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
燕妙妙差点没从墙上一头栽下去。
黑暗之中,席爻的瞳仁泛着红光。
“……梦游。”她悄悄解开了腰间一头系在巨石上的树藤。
席爻冷笑一声:“燕姑娘还真是花样百出。”
燕妙妙假笑:“……还好还好。”
“下来。”
便见燕妙妙挪了挪身子, 将已跨出墙外的那条腿伸了回来,缓缓踩上了墙头。
“您说了算。”
撂下这句话后,却见燕妙妙屈在墙头的腿一蹬,借力直接翻出了墙外。
墙头上掀起姑娘的一角裙摆。
她原本想拽着树藤在另一边慢慢降下去,可如今就在席爻眼前,可没时间让她慢慢再挪下去,便只好破釜沉舟地撇了树藤自由落体。
燕妙妙自觉计划得很好,虽然落地的时候有可能会摔伤,但是只要出了拂灵宫的范围,她就能用自己手臂上覆着的星移斗转阵迅速转移到千里之外,便是席爻法力再高强,也难以寻觅她的踪迹。
只是——这墙比想象中要高上太多了吧。
跃下高墙之后,燕妙妙已经做好了立即栽倒在地、催动法阵的准备。可谁知摔下来之后……她竟然没有落地。
耳边是呼啸冷冽的罡风,深重的寒气自身下袭来,下坠之势越发猛烈。
燕妙妙脑子来不及思考,心下就是一沉。
而还未等她催动手臂上的阵法,腰上忽然一紧,接着失重的感觉便骤然消失,转而朝上飞去。
“燕姑娘就这么想要以死明志?”席爻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上边传来,“为了以证清白不惜跳下幽望深渊、甘愿万劫不复?”
正被席爻夹在咯吱窝下的燕妙妙:“…………”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好像是搞错了南北。”
咯吱窝下正夹着燕妙妙的席爻:“…………”
席爻将她扔回了屋子。
“你最好安分些,不然本座不介意直接毁了你的神魂。”
燕妙妙撅了撅嘴:“你应该知道,强行抽出体内神魂,是有风险的吧?何况我现在身体里还有燕妙妙的神魂,打断骨头连着筋,你要是太暴力了,她的魂魄比我脆弱得多,说不准我还没被毁,她先遭了难。”
见席爻不说话,燕妙妙又添了一句:“所以我去修习夺舍之法是皆大欢喜——我不用背了这身体的罪孽,而燕妙妙也能顺利拿回她的身体。”
“既然你这么想,”席爻哼了一声,“今夜你又跑什么?”
“人总有念旧之心,这具身体我用的熟了,当然有不舍之情。”燕妙妙一本正经,“我一个小姑娘,作作死很正常,你得理解。”
席爻:我得理解……?
“尊主大人放心,我不跑了。我如今没有术法,刚才还差点死了,已经惨遭了现实的毒打,不会再有不合适的想法。”
“我会努力学习夺舍——好歹也是一门技术。”
席爻:并不相信。
*
第二日,燕妙妙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房门口站了八个侍婢。
燕妙妙不禁感叹,对于她这么个拂灵宫内半囚禁的犯人来说,席爻着实是太客气了。
不过既然人家费了心,也不好驳了人的面子。
于是等席爻照例议完事、回到内院的时候,就见到了一幅自己一辈子也没想到会见到的场面。
红衣姑娘在院子里弄了个竹椅躺着小憩。
而自己派去看守她的八个侍婢……一个捏肩、一个扇风、两个捶腿、两个捏脚、剩余两个正端着果盘老老实实在一边候着。
席爻发出了来自心底的疑问。
——所以拂灵宫的魔尊到底是谁?
