的少,大都是恭敬称呼他为相爷。
顾磐磐心下诧异,便又连忙向容定濯行礼:“顾磐磐拜见容相。相爷要问什么?”
顾磐磐站得不远,容定濯已将她上上下下看个清楚,连她眼尾微翘的弧度,眼珠深深的黑色,细微的表情神态,都看的一清二楚,不禁屏息片刻。
容定濯名义上是来求购贺元逢手里的一幅名画,其实是专程为顾磐磐而来。
这几日,他派人去往西都找顾迢龄调查顾磐磐的身世,顾迢龄却去了蜀中,消息还未有这样快回来。
那一晚在公主府,毕竟相隔太远,容定濯今日来,便是想将顾磐磐看得更仔细。
顾磐磐如今上完课就要进宫,他索性亲自过来一趟。
他自是不可能说明真实来意,只是道:“听闻顾姑娘的祖父是顾迢龄。顾迢龄当年制的药酒和针灸手法,称得上两绝。家慈有腿肿的旧疾,他从前为家慈施过针,颇有成效。我听说你也在学医,不知可曾同你祖父学过施针?”
原来如此。顾磐磐听了,很是不好意思,其实爷爷并不想让她学医,也没有教她施针,她有许多东西都是偷学的。她的药酒倒是制得很不错,但这针灸,她却是没有学到。
她便说:“要让容相失望了,爷爷并未教过我针法。还让相爷您亲自跑一趟。”
顾磐磐想着,容相爷也真是侍母至孝,这其实不用他本人来的,命人通知她一声即可。
——
这边容定濯在与顾磐磐说话,一旁的容初嫣表面平静,心中其实已是波澜急涌,
震惊不已。
只因她暗中观察到,她的六叔……先前就看了顾磐磐好几次。等顾磐磐走近,他更是一直在看顾磐磐。
看一个女人好几次,这对别的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容初嫣不清楚。但对于她六叔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可就太清楚。
她的这位六叔,对当年的六婶一直都是不冷不热。八年前,那位在容家存在感很低的六婶过世以后,她的六叔就没有再续弦。这些年,六叔一直在为容家挣前程。
她六叔可谓是仕途极顺,在做中书舍人时,就已深得先帝信任,后历礼部侍郎、西川节度使等职,进拜中书令,年纪轻轻一跃为先帝眼前第一人。
先帝在明丰五年设明政堂,原是规定由宰相们秉笔轮值,三省长官、副官共议国政。可那时,先帝几乎就已不大亲政,沉湎于炼丹以及贵妃乔氏,明政堂不久就被固定在中书省,由容定濯执政事笔,大事小事几乎就是他说了算。
也借由那段时日,三省副相都换成了容定濯的人,他更是揽夺财权,牢牢掌握户部,还将自己的亲信安插到盐铁司、漕运使司等财政要脉所在。财政乃邦国根基,可想而知他的权力之盛。
当然,大长公主进献的乔贵妃,当今的贵太妃,也在其中发挥颇深的作用。
像她六叔这样一个能呼风唤雨,又相貌英俊出众的男人,想上位做继室的女人自然是多不胜数,可都没被她六叔看在眼里过。
容初嫣从未见过容定濯那样去看一名女子,自是心惊肉跳,便又转眸看向顾磐磐。
只见这顾磐磐今日穿着雪白的小袖短襦,墨绿地暗纹兰草团花纱裙,系在高腰的丝绦是浅浅的杏黄色,极普通的一身裙裳被她穿得烟姿袅娜,白嫩的肌肤在阳光下几乎透亮,嘴唇天生娇红,瞧着就知道是润泽香软。
容初嫣承认,这顾磐磐的确生得好。
有一回从书院离开的时候,容初嫣就曾见过两个世家纨绔特地来看顾磐磐,她坐在马车里,马车经过时正好听见那两人在悄声议论,说那顾磐磐是冰清玉洁,艳而不妖,堪称尤物,现在还小,一团稚气就这样醉人,再大点不知如何勾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