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莎看着简探究又谨慎的目光,莫名联想到了偷偷将脑袋探出巢穴的小鸟,只觉得可爱。
“他已经走了,”伯莎调笑道,“如何?可否看出了什么名堂来?”
“是位不好惹的先生。”
简沉着收回视线,转头望向伯莎,认真道:“和你很相称。”
这算是什么评价!
伯莎哭笑不得,一时间竟然不知道简是在挤兑她还是在夸赞她:“在你心中我也不好惹吗?”
听到她这样问,在外总是拘束着自己的简,难得流露出几分属于年轻姑娘的笑意。
“烧庄园的女人,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她笑道,“总归是不好惹的。不说这个,伯莎,你究竟在计划着什么?”
“……”
怎么说呢,怪不得她和爱德华能是官配,在某些情况下脑回路出奇的一致。
“在来的路上,兰开斯特先生的人将基本情况告知于你了吗?”伯莎问。
“大概了解了前因后果。”
提及正事,伯莎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压低了沙哑的声线,面上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那么,朗恩博士没有死。”
简微微一怔,而后蹙眉:“那……”
伯莎:“怎么,钓鱼执法这种事情,我又不是没做过。”
也是。
赛克斯不就是这么上钩的吗,伯莎指挥“逮不着”杰克骗人的时候,简·爱小姐就在她身边坐着呢。想通这点,简仔细想了想:“你想借朗恩博士的假死引出……试药案的幕后真凶?他只是一名药物的生产者,背后理应有支持其实验室运转的人。”
所以伯莎喜欢简呢,这姑娘脑子灵光的很。不过稍稍提点,她自己就能想明白大致情况。
这么一来,伯莎出言解释也容易的多。
“你的推测没说,”她肯定道,“目的就在于通过朗恩博士的‘死亡’,揪出藏在他身后的利益链。好端端的同伙死在面前,与之相关的人肯定坐不住。”
“需要我做什么?”
“装作不知情,照常追查案件即可,”伯莎叮嘱,“之前在桑菲尔德庄园,你帮我整理过所有人的口供,那令我印象深刻,简。这次的质询环节,由你主导可好?要问什么、该怎么问,我想你已经了然于心了。”
“只是质询在场人员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好。”
伯莎很是欣慰:“那么你亲自向大家自我介绍,宣布这个决定,可以吗?”
简:“……”
虽然她给伯莎当过助手,也在费雪夫人的学校中认识了不少人。但简·爱小姐仍然保持着不爱出风头的本性,听到伯莎的提议,她微妙地犹豫片刻。
不过好在犹豫归犹豫,简并没有表现出抗拒,她更像是习惯于藏在窗帘后面的小姑娘,低调行事几乎已经成为了本能,往日里永远是伯莎一言震惊全场、换取所有人钦慕或者意外的目光,简·爱小姐心有憧憬,却从未料到这样的机会会落在自己头上。
“明明是你说一句话的功夫,”她小声开口,“为什么要我做?”
“因为我吃醋啊。”
伯莎理所当然地回应:“这几个月来,你帮费雪夫人忙里忙外,甚至亲自为她润色稿件,就把我晾在一边啦。难道我们不是朋友,你不应该也帮帮我吗,简?”
天底下也就只有伯莎能将这样的要求说得理所当然,简·爱小姐不仅没感到冒犯,反而还觉得比自己年长一些的女士是在向自己撒娇。
“那好。”
谁能拒绝这么一位美人明言央求自己帮忙呢?
本来她就不怎么抵触公开发言,不过是习惯使然有些意外罢了:“就交给我吧,我负责为你解说,若是有情况,请你务必负责镇场。”
于是这次轮到简·爱小姐接受众人的视线了。
待到了解完具体事项后,兰开斯特先生将庄园内的所有宾客请到了客厅,大家惊讶地望向站在当中的一名陌生、年轻,且衣着朴素的姑娘,迎上诸多目光,她好似感到紧张,却不过是下意识地抓紧衣袖,而后维持着沉着开口。
“庄园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很抱歉,女士们、先生们,”她说,“我叫简·爱,是私家侦探马普尔小姐的助手。接下来管家先生会带领每一位客人单独到书房,由我来负责展开针对在场人员的问询。”
简·爱小姐轻飘飘一句话,却如同泼进热油里的冷水,让偌大的厅堂炸了锅。
“接受问询?意思是凶手就在我们当中?”
