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败了,连太子妃也香消玉殒,那样一对完美恩爱的璧人,就因为太仁厚,死了,小皇孙与阶下囚无异。他却无能为力。
隋祉玉已不记得年幼之事,闻言倒是一笑,道:“令公勿这样说。朕接令公入京,是要令公颐养天年。”
他随即又看向孟宏简身后的黑衣男子,正是他派去保护孟宏简的暗军副都统,见他左臂负了伤,朗声道:“石渊,令公平安入京,你功不可没。”
这位一直沉默无声的大汉这才跪下,抱拳道:“陛下,卑职幸不辱命!”
“很好。朕要赏你。”隋祉玉轻拍了拍这硬汉的肩:“起来吧。”
罗虚的死,是皇帝毕生至恨。
孟宏简能平安入京,隋祉玉心情大好,遂携了孟宏简入宫,君臣相叙许久自不必提。
——
到了晚上,隋祉玉却是去了金河别苑,太皇太后千秋大典将在此处举行。
今日金河苑中,有一场小小的家宴。生日前一天是寿日,太皇太后这天是要吃长寿面的。
参加的人不多,但有个无关的人也到场了。
那便是容初嫣,她这晚被大长公主带进金河苑,明日直接就去献舞。
太皇太后对大长公主历来纵容,何况她还要拉拢容定濯为魏王筹谋,容定濯的大寿献礼又极为阔绰,见着容家这唯一的闺女,太皇太后自是笑意盈盈,格外慈和。
容初嫣在太皇太后面前表现得乖巧,但她心里,却是很不喜魏王。
因为魏王隋祐恒像只花蝴蝶,一会儿飞在顾磐磐身边,一会儿飞在皇帝身边,还一手拉着皇帝的衣袖,一手牵着顾磐磐的手,极力要让顾磐磐和隋祉玉站在一起。看得容初嫣觉得辣眼。
虽然顾磐磐最近很忙,总是把隋祐恒扔给薜荔,但隋祐恒心里,最爱的女人还是他家磐磐。
若非顾磐磐年岁小了点,还真叫人要以为这是她的儿子。
容初嫣收回目光,不再去看那边三人和乐融融的一幕。她今晚,要把握住机会。
还好,又过一阵,那魏王就拉着顾磐磐出去玩儿,他第一次来金河苑,觉得好玩。
没过多久,在大长公主的暗示下,容初嫣也出去了。
容初嫣站在水边,开始用一片草叶吹奏曲子。草叶声不大,却是空灵婉转,悠扬起伏。
容初嫣知道,皇帝会来。这是大长公主特地为她创造的机会。
更何况,皇帝对音乐鉴赏的格调高,寻常曲乐难以入耳。而她吹奏的,正是隋祉玉本人从前谱的乐曲。
果然,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是裾裳在夜风里逸荡。除外这声响之外,还有脚步声,不轻不重。
不远处有灯火移动,灯辉照着三道身影,越来越近。
容初嫣闭了闭眼,紧张得几乎浑身战栗,但她吹的音律并未凌乱。
“何人在此。”这嗓音,深沉平静,冰凉如水,不是皇帝是谁。
容初嫣按捺过快的心跳,转身露出笑意,放下手中草叶,款款行礼,道:“是初嫣。初嫣拜见皇上。”
皇帝身旁有两人掌灯,火光不算太亮,他负手慢慢走在前面。
那道袍角随风轻飞的身形,被灯光勾勒出朦胧轮廓,仿佛与月下的桃花融成一幅写意的水墨。
光看这剪影,仙姿隽逸,很难将隋祉玉与杀伐冷酷这样的字眼联系起来。
“免礼。”隋祉玉直言道:“你如何会吹这曲子?”
