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又吩咐人带石南星去安排住处。
石南星也没拒绝。
待他们都离开后,王氏才一字一字道:“去请二小姐过来。”
宋雁回今日眼皮突突直跳,先时有客人在,还好一些。客人散去,她眼皮跳的更厉害了。听说母亲传唤,她有些意外,但还是依言前行。
正房很安静,她刚走进去就闻到了淡淡的檀香味。
母亲王氏跪在佛像前,手里捻着佛珠。
宋雁回轻轻唤了一声:“娘。”
看见女儿进来,王氏停下手里的动作,随手抓起身侧的黑木匣丢给女儿。
宋雁回下意识接过,但看清匣子之后,脸色巨变,忙不迭地丢在地上,几步跑到桌旁,拎起茶壶,就要洗手。
将她这一串动作看在眼中,王氏慢慢阖上双眼,神情痛苦:“真是你做的?”
宋雁回脑袋轰的一声,有几分慌乱:“娘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听不懂你倒是知道这东西碰不得。你既然知道不能碰,你怎么能……”王氏眼眶发红,“兰兰她是你亲妹妹啊,你为什么要害她?”
宋雁回定了定神:“我没想过害她。”
“……那是冲着缨缨的?”王氏眼泪掉下,“为什么啊?”
她的亲生女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宋雁回面色苍白,“为什么明明我才是宋家的女儿,你们却都一个个偏向着她。”
王氏闻言心如刀绞,当即垂泪:“偏向她?我若偏向她,就不会留下你,对她不闻不问。”
她为了照顾雁回的心情,对缨缨堪称冷漠绝情。在雁回的心里,她还是偏向缨缨的吗?
“不闻不问?”宋雁回睁圆眼睛,“你们一个个说着不再跟她来往,可你们是怎么做的呢?大哥帮她做女傅,兰兰悄悄给她送礼。这就是你们的不闻不问、不再来往吗?要真的不闻不问,这东西自然也到不了她手里。”
“你……”王氏按着发痛的胸口,“缨缨做女傅的事,你大哥他事先不知情,并没有帮忙。兰兰也是跟着她习武,所以才会……可就算他们私下有来往,你也不能做这样的事啊。”
宋雁回知道事情败露,也不说话,唇线紧抿。
“你这是害人你知道吗?你不喜欢她,远着她也就是了。为什么要去害人呢?”
王氏知道二女儿性情有些偏,但真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等恶事。
宋雁回轻声道:“我不是害人,我只是想让她得到她应得到的一切。我所有的苦难都是她造成的,她凭什么享福?”
王氏震惊而又惶然:“你以前过的苦一些,可现在不是苦尽甘来了吗?你还年轻啊,你已经回家了,你将来的路很长,你以后会很幸福的啊。我会帮你找个好人家,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那她呢?她继续当女傅?出入宫廷,结交权贵?”
宋雁回无法告诉母亲,这远远不够。必须得将前世两人的命运完全交换,她才能甘心。她要嫁太子,做太子妃,做皇后。
王氏怔怔的:“她有她的路。”
宋雁回眼眸垂下:“我不甘心,我不想她过得好。我希望她孤苦无依、所嫁非人,终日辛苦劳作,没有片刻欢愉……”
她话未说完,就被母亲王氏给甩了一巴掌。
王氏抱着女儿失声痛哭,泪如雨下:“雁回,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思?你是不是恨她啊?可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啊?你恨她还不如恨我。是我没有看好你,才会让你流落在外。要不,你恨那些乱党,一切都是因他们而起……”
她原以为女儿只是因为过去所受的苦而偏激一些,好好对待,慢慢感化,总会好的。到今日她才知道,女儿心里竟有仇恨的种子。
宋雁回脸颊被打的地方隐隐发烫,她被母亲抱着,声音极轻:“我不恨她……”
只是想将前世两人的命运交换。
老天既然让她重生了,那就是眷顾她的。
王氏哭了好一会儿,才擦干了眼泪。看女儿神情,完全没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懊悔愧疚,她心中更加难受。
这是魔怔了吧?
