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伤口这样大,若是留下了什么遗症可如何是好……”
温敛却只笑笑:“可你是我夫人,我不护着你、又要我护着谁?”
燕妙妙怔忡着抬头看他,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眼熟。
【“可你是我师妹,我不护着你、又要我护着谁?”】
血衣揭开,温敛的胸膛上布着血色,肩上三道爪痕皮开肉绽。
她咬着唇拿出一壶酒来,用布帛沾着酒液擦拭伤口。
温敛闷哼着。
可刚擦了两下,那几道伤口忽地扭曲起来,虚影之中,三道更为深刻狰狞的伤痕出现在眼前。
那伤痕深可见骨,皮肉焦黑可怖。可男子却丝毫未见半分疼痛之色,仿佛早就习以为常。
顺着他的肩背往下,她见着数道深浅不一的伤疤斑驳其上。
耳边朦胧听见一个女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师兄你疼不疼……”
她手中动作顿住,一时分不清虚妄真实。
“……妙妙、妙妙?”
温敛的声音将她扯了回来。
她急忙回过了神,抛掉脑中凌乱的画面,继续给温敛上起药来。
好不容易处理好了伤口之后,燕妙妙强行让温敛放下旁的去休息。
等到收拾好书房中的狼藉,已经快到了三更。
燕妙妙轻手轻脚地回房,摸了摸熟睡中温敛的额头,确认他没有发烧之后,轻轻叹了口气。
“早知道今晚上就不做那么多菜了。”
*
自从上次见过白狐之后,燕妙妙和温敛之间的关系可说是突飞猛进,一时亲近不少。
这日燕妙妙出诊归来,正好路过温敛的学堂,便想着等等他,两人一块下学回家。
走进学堂的时候,正好是刚下学的时间,半大的学生们鱼贯而出,时不时有认识的孩子给她行礼称她声师母。
燕妙妙走近屋子。
温敛端坐在书桌前,正执笔在案上写着什么。
燕妙妙踮着脚走到他身后,越过他的肩膀偷看。
温敛字如其人,字体清隽如茂林修竹,就连写字时的坐姿执笔都一丝不苟。
笔墨晕过宣纸,有细微的沙沙声传来。
所以不能者,为心未澄,欲未遣也。能遣之者,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
莫名有些熟悉。
刚看到这里,温敛突然开口。
“偷看什么?”分明没有回头,却似乎早就知道她就在身后。
燕妙妙道:“看先生好看。”
她一贯叫他先生。同学生们不同,她的声音娇俏,叫他先生的时候总含着几分撒娇。
可在床笫之间,掐着他的手臂轻颤叫他先生时,又是另一番惑人的光景。
温敛笑。
实际上他极少笑。他生得清俊,却天生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清冷气质,教人难以接近。
可在一块久了,温敛就笑得多些了。
他一笑,便像三月春光烧融了枝头残雪,教人觉着暖意融融。
“你说话一向都那么直接吗?”
燕妙妙摇摇头,手肘撑在桌上,笑得灿烂:“我只对先生才这样。”
温敛笑着伸手要拍她的头,却被姑娘反手捉住,递到唇边。
蝉翼般轻盈的吻落在他手背上,殷红的唇如云般软糯,燕妙妙眼里闪过狡黠。
温敛怔了怔,立即抽回了手,欲盖弥彰似的低下头继续誊抄,耳尖却泛了红。
“你在写什么?”燕妙妙又凑近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温敛继续低头执笔:“有个学生,意外弄丢了学堂里的书,我得将这书誊抄一遍。”
燕妙妙眉头忽地一蹙。
【“师姐入门第十七年,半夜在书阁睡着烧了大半绝版书籍,你被师尊责罚闭关禁足三年期间,师兄跑遍全莽山将那些典籍借来,一字一句亲手誊写给补上了。”】
耳边忽地出现一个少年的声音,她从未听过嗓音,可却又像是识得数年一般熟悉。
“……是什么书?”
“《清静经》,你读过吗?”
燕妙妙摇了摇头,凑上前给他磨墨。
温敛一边誊抄,嘴中一边念念有词。
“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悟,唯见於空;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
“……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燕妙妙自然地接了下去。
温敛略带诧异地抬头:“你不是说没读过?”
燕妙妙顿了顿,显然自己也有些惊讶,全然不知自己为何能接下下句。
“……我也不知道。”
“或许是小时候读过,我忘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马上发。
*
文中引用了《清静经》。
第38章
两人成亲半年, 一日王娘子趁着温敛不在,偷摸着上了门,又偷摸着将燕妙妙拉到了一边。
“妙妙, ”她背着人塞给她一张纸,“这是我从远房亲戚那寻来的偏方, 你看看。”
燕妙妙不明所以,接过那张纸打开:“娘子家里可是有人病了?要不我一会上门瞧瞧?”
“嗨, ”王娘子摆了摆手, “我这方子是给你找的。”
“菟丝子、女贞子、胆南星、白术、熟地……”这刚念了头几味药材, 燕妙妙的脸色便微妙起来。
“这……”她皱眉,“……这是促孕事的方子啊……”
“是呢是呢,”王娘子笑,“我知道你是大夫,对自己的身体肯定心里有数。可是你俩这都成亲多久了,肚子怎的一点动静还没有?”
燕妙妙不好意思道:“这事我同先生还未曾想过呢……”
“得想!”王娘子拍她,“趁着年轻早要娃娃,少受罪!温先生年纪也不小了, 是时候要个娃娃,你看看这偏方灵不灵,自己多调理调理,争取一年抱俩、两年抱仨……”
燕妙妙红着脸将王娘子推出了门。
等到夜里温敛下学回来时, 却发现燕妙妙仍坐在前堂医馆处,正对着桌上一张纸发呆。
他走上前,自然地揽过她来, 顺手拿起了桌上的纸。
“这是治什么的药方,你看得这样入迷?”