“杀人的又不是我,凭什么让我接受问询?”
“派了个黄毛丫头过来,掌玺大臣这是在敷衍我们吗!”
“朗恩博士何其无辜,他惨遭遇害,不请伦敦的警探过来破案,这是在瞎胡闹什么?!”
诸多议论质疑甚嚣尘上,几乎是当时伯莎亮相桑菲尔德庄园之时的场景翻版。
只是和早就习惯于和不同人打交道的伯莎不同,简·爱小姐到底是年轻,面对毫不客气的非议,微微有些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已经很不错了,她还不到十九岁就敢在一众达官贵人面前发言,至少伯莎觉得,比同龄时期的自己要勇敢得多。
于是她蓦然笑出声。
极其放肆的笑声来得突如其来,这使得群情激昂的场面陷入了片刻的沉默。此时众人才发现,原来这名单薄瘦弱的简·爱小姐身后,还坐着另外一名女人。
伯莎靠在壁炉边的沙发上,手中把玩着自己的袖扣,待到人群寂静之时才转过头来。
她对着所有人扬起一个自信的笑容。
“爱小姐是我最亲爱的朋友,仗义相助,无非是体谅我辛苦、为我减轻工作负担罢了,若是有质疑,朝一个年轻姑娘发火算什么意思?有问题冲着我来。”
“不过,”伯莎笑吟吟地开口,“朗恩博士是无辜之人,我可不赞同。”
说完她站起身,虚空朝着那名嚷嚷得最大声的宾客一点,笑意尽数收起,暗金色的眼睛展露出几分锐利神采。
“谁说咱们这位‘死者’就是无辜的?”她冷声道。
第54章 阁楼上的疯女人54
简·爱小姐负责问询庄园的宾客, 侦查现场的职责自然落在了伯莎身上。
兰开斯特先生还请来了镇子上的牧师, 但牧师先生也是普通人, 哪里见过这满屋子是血的骇人画面。他看向伯莎的目光中带着震惊也带着恐惧:“小姐,你确定你要、要要进去?”
“不进去哪儿能看清状况, ”伯莎体贴道,“不如这样,先生, 我拎着裙子查探情况,势必不怎么雅观,就让我虚掩着房门向你汇报情况, 你看如何?”
“这……”
“或者咱们换换也行。”
“我为你把门,马普尔小姐。”
牧师先生到底是在恐怖片现场般的场景前败下阵来:“如果有情况, 尽管喊我。”
伯莎一笑:“我会的。”
她巴不得牧师不进门呢。
室内的血迹已干, 就算是伯莎直接进门也不会弄脏衣摆。但饶是如此, 她仍然换了双干净的鞋子、戴上手套后才走了进去。
在近距离观察下,让伯莎在意的便不是已经分析过的血迹了。
她大抵绕了一圈, 便发现了受害人反抗后留下的痕迹:摔到窗帘后的花瓶、弄翻的饰品摆件等等。但昨夜谁也没听到打斗的声音, 伯莎弯腰摸了一下地毯——厚重柔软的地毯造价昂贵,既凸显了庄园主人的财大气粗, 也起到了很好的消音作用。
除却这些零散在地面上的摆件, 房间内的大件家具倒是规规矩矩地停留在原处, 只是……
伯莎抬起桌边的椅子,椅腿之下果然也存在着飞溅落地的血迹。
打斗之后,凶手将凌乱的大件家具恢复了原位, 但估计是走得匆忙,所以顾不上散落在角落中的摆件。
走得匆忙?
伯莎转头看向了紧闭的窗子。
朗恩博士的卧室位于二楼,她拉开窗子一看,硕大的三个脚印就横在窗台边沿。
伯莎:“……”
门外的牧师听到了动静:“马普尔小姐?你可否是发现了什么?”
