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出的事情,到了这会儿都已戌时了,见实在瞒不住了才来请姜瑶月。
不过也不出姜瑶月所料,确实是慧嫔那张嘴惹出来的祸事。她如今常有与方才人说些和妃不好的话,通常是她说方才人听,偶尔方才人会巴结着附和两句。
姜瑶月先前倒好心提点过诸晴一次,但她是说过便罢,诸晴听不听,又如何做,那就是诸晴自己的事情了。
袁妙嫣更不是傻子,慧嫔在背后说她说得厉害,她怎会一点都不得知。
大抵是这日午歇完慧嫔拉着方才人出来散步,虽则两人时时凑作一处,但慧嫔还是忍不住又拉着方才人说些关于和妃的事情。
慧嫔在方才人面前更不会收敛,什么乌七八糟的话都往她这里说,丝毫不顾忌。
这些话若两人在自己的永宁宫关起门来说,那一点事儿都没有,隔墙尚且有耳,坏就坏在慧嫔到了外边来说,还不小心叫袁妙嫣听见了。
慧嫔总是爱自恃身份拿个乔,嘴里出来的话更是好听不了,什么“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宫里来了”、“还当是那时风光,眼巴巴进了宫,如今是自甘做妾”、“到头来竟也与我是一样的”等等。
她以为只有方才人与近旁伺候的人才听得见,谁能想到这地方她能来,袁妙嫣也能来,恰好就给袁妙嫣听了去了。
袁妙嫣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本就知道有人在背后说她说得难听,正苦于找不到人无凭无据,这回是慧嫔自己嘴上没个把门的,自个儿送上来的。
和妃娘娘冷着脸往慧嫔她们身边一站,慧嫔自知理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袁妙嫣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根细细的鞭子,抬手就往慧嫔身上抽去。
慧嫔其实颇有些小机灵的,眼快心快,还没反应过来袁妙嫣是要抽她鞭子,自己就先往旁边闪了闪,等出来响亮一声“啪”之后,慧嫔自己都惊呆了。
再去看身边的方才人,左半边脸被抽得又红又重,立刻有丝丝血痕渗出。
袁妙嫣原本也没想着要照着慧嫔的脸抽,虽是听了慧嫔那些不堪的话一时冲动,但也只打算往她穿着衣服的地方抽一鞭子,不痛不痒,给个教训。
只是慧嫔自己躲开了,鞭子误打误撞甩到了慧嫔身边的方才人身上,就连袁妙嫣自己都不知道会抽到方姣婉哪里。
太医立时就被请到了永宁宫,方才人自个儿都吓傻了。
一干人以为消了肿大抵也就好了,没想到太医看了之后却道:“破了皮见了血,怕是要留疤。”
这下连一贯冷清的袁妙嫣都难得一见得有些慌了,慧嫔也怕闹出大事,连忙央着太医再治,过了一两个时辰,太医实在顶不住,破相是了不得的事,方才人的脸是好不了了,只能让慧嫔赶紧去告知皇后娘娘。
姜瑶月到永宁宫的时候,慧嫔已然哭成了泪人,坐在方才人身边连嗓子都哑了。
方才人的脸朝着里面,烛光明灭之间姜瑶月也看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袁妙嫣倒是一直在场的,并没有做下事情之后自己逃开再说。只是她这会儿的神情已与她往日没有什么差别,依旧冷冷淡淡站着,先前也不是不慌的,但早已平静下来。
她自幼便在父兄出征时陪在母亲身边,练出了一副刀枪不入的坚毅心性,不会就此乱了阵脚。
姜瑶月照例又问了太医一遍,太医的答复皆是方才人这脸治好有难度,往后只能看方才人自己的造化。
姜瑶月一时语塞,冷眼看看一旁一声不吭的袁妙嫣,又看看哭得气儿都接不上仿佛破相的是她的诸晴。
知道方才人的脸救不回来之后,慧嫔其实就改了主意,哭得好整以暇等着皇后娘娘前来。
见姜瑶月的目光扫过自己,慧嫔擦了擦眼泪,不等姜瑶月说话,自己就先跪到了她面前,又哽咽着道:“皇后娘娘罚妾吧,是妾没有看顾好方妹妹,竟累得方妹妹受此折磨。”
姜瑶月也懒得再问一遍前因后果,她怎看不出慧嫔这副架势是要告状的,于是便干脆道:“罢了,方才人这会儿不方便,你有什么话想说?”