他气得发笑,大步上前。
“参见尊主。”八个侍婢见席爻出现,赶忙停了手上的动作,上前见礼。
……燕妙妙倒是睡得舒服。
席爻挑了挑眉,当场抬袖一掀,就将燕妙妙躺着的竹椅掀翻。
姑娘睡得正熟,直接就栽倒在地,还被竹椅砸了个正着。
“哎唷!”燕妙妙摔醒,瞬息之间就清醒了过来。
她倒抽着气,揉着自己直接砸上了石板的腰。
“席爻你是不是有暴力倾向?”
燕妙妙艰难地爬起身来:“连女人你都动手,我看你根本就是变态。”
席爻虽然不大明白“变态”的意思,但是想也明白应当不是什么好词。
“道门无阴阳,”他开口,“你是修道之人,难道还想着让男人让你吗?”
“呵,”燕妙妙冷笑,“我现在就是个不能动用术法的普通人,堂堂魔尊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动手,简直丧心病狂。”
“随你过过嘴瘾,”席爻嗤笑一声,转身朝着书房走去,“你不是要学夺舍之法?跟我来。”
*
席爻还真给她找了个师父。
燕妙妙走进书房的时候,正见着席爻身前站着一个俊美男子。
说是俊美,都委屈了他。
这男子一身青衫,人间书生打扮,身量颀长,剑眉星目,高鼻薄唇,睫毛长得快飞上了天。
“燕姑娘好。”书生朝她颔首。
——难得声音还好听。
书生名叫游慕之,据说是魔界最擅长夺舍之法的魔修,术法精湛、从未失手。数年前尝试渡雷劫之时,准备了九九八十一具躯壳渡劫——要不是除了夺舍之外其他术法学得太差,早就堕魔成了魔君。
而上下打量完游慕之全身的燕妙妙,对席爻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能不能给我造一个同一层次的躯壳?”燕妙妙认真道,“我觉得你要是能给我弄到这么漂亮的皮囊,我学习可能会更有积极性。”
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别人用过的不行啊,我有洁癖。”
席爻理都没理她就出了书房。
见到席爻走了,燕妙妙略微舒了口气,开始认真听课。
修习夺舍邪法,乃是最后的办法。
她是穿书者,却雀占鸠巢,使得原主的神魂被压制了数年不得出,原本就是她的不对。不论原主善恶,她都应当将这身体还给书中的燕妙妙才是。
如果能跑回莽山,先将一切的事情解释清楚,想必仙君们会有法子将她的神魂分离。
夺舍这样的邪法,一旦修习了,就可说几乎是断绝了仙门之路,所以只能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取用。
“夺舍之法,乃是肉身与神魂两相修行之术,须得将自身神魂锻炼得足够强大,才能承受夺舍所带来的痛苦与冲击……”
燕妙妙打断:“游先生你夺舍过多少次?”
“……数不清,数百左右。”
燕妙妙瞪着眼睛“啧”了一声:“你真是不专情。”
“人间有个词——人尽可夫,先生听过吗?”
游慕之脸色一黑:“这词不是这么用的——认真学!”
燕妙妙耸了耸肩。
“……施行夺舍之法时,须得将自身识海放开,以灵识感知、连通外物,寻到一附着之处……”
燕妙妙打断:“我曾见过一魔君舍了肉身纯以神魂行走,这样也行的吗?”
“时间不长倒是可以,若是耽误太久,对己不利。”
燕妙妙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话说那人就是你们魔界如今的左使辛闵从,以前算得上是我半个仙门师兄。”
“——说到仙门,”燕妙妙话锋一转,“我听说我们莽山和苍山仙门要联合了呢,是不是真的?”
游慕之看她一眼:“这事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燕妙妙道,“如今咱们都是魔界的一份子,当然要齐心协力、共御外敌。”
游慕之冷漠道:“共御外敌也无须姑娘上阵——认真学!”
燕妙妙耸了耸肩。
“……神魂附着之物,以凡人肉身为佳,但实际上,凡是生灵,理论上来说皆可附身……”
燕妙妙打断:“那意思就是亦可以附身于草木之上?”