他自己谱的《云水》,他记得并未在公开场合吹奏过。
容初嫣赶紧道:“从前,臣女无意间听皇上吹奏过,当时便十分喜爱。可惜只记下大略,没有记全。”
她那时曾远远窥见,他独自坐在明佛木塔旁,含一片草叶,手指轻压着叶面,衣袂猎猎,曲声婉转流泻。
她那时看着他的背影,就很想把他拥入怀里,安慰他,向他倾诉。
果然如容初嫣所料,皇帝终于将目光转落在她脸上,第一次正眼看向她,眸中含着意味不明的审视。
容初嫣整颗心都提起,她知道皇帝能懂她的意思,在他没有做皇帝的时候,她就已悄悄记下他吹奏的曲子。
那意味着什么,意味她暗暗恋慕他多时。
她得表明心意,打消皇帝的疑心,让他知道她的真心。
然而容初嫣却是失望,皇帝听闻她的一番心意,却似听不懂少女的表白,只点评道:“你记性很好。”
“不是这样。”容初嫣急切道:“皇上,是因为,初嫣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对她来说,皇帝可以比容家更重要,他懂她这话的意思吗?他这样聪明,一定懂的。
果然,隋祉玉又看了看她。他这次终于勾唇笑了笑,眼中却无笑意,只道:“朕知道了。”
他只是这样说了一句,并未给容初嫣任何回应,就又离开。
以隋祉玉的理智和冷酷,自是没有任何触动,他只是觉得容定濯派来的这两个姑娘,还真是各有手段。
一个动之以“真情”,一个是若即若离的暧昧。
不过,他对容初嫣实在没有任何兴趣,连逗一逗的心思都欠奉。
他一下又想到经常被他逗弄的顾磐磐,竟然又有点想把她叫过来。
其实他也弄不清楚,顾磐磐到底是不是容定濯的女儿,总之和容定濯关系匪浅,来历不纯就是。
容初嫣也不知皇上到底对她留心了没有,她只有在明天的大典上继续表现。
明天的献舞,她一定要让所有人都沦为她的陪衬,包括顾磐磐。
——
太皇太后的六十大寿,如期而至。
金河苑太仪殿广场上,礼乐大作,孔雀羽扇、绛麾宝幢恢弘林立,百官俱着朝服,肃然鱼贯入禁中,等待皇帝与太皇太后驾临。
待皇帝与太皇太后沿着红毯临位宝座,作为百官之首的容定濯,登上丹陛,念读了一篇太皇太后的颂词,群臣随即行三跪九叩之礼,山呼陛下万岁,太皇太后千岁。
太皇太后接受朝贺后,按照百官品阶,赐下金玉如意、朝珠、瓷器、茶叶等赏赐。
设宴的地方是在外朝弘恩园,朝拜礼之后,以皇亲国戚、勋爵大员,皆去往弘恩园。
园中自是官员先到位,等皇帝和太皇太后驾到。
因此,各位官员路过容定濯和邢老太尉等人时,都纷纷行礼,邢老太尉现在很少出现在京中,陡然见他与容定濯一起出现,都还有些不习惯。
不过,看看邢老太尉那两个孙子,真是生得叫人羡慕。
邢燕夺与邢燕承只相差两个月,虽然邢燕夺是邢家嫡长孙,但是从小,邢燕承就不爱显山不露水,邢燕夺则要叛逆张扬许多,因此,小时就一直有人说邢燕承更像哥哥。
但如今邢燕夺执掌兵权,身上威势重,人也越发冷漠沉稳,众人也不会再觉得邢燕承是哥哥。
仅从姿容来看,兄弟两人算是各有千秋,都是灼然耀目。但是邢燕夺因为气质关系,要更为摄人。
容相还没有儿女呢,从这点来说,众臣觉得邢家兴许日后会更强盛。
——
大家等了一阵,皇帝与太皇太后才到了。
筵席开始时,准备的歌舞节目也依次登场。
没想到,她们这个舞居然还是压轴,成了最后一个节目。女孩们等得都有点儿心急了,尤其是看到皇上和一众贵族子弟都有些心不在焉,就更着急。
有些观众也挺着急。
消息灵通的年轻公子们,早就听说,青鸾书院的舞有上京第一美人容初嫣,有最近传得比容初嫣还胜几分的顾磐磐,光这两个少女,就让人期待这个节目了。
终于到了最后的节目,顾磐磐和一众小姑娘都换上了裙裳,戴好面具,等候着出场。
顾磐磐上场前,不知怎么的,就看了那主位的皇帝一眼。这一看,倒是愣了愣。
饶是顾磐磐这样痴迷医术,对皇帝没有觊觎之心的,也为这纯粹的男色给看愣。
看得呆愣的又何止是顾磐磐,无论是贵女,还是教坊司的姑娘,乍见皇帝,愣神的都不在少数。
皇帝今日戴着白玉十二旒,那玉旒下的下颌,轮廓完美,更别说那朦胧若现的眉眼,旒珠也遮不住的峻丽如画。
长成这样,却并不女气,反而身上的男子气度,如有实质能笼住人一般,充满天子之威。
大允是金德,因此,尚白色,皇帝许多龙袍都是白色,但今日仍是玄衣纁裳,要厚重庄肃得多。
白纱中单,朱缘大带,两组云龙纹饰的金钩玉佩,身后是彩织大绶,十二章纹代表着无上皇权,日月在肩,游龙走袖,今日的隋祉玉,已不止是矜贵,而是一种唯吾独尊的风度,是权的化身。
顾磐磐收回目光,突然想到,皇上今天都看腻这些歌舞,估计都不想再看她们这舞剧了吧?