燕妙妙吓了一跳,当场就红了脸,跳起来要去抢那药方。
“你还给我!”
温敛笑着将药方举高,看着燕妙妙憋红了脸往上跳。
他身量高,燕妙妙踮起脚来也不过挨到他的鼻尖。
他环过她的腰贴近自己:“你同我说这是治什么的药方,我就还给你。”
两人的距离极近,温敛的低笑漾在她耳边,烧得她脸越发地红。
燕妙妙僵了片刻,接着嗫嚅道:“……是、是促孕事的方子。”
温敛顿了一顿,忽地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温热又细腻。
“……你想要孩子了?”
“我没有!”燕妙妙推开他,“你……你别乱说。”
“那你是不想要孩子?”
燕妙妙愣了愣,低下头避开温敛的眼神:“我……我……”
“我身子不好……可能……”
温敛没让她说完。
他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极温柔地抚着她的背。
“没关系的。”
燕妙妙将脸埋进他怀里,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湿意。
“要是没有孩子……”
“没关系的。”他重复道,“我有妙妙就够了。”
胸口处忽然一堵。
*
转眼过了快一年。
今年入秋以来,不知怎么回事,温敛的身子越来越差。
燕妙妙给他把了脉,只说是凉秋入肺,损了元气。可日日给他煎药熬汤,却都于事无补,人也日渐消瘦下来。
温敛白日里在学堂的时候还能忍忍,到了夜里,时常咳得睡不着,脸色青黑得可怕。
燕妙妙急得嘴上燎起了火泡。除了日常出诊之外,恨不能日日陪在温敛身边。
这日是寒露,天气眼见得是越来越凉。
燕妙妙午后背着药箱出了诊,温敛因为实在病得厉害,向学堂请了假,在家中已休养了好几日。
今日出诊的地方离得近,病人的病症又轻,燕妙妙出诊不到半个时辰,便回了家。
快到家的时候,有些意外地发现自家院门竟没有关上,露出个一人大小的缝。
——明明自己出门的时候是关好了的。
她在门口放下药箱,从门边拿了根木柴,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等走到内院时,模糊的人声隐约传了出来。
“……你又何必如此折磨自己?”一个陌生的男声传了出来。
“这路是我自己选的……咳咳、我就得走下去。”这是温敛。
“可你分明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知道那人……”
“你别说了,”温敛的声音里冒着凉气,“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看到的真相,同我看到的……或许全然不同。”
听到这里,她默默地走出了院门。
这日夜半时,燕妙妙忽地做了个梦,梦中出现了一个怪兽。
那兽身长数丈,牛头龙身,周身通红冒着火光,模样凶悍可怖。可不知为什么,她在梦里见到这怪兽时,却分毫没觉得害怕,反而还生出一股亲近之意来。
梦里还有个熟悉的声音。
他朝自己伸出了手:“起来,姑娘家躺在地上成什么体统。”
她回他:“在自己家里,要什么体统。”
然后她就醒了。
梦中场景如虚似幻,可却又真实得可怕。
她隐隐觉得,那些时不时出现在她眼前出现的场景,似乎都曾真实发生过。
她坐起身来,忽地看向身边躺着的人。
梦里那男子……同温敛好像。
*
过了一个多月,到了立冬。
随着天气渐冷,温敛的病更重了,近几日已渐渐不能下地。
燕妙妙将医馆关了,每日全心全意照顾起温敛来。
草药味覆盖了整个院子,她日日煎药采药、看医书寻药方,却都没能让他好起来。
他如今已病入了膏肓,夜里浑身疼得睡不了觉,只能在白日里刚服了药后能舒服一些,小憩片刻。
可立冬这日,温敛忽然精神好了不少,竟然自己下了榻,走到了院子里。
今晨方才落了雪,院中薄薄盖了一层白,院里栽着的梅树悄悄开了花。
见温敛下了地,正在院中煎药的燕妙妙立刻进了屋,拿出一件厚重袍子给他披上。
拿着袍子出房门的时候,她对上温敛的眸。
原本在屋里蒙尘数日的眼瞳亮得异常。
燕妙妙怔怔看他。
他朝她笑,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
他说:“今年的梅花开得真好。”
燕妙妙垂下眸,掩去鼻中的酸涩,给他披上袍子,又轻轻地环住了他。
“嗯。”
“会开的更好的。”
他在院子里看了一下午的花,又陪着燕妙妙说了很多话。
到了入夜时,终是不行了。
他此时连咳嗽的气力都没了,只半靠在榻上,喉间逸出细碎又缓慢的呼吸声。
燕妙妙手里拿着帕子细细给他擦汗。
温敛喜洁,向来都干干净净。
两人没说话,燕妙妙红着眼,却憋着没落泪。
“你给我束个发,好不好?”温敛突然开口,气息虚弱,却仍笑着。
燕妙妙没做声,只拿过梳子来,开始替他梳头。
这梳子是两人成亲之后,温敛买来送她的第一样礼物。
白玉的梳子,边缘泛着翠,玉上雕了一双燕子。
梳到一半,燕妙妙突然开了口。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知道什么?”
“你早就知道,我一开始就是来找你的。”
温敛低声笑笑。
“嗯。”
他自然知道。
见燕妙妙第一眼起,他就认出了她的脸,长得同她娘亲极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