慧嫔心尖子一抖,按捺住得意。
“其他都不论,妾只想求皇后娘娘为方妹妹伸冤,妾便是立时去死都值了。”
“什么死不死的,方才人正躺在床上,也不嫌晦气,往后不许说这些又是死又是活的话。”姜瑶月轻声训道,没再去看袁妙嫣。
姜瑶月不痛不痒地说了慧嫔一句,慧嫔自然还要接下来的话要说,只见她马上点点头,又继续道:“妾知道娘娘向来体恤咱们,事事都为着咱们着想的,娘娘来了之后,咱们这样的人在宫里竟是不知有多畅快。娘娘您也是知道的,妾与方才人常一道作伴,谁知竟飞来横祸......求娘娘为方妹妹做主!”
如泣如诉,字字血泪,还不忘给她戴高帽,姜瑶月不由感叹,慧嫔如今的话术也精进了。
姜瑶月揉揉额角,淡淡道:“好了,来龙去脉本宫也知道得差不多了。倒是方才人实在无辜,竟白白受了这等委屈,遭了这罪过。”
姜瑶月喝了口茶,待嗓子滋润之后,才继续道:“本宫不是没有告诫过你,祸从口出,但凡你将本宫的话放在心上两三分,今日方才人就不至于替你受过。”
慧嫔连忙跪了下来,心里开始没底,嘴上道:“娘娘恕罪。”
“看来上回本宫罚你跟着贵妃抄佛经还是没将你的性子养好,”姜瑶月装作叹了口气,“既已抄了佛经,那便再抄一个月德惠皇后的《女诫》。不拘着抄几遍,一月之后也不必给本宫过目,首要是先照顾好方才人,你与她亲近,合该多开导她,陪她说说话,让她安心养病。只是若再有下次你管不好你这张嘴这个性子,就不单单是抄佛经抄女诫那么简单了。本宫再有一句话说与你听,这是皇宫,不是市井乡间,你的位份不低,说话做事之前要想一想体统与体面。”
慧嫔本是笃定了姜瑶月会罚和妃的,没想到打头竟是将她训了一顿,虽罚的不重,但这话听着却是有些让人下不来台。
这回慧嫔学聪明了,她没有再多嘴,只乖乖领了罚。
果然,姜瑶月接着话锋一转,重又看向袁妙嫣:“宫里头事事讲究个和气,皇上和太后也喜吉利,寻常宫人脸上都要带着喜气,万没有去触霉头的道理。”
袁妙嫣这时才上前来,却低着头并不说话,修长细软的脖颈垂下一个好看的弧度,如春日里最柔韧的柳条。
“慧嫔纵有千错万错,也不该是和妃动手的理由,往小处说是争执,”姜瑶月顿了顿,丝毫没有掩饰眼中露出来那丝精光,“往大了说那就是私刑。本宫尚在,有什么不如意的尽可来与本宫说,本宫自有定论,孰是孰非本宫也会做主。便是觉着本宫这个后宫之主有哪里做得不公正不妥帖,上头还有太后、有皇上,何至于要闹到这般地步?”
“此事是妾一时糊涂,”袁妙嫣开了口,依旧是那番冷冷清清的模样,也不欲为自己辩解,“妾愿受责罚。”
姜瑶月削葱似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案,似是还在思索,这和妃进宫还没多久,又是太后做主的,罚是一定要罚的,没道理方姣婉白白受这个委屈,只是怎么罚到底也须得斟酌斟酌,罚得轻了不平方姣婉那口气,且让宫里上上下下心里又会怎么想,倒是她也不必再管事了;罚得重了又要顾忌着太后的脸面,袁妙嫣身份微妙,她便是想罚得重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意味。
众人屏气凝神,静带着姜瑶月发话。
不想一时踌躇拖延,却等来了太后。
太后等闲从不出面理事,乐得做一个富贵闲人,姜瑶月暗道不好,便与众人迎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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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太后前来永宁宫,自然是借着来看方姣婉的说头。
方才姜瑶月倒没去细看方姣婉,唯恐再度戳了方姣婉的心,她不想见人便也随了她去了。
这会儿跟着太后再度进去,倒看清了方姣婉的脸。
白净细嫩的脸上,一道鞭痕自太阳穴开始一直到下巴为止,斜斜地穿过了方姣婉半张脸蛋,细细一条,肿得老高。
血已止住,却依稀仍可见血痕,加之涂了不知什么药膏,那药膏有些黄,更显方姣婉脸容可怖。
连太后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看了眼姜瑶月,又回头握住方姣婉的手,轻声道:“好孩子,哀家与皇后都知道你心里的委屈与苦处。”
方姣婉呜咽了一声,大概是怕眼泪会流到伤口上,红着眼圈儿硬生生叫忍住了。
很快太后复又回转到了外间,长叹了一口气,问姜瑶月道:“皇后打算怎么处置?”