稳了稳心神,王氏说道:“雁回,从今日起,你搬过来与我同食同住。我礼佛,你跟着我礼佛。我念经,你跟着我念经。天长日久,总能把你的心性给掰正过来。”
“我不要。”
“你不要也得要!”王氏态度难得强硬起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歪路上走!”
她提高了声音:“来人!”
周妈妈等人匆忙而至。
王氏吩咐:“把二小姐的东西搬到我的院子来,以后她每日跟我一起。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这院子。”
宋雁回大惊,声音不自觉尖利:“你要软禁我?”
“不是软禁你,是教导你。”王氏红着眼眶,“如果真软禁你,就不会把你带在身边。雁回,娘是盼着你好。”
她说到最后一句,已然带上了哭腔。
宋雁回胸膛剧烈起伏,思绪急转,良久她才道:“好。”
王氏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人之初,性本善,这个孩子会教好的。
石南星次日清晨,又见到了临西侯夫人王氏。
王氏面色有些憔悴,强笑道:“查出来了,是府里一个婢女所为,她之前做错事,被我骂了,怀恨在心,所以才使了这下作手段。我已命人将她打了板子,发卖出去了。”
——宋雁回做了错事,但毕竟是她亲生女儿,她总归还是要护着的。而且缨缨也没出大事,她更无法狠下心来严惩,只盼着慢慢教化。
“啊,原来是这样啊。”石南星皱眉,“不过只是打顿板子发卖出去,太便宜她了吧?”
王氏神色微顿,缓缓说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总不好打杀奴仆。我这不是想着缨缨无大碍么?惩戒一番,也就是了,没必要赶尽杀绝。”
石南星点头:“啊,原来如此。那既然事情已查明,我也就不打扰了。夫人,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王氏挽留了几句,见他态度甚是坚决,也就没有强留,只挥手让他离去。
他刚一走出正房,就看见了宋三小姐。
两人正面相对,打招呼奇怪,不打招呼也尴尬。
宋净兰小声问:“查出来了吗?”
石南星点头:“查出来了,说是一个婢女所为。”
“啊。”宋净兰有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这样啊。”
这件事没有闹大,母亲说是婢女,可她心里很清楚,真正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接触过金猪吊坠、跟韩女傅不睦、又能让母亲费心遮掩的人还能有谁呢?
答案呼之欲出。
然而母亲既已说了是婢女,她也不能公然拆台。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她明白。
只是如此一来,难免委屈韩女傅。
石南星冲她点头致意后,大步离去。
——其实他也猜出了几分,所谓的婢女是推出来顶罪的。昨晚无意间得知临西侯夫人传唤二小姐问话,今日又听说二小姐今后与夫人同住,说其中没有猫腻谁信呢?
当然他也不会傻到当面质疑,心里有数就行了。
毕竟是临西侯的妻子儿女,而那位真正的二小姐又与缨缨之间颇有渊源。
他思来想去,还是回去跟缨缨透个口风吧。
石南星离开临西侯府,直奔清水巷韩宅。
翠珠看见他,有些意外:“石头,你今天就回来了?”
石南星抬脚走了进去:“你家小姐呢?”
“进宫了啊,小姐还要教公主习武呢,一大早就去了。”
“好吧。”石南星轻拍脑门,“我倒是给忘了。”
翠珠伸手拉了拉他:“来来来,石头,你回来的正好。院子里有些柴,你帮忙给劈了吧?”
石南星指了指自己:“我?劈柴?”
“对对对,就是你,你劈了柴,中午给你做好吃的。”
石南星“啧”了一声,不太情愿,但还是将折扇反手插在衣领处,撸起了袖子去劈柴。
—— ——
昨晚一夜好眠。今天一大早,韩濯缨就进宫了。
到了瑶华殿,却只见六公主,不见宋净兰。
看见韩女傅过来,六公主笑道:“女傅,兰兰使人进宫告假,说是今日有些事,不能过来。”
韩濯缨只“嗯”了一声,表示理解。谁都会有脱不开身的时候。
“女傅,昨天家里热闹吗?我送你的匕首,你喜欢吗?”