“理论上是可以如此,但是草木灵性有限,难以承载神魂之力,很难成功。”
燕妙妙作疑惑状:“可我也听说仙门之中有一化神窥探之法,可以自身灵识附着万物之上,远隔千里视物,我师父就会这一招。”
“……仙门术法,我并不精通。”
燕妙妙“哦”了一声,话锋一转:“说到我师父——最近游先生可听说临光道君于莽山受罚一事?有没有这事?”
游慕之哼了一声:“你这是在利用我探消息?”
“怎么会呢!”燕妙妙作大惊道,“游先生怎么会这样误会?我可万万没有这个意思!”
游慕之冷眼瞧她:“没有是最好,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尽快学会夺舍,否则尊主大人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燕妙妙低眉顺眼地应下。
唉,信息闭塞,好难。
作者有话要说: 求席爻与游慕之的心理阴影面积。
前一章有微修,主要内容不变,可以重看也可以不重看。
*
第47章
就这么在魔界又待了三天。
期间燕妙妙达成了连续三日气走游慕之成就。
从第三天起, 燕妙妙就发觉,席爻肉眼可见地忙了起来。她不知道席爻的房间在那里,但是去书房学习的时候会路过内院到议事殿的主路, 能时常见到席爻身后跟着一大波魔君来来回回。
肯定有什么异动。
被席爻逮着的时候,燕妙妙正刚再一次气走了游慕之、趁机靠在议事殿外的拐弯处嗑瓜子。
彼时席爻刚刚议事完, 数十个魔君自议事殿中鱼贯而出。她一边感叹霸道总裁难做,一边考虑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浑水摸鱼。
——身后齐刷刷站着八个侍婢。
自从上次被席爻掀翻了竹椅, 这八个侍婢就再也支唤不动, 如今唯一的作用就是时刻跟在燕妙妙身后、力图让燕妙妙变得更显眼。
要不是这八个人沙丁鱼挤罐头似的杵在燕妙妙边上, 她也不至于能被席爻这么快发现。
“你在这里做什么?”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燕妙妙嗑瓜子的手顿了一顿,毫无意外地回头,越过八个肩膀看到了正站在后边的席爻。
“闲得发慌,出来遛遛。”燕妙妙耸了耸肩,一脸百无聊赖的模样。
席爻额角一跳:“你又把慕之气走了?”
燕妙妙嗔怪地看他一眼:“怎么能说是我气走的?”
“他是在教学过程中承受不住学生合理的质疑,所以羞愤离去。”
“合理的质疑?”席爻直接被气笑了,“昨日你让他当场给你演示夺舍飞蛾……这也算是合理的质疑?”
“算啊,”燕妙妙理直气壮, “是他自己吹嘘自己万物有灵皆可夺舍,我让他证明一下自己,怎么不合理了?”
“更何况,实践才能出真知, 我要是没见过人夺舍,怎么能学好?”
席爻从鼻子里放出了一声哼,似乎连眼角的红痣都歪了。
“你也就能嘴硬这么两天了, 等到了第七日,你若是还不能学成夺舍之法——”他唇角一勾,“——本座不介意生生将你的神魂熔炼尽消。”
闻言,燕妙妙却一丝被威胁的自觉都没有,反而拨开人群凑到了席爻跟前。
她瞳仁里泛出狡黠的光来,假作不经意地开口:“话说我还一直没问,你与真正的燕妙妙……到底是什么关系?”
席爻睨她:“同你有什么相干?”
“堂堂魔尊,带着好几千魔族上了莽山,只为了接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道门弟子……”燕妙妙摇头晃脑地推测,“……想必她应当对你很重要。”
席爻挑了挑眉:“然后呢?”
“你将我接回了拂灵宫,紧看着我却并不限制我的自由、害怕损坏燕妙妙的神魂还同意让我学夺舍之法、在我跳进幽望深渊的时候着急忙慌地救我……”燕妙妙缓缓道,“……可你分明不应该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