姜瑶月一听就明白了太后的意图,她自问处事还算公道,便索性照实了答道:“臣妾罚慧嫔抄了《女诫》,至于和妃,依臣妾所见......”
没想到未等她说完,太后便直接打断她道:“永定侯的腿从去岁开始便愈发不方便了,先皇在时也常感念永定侯的功劳。和妃是永定侯嫡女,听说自小便跟着父兄一起习过武,怕是一时没有收住手。”
姜瑶月也立刻回道:“想来竟是咱们宫里拘着她了。”
“哀家明白你的为难之处。”太后软下声息,又将袁妙嫣招来自己身边,“和妃初来乍到,下不为例。”
此举倒也不出姜瑶月所料,太后果然是要保一保袁妙嫣的。
太后有自己的算盘与考量,至于那还躺在里头毁了容的方姣婉,又何足挂齿?
姜瑶月自然不会去与太后争论,既是太后开口盖棺定论的,那么也怪不得她什么了。
只是太后这么眼巴巴来保袁妙嫣,姜瑶月心中不是没有异样情绪,于是便道:“臣妾以为总得给方才人一个交代,和妃罪责可免,方才人的位份还是升一升罢,母后以为如何?”
太后这回点点头,望向姜瑶月的目光中倒有些赞许,道:“这很好,你是皇后,便由你做主。”
太后说完,有沉思片刻,似是在想什么,开了口却道:“这事究其根本还是慧嫔惹出来的祸事,和妃才入宫不懂,慧嫔却要好好罚一罚。”
“这......”姜瑶月面露难色,看了一眼慧嫔。
“抄《女诫》不够,”太后接着道,“哀家便替你罚了,从明日起,每日巳时跪到永宁宫门口,背十遍《心经》修身养性,跪足一个月。”
慧嫔的脸一下子铁青,哆嗦了两下嘴唇,也知道太后这是有心要护着袁妙嫣,将错全推到了她身上,再说也于事无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姜瑶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慧嫔有错也是事实,她一开始问责头一个逃不掉的就是慧嫔,只是如今光是重罚慧嫔就算了,和妃竟是毫发无伤。
召了当日张氏瞩意做儿媳的人入了宫,自然还要再显示一番宽厚的。这般尊贵的人,正妻之位已是打了水漂,总不好到了郑太后手上就任由着人搓扁捏圆。
道理姜瑶月不可能不懂。
太后要护袁妙嫣,自有其考量,即便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话已出口,姜瑶月没有再去反驳的道理。
于姜瑶月而已,倒也不用为了一件无关自己的事而与婆母争辩。
只是姜瑶月到底也不想让袁妙嫣太舒坦就揭过了这一页。
于是姜瑶月扶了扶额头,像是有些支持不住,身子也跟着晃了晃,然后双眼便紧闭了。
她想她是晕过去了。
姜瑶月在周遭一片慌乱中不动如山,稳稳地闭着眼睛,连眼皮都没有颤一下。
一直等到了承乾宫,姜瑶月被安顿到自己的床塌上,再等旁边来来去去的喧闹声渐渐停了,不知又过了多久,等得知她晕倒的虞容璧也来了,姜瑶月才装作悠悠醒转。
她就知道虞容璧一定会来的。
姜瑶月听见虞容璧进来之后轻声问着绿檀:“怎么又晕过了?太医看了怎么说?”
绿檀一向是老实孩子,姜瑶月对她是很放心的,只见她老老实实答道:“娘娘的身子近来渐渐调理好了些,太医说娘娘的身孕已近三月,胎儿是稳了的,只是娘娘如今到底不比常人,不可多动气。今日怕是在永宁宫折腾得晚了,娘娘这才受不住。”
虞容璧的目光看向静静躺在床上的姜瑶月,她双目紧闭,仓促间发髻有些散乱,一缕鬓发自她颊边垂落,乌黑的发丝愈发衬托得姜瑶月面色苍白,闭着的眼尾微翘又依稀泛着点淡淡的红,,像是点了桃花妆那般柔美灵巧。
他在离床边一丈远的地方竟停了下来,脚步微怯,没有再上前。
姜瑶月知道虞容璧没走,她在心里数着数,等数到一百的时候,她估摸着差不多了,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