舞剧刚开始的时候,容初嫣是最抓人眼球的。
容初嫣人生得高挑,身段也傲人,舞裙与佩饰皆是独特,站的位置亦最醒目。
毕竟都看不大清楚脸,只能看见少女们的如玉下巴和嫣红小口,站位和身形就很重要了。
而且,容初嫣不愧是从小被容家培养诸艺,舞技的确高超。
舞姿婆娑,丽裙柔娆,时而轻缓如春风拂水,时而急如骤雨打花,十二幅的舞裙如烟霞漫开,各个动作都收放自如。
因此一开始,容初嫣吸引了几乎全部的注意力。容初嫣的爱慕者更是看得如痴如醉。
“哪个是顾磐磐?”有世家公子在悄声问旁边的人。
邢燕夺听到那两人的私语,他冷淡一笑,那顾磐磐还没出场。虽看不到这些少女的脸,但顾磐磐的身影不在这些人里面,他扫一眼就能看出来。
邢燕夺便将目光落到妹妹邢觅楹身上,邢觅楹饰演牡丹仙子。
百花舞以端华雍容为主,四个花仙女孩甩袖旋身之间,都是稳重又不是柔婉,就似那花开天地,无声却绚丽。
在容初嫣与四花仙跳完一段之后,音乐陡然一变,从雍容变成婉转急促。
随着四花退至两旁,是百鸟朝凤舞登场,这六名少女的舞姿,则突显了鸟儿的灵动轻盈,为这舞台注入活力。
顾磐磐正是这朝凤舞六人中的一员,她很快就把众人的视线给抓住。
顾磐磐比容初嫣要稍矮一点,但身段还要更打眼一些。
她的腰骨特别窄,腰细而圆,该丰盈之处却发育得很好,尚未起舞的时候,层层薄纱服帖,就已让人觉得如水清柔,如柳娇媚。
顾磐磐舞动起来的时候,更是灵动腾挪,翩然之态,如飞仙迎月,彩鸾萦风。
明明是一样的动作,又她身上就总是觉得更好看,让人视线紧紧跟随。
等她再一个扬袖旋身,回眸含笑,虽然看不清脸,但那唇角翘起的红唇,竟比看到她的整张脸,还要让人觉得心潮激荡。
崇阳郡王果然眼睛都看直了,因他去了江南渡冬日,也是才回京,赶紧向身边的人低声打听。
不过叫人遗憾的是,顾磐磐的位置始终较为靠后,雀仙女孩们后面索性退出了一会儿。
不过,叫人很快打起精神的是,顾磐磐没过多久再次登台了,这次她身上多了缠绕的丝带。
是正红色的艳丽寿带,被她如挽着披帛一般,婀娜而轻盈地挽着进了场。
这回,连一直占据着主位的容初嫣都退开了,把舞台留给这个顾磐磐。
随着乐起,顾磐磐先是在原地做了两个简单绕臂的动作,寿带两端随即被她高高朝空中抛起,如天女散花般离开她玉白的手。
她抛洒的力度重而巧,寿带在空中的弧度漂亮极了,待寿带蜿蜒飘落,她也不知是怎样接的,竟然几个旋身,那寿带便在她腰间缠绕了好多圈。
可是她的腰太细,这样紧紧的缠绕束缚,仍然细得分明,叫人的目光都不由落在她腰间,担心美人的细腰会不会被勒得太痛。
寿带一下缩短许多,被顾磐磐如水袖般挥舞起来。
寿带被快速舞动的时候,根本看不到上面的花纹,只能看到如红色霞带围绕在顾磐磐周身,上下灵动飞舞,如飞天般,鲜艳灼眼至极。
起跃,飞旋,尤其是她后仰折腰,或是旋身时,那姿态,夺目,夺魂。纤细,又柔韧得不可思议,但甩动寿带时却是那样有力。
红带与她雪白的肌肤一映,对比鲜明。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这般高超的舞技,看得台下屏住呼吸。
大长公主也有些怔愣,原来顾磐磐在登台前的展示未尽全力,这舞姿,简直可倾倒一方。
唯有容定濯与邢燕承紧紧蹙着眉。
容定濯目光深沉,这让他突然想到那个女人的舞姿。
邢燕承则是不愿顾磐磐这样的时刻,被这样多人所注视。
顾磐磐接着又踮起脚尖旋转,那在她身上缠绕缩短的寿带,被一寸寸放长,开合,快时若飞凤游龙,在空中变幻飞舞,等她慢下来的时候,飘荡的寿带如霞光,如花汛,她的裙幅则在红带中一层层逸泄出来。
《朝凤》的最后高潮也随之到来,
顾磐磐一抖寿带,牵着红带一端,从舞台之西来到舞台之东,女孩们也随着寿带清晰展露出来的寿词,齐身上前向太皇太后祝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