韩濯缨笑笑:“喜欢的,多谢公主了。”
六公主有点得意:“那可是我精心挑出来的。”
韩濯缨轻笑:“我知道的,等公主生辰,我定然也给公主选一个可心的礼物。”
六公主眉梢轻扬:“那还要等好几个月呢。”
“嗯,公主到时候记得提醒我啊。”
韩濯缨很喜欢同公主和宋净兰打交道。两个小姑娘年岁不大、性情随和,说话做事慢悠悠的,相处起来简直不要太舒服。
师徒二人略说会儿话,就又开始了今日的学习。
宋净兰不在,六公主午后又要跟着陈大姑学习插花,所以韩濯缨提前结束了今日的教学。刚交午时,她就拿着腰牌出了宫。
站在皇宫门口,韩濯缨有些犯愁。
没提前跟马大伯打招呼,他此刻不在,多半还在铺子里忙。她总不能拖着两条腿步行一个半时辰走回家吧?
只得先走着看着了。
韩濯缨行得数百步,听到整齐的脚步声。
侍卫开道,车马遥遥随行其后。周围百姓匆忙避让,韩濯缨也跟着站在了路旁。
身旁有人道:“这是太子仪仗。”
韩濯缨从未见过太子殿下,闻言便有些好奇,在人群中驻足观望。
也不知道兄长是否藏匿在附近。
然而距离远,还没等仪仗队中的太子銮驾靠近,她就惊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
她下意识回头,竟是多日不见的齐应弘。
“果真是你。”齐应弘仍是一身青云卫服饰,他微眯起眼,沉声问:“你现在不应该在宫里么?怎么会在这儿?”
“公主今天下午要跟着陈大姑学插花,所以我就提前出来了。”
看见他,韩濯缨不自觉便想起上次马大伯说的那句话。她也无心去看太子了,而是细细打量着眼前之人。
十七八岁,身材高挑,小麦色皮肤,浓眉大眼,鼻梁挺直,薄唇紧抿,下巴坚毅。
她之前从没想过,但马大伯提醒过之后,她此时感觉,他似乎真的有些神似画像?
少女神情认真、目光专注,视线紧紧地黏在自己身上,齐应弘眉头一蹙,给她看得不自在。
他轻咳一声,伸手就去挡她视线:“你看什么?”
韩濯缨正看得认真,冷不防被一只手挡住了视线。她想也不想,直接就要把他的手给拂开,却被他一下子反扣住了手腕。
她轻轻“嘶”了一声,一双眼睛几乎要不受控制地泛出水光来。
他是在偷袭啊。
齐应弘方才完全是本能之举,行动快于思绪。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此举不妥,匆忙松开了手:“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是习惯了,没伤着你吧?”
太子仪仗越行越近。
坐于铜辇中的谢泽,仍在想事情,偶一扭头,看向了辇外,竟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心中微讶,这个时候,她不应该在瑶华殿吗?
但是她的身影,他绝不会认错。
唯恐给她看出不妥,谢泽迅速偏过头去。然而一细想,又不对,她似是正在低头同别人说话,根本没看他所在的方向。
谢泽心神微动,再次看了过去。
唔,同她说话的人也很眼熟,分明是青云卫的指挥同知齐应弘。
谢泽皱了眉,他们怎么还有来往?
这个妹妹可真是不让人省心。
太子仪仗队行的很快,不多时,正在说话的韩濯缨和齐应弘连同其他百姓一起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不让人省心的妹妹”韩濯缨面对着齐应弘的道歉,摆一摆手:“我没事。”
她指了指他的右臂,有点不好意思:“齐大人,我能看一看你的胳膊吗?”
“什么?”齐应弘疑心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