伯莎:“还没有,我得去楼下观察一下情况,先生。”
说完她默不作声地抽出帕子,把窗台外的三个泥脚印擦干净。
一边擦伯莎还一边腹诽:怎么说呢,果然是歹徒作风,没见过抢劫犯入室还要掩盖行迹的,能记得把桌椅摆回去就很是了不起了。
“没问题。”
牧师可不知道室内发生了什么,他关切问道:“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吗?”
伯莎想了想:“已经基本检查完毕,请佣人收拾一下房间吧,别让庄园的夫人小姐们担心。”
得抓紧请女仆把被单地毯清洗干净,但凡来个懂行的都能一眼看出来这满室内的殷红根本不是人血,凭借室内臭气熏天的腥味和近乎于黑的痕迹,伯莎推断这大概是猪血。
待到仆人将室内的血迹擦干净,哪怕兰开斯特先生现在请来伦敦的警探,也是来不及了。
“还有,”她又补充道,“请兰开斯特先生暂且撤掉看守的佣人。就说已经检查完了,室内没有任何线索。”
她倒要看看有没有人会因为担心暴露自己而亲自上门。
处理完室内的痕迹后,伯莎又绕到了庄园的后方。
不出意料,“凶手”是从庄园后花园进入且离开的,走出篱笆就是一条连接树林的小路。若想避开庄园的狼犬和门卫,这是唯一的路径。
英国属于温带海洋性气候,又时值春季,夜晚的环境潮湿,似乎还下了一场小雨,导致小路泥泞,留下了不少脚印。
怎么说呢,这也就是仗着兰开斯特先生还在忙着安抚宾客,还没来得及派人搜查吧。
伯莎微微挑眉,先行在小路上走了一圈,用自己的脚印掩盖住了“凶手”的脚印。
“马普尔小姐?”
她刚从林荫小路中走回庄园,便看到沃德太太站在花园的入口。
伯莎略略有些惊讶:“沃德夫人?”
内阁大臣的妻子难得从儿女和投资事项中抽身,陪同丈夫来到同事的聚会,原意是为了远离孩子和琐事好好放松两天,却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意外。
特别是詹姆斯已经在客房里来回踱步整整一个早上了,连庄园佣人端来的早饭也没怎么吃,说是这么一出命案,势必会耽误回家的行程,要知道接下来他还有个重要会议。
为丈夫分担忧愁是妻子的本分,不是吗?
所以沃德太太哪怕再怎么畏惧于出了人命的事实,也壮着胆子走出庄园,来到花园寻觅到了马普尔小姐。
沃德太太心想,她和马普尔小姐见过几面,甚至喝过下午茶,说不定能为詹姆斯问出什么来。
从林荫小路归来的异族女士面色镇定,她的沉着让沃德太太多少放下心来:“你在这儿做什么,小姐?”
伯莎端详沃德太太片刻,左右想不到沃德太太寻觅自己的动机,只是侧了侧头:“我喜欢在室外思考,顺便看看庄园周围的情况。”
“周围的情况?”
沃德太太一愣:“你是在寻找离开庄园的路径吗,小姐?不会是外人做的吧?”
伯莎:“……”
一位以丈夫为天的女士能毫不犹豫地想到这一点,这多少让伯莎有些意外。
想来能够一边带孩子,一边独自操办投资事项的人不会愚蠢到哪里去,拥有如此敏锐的头脑和漂亮的家世,若是沃德太太生在二十一世纪,她就算当不成公司总裁,至少也得是个行业领军人物。
可惜了,她生在维多利亚时代,再聪明的头脑,也只能成为丈夫的助力罢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夫人。”
伯莎并没有顺着沃德太太的思路走,她反而一笑,看似无所谓道:“侦查案件时我不能预设凶手,也不能向旁人透露任何细节,万一真正的杀人犯心存试探之心,岂不是泄露线索?”
说这话的黑发女郎言笑晏晏、语气随意,但却让沃德太太心中一惊。
身为政客的妻子,她哪儿能听不出来伯莎话中有话?
“我、我不是,”沃德太太顿时有些慌乱,“对不起,马普尔小姐,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