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姜瑶月忍不住先出手整治,难保不会再度落人口实,说她变本加厉。
这想来也是姜老夫人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姜瑶月想起祖母素日为人,不自觉抱紧了手炉,寒意从心底漫上来,竟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按下心中怯意,看着王姑姑道:“祖母的意思我懂,王姑姑的为难之处我也懂。宫外的话暂且不理,光这宫里,若本宫放任流言四散,岂不恰好未尽皇后之责。”
姜瑶月说得光明正大,让人挑不出一丝能反驳的机会,王姑姑在宫中日久,也明白理确实是这个理,于是张了张嘴,没再说话。
一旁的绿檀却小声道:“娘娘三思,老夫人既是这般说了,就不能容人有二话啊。”
也难怪绿檀会这么说,姜瑶月并无丝毫气恼,她尚且对祖母余威犹恐,更何况绿檀一个下人。
姜瑶月从出生到出嫁,在安国公府看似过得极风光的,从来只见其他人挨训,姜瑶月只有被夸的份。
一切就像是她天生就如此一般。
只有姜瑶月自己才知道,这种将谨慎刻入发肤的滋味,只是时日长了,成了习惯,她便也麻木了。
她日复一日地看着家中那些姐妹因各种不合乎规则的举动而动辄受罚。
同时将恐惧深深埋于心底。
大伯父的长女要长她许多岁,姜瑶月记得自己四岁那年,大姐姐不过是顶撞了祖母一句,便被祖母停了两日的饭食,连带着她最亲近的大丫鬟,竟被发落去院中跪了一天一夜。
也是这样的雪天,那个丫鬟没跪到结束,人就已经不行了。
姜瑶月那时还对死亡似懂非懂,只知道惹了祖母不快是非常严重的事,夜里她抱膝轻声对同样年幼的绿檀道:“在祖母面前千万要小心,不然我怕是难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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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姜瑶月很想直接告诉绿檀,她们如今已经离开了安国公府,她也几乎成为了整个大梁最尊贵的女人。
又何必再惧怕姜老夫人?
看着绿檀眼中压抑着的恐惧,姜瑶月突然有些不自信,是否自己的眼中也有同样情绪?
她终是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劝绿檀。
“老夫人的话通常不会错,娘娘何妨再等上一些时日,过去了也就好了。”绿檀又道。
姜瑶月沉思片刻,倒是因绿檀的话动摇了一霎,而后到底不想姑息,也不想太过于委屈了自己。
“让底下都好好管住自己的嘴,不传到本宫耳中来也就罢了,若再给本宫听见,无论先前多能干多有头脸,全都发落到掖庭局去。”
虽没有完全置下不管,但也算是轻轻放下,与姜瑶月先前所想的要相去甚远。
算是一个折中的法子,并没有罚得狠了。
如此,远在安国公府的姜老夫人也不至于太生气。
姜瑶月突然觉得室内有些憋闷,便让绿檀去将窗子开了一丝缝儿,又轻轻地按着额角。
人的一生原是一点行差踏错也不该有的,若按着她原本的路去走,便最是稳妥安定,不会有今日的风波。
可是人清醒之后,又真的能再回头吗?
还是说自己以为的清醒,其实也是步入另一片混沌之中。
姜瑶月染得鲜亮浓艳的指甲轻轻敲着手炉上的鎏金花纹,清脆悦耳。
若要那般死水无波地活到头,她宁可活在自认为的清醒之中。
这才不枉来这世上一遭,方是对得起父母和孩子,对得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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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心情不顺畅,姜瑶月晚膳用得并不多,只举起筷子装了装样子,便懒得再动口。
王姑姑以为她是为着外面那些流言蜚语而难受,便劝了一句:“虽说宫规森严,可这宫里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又不被人说。娘娘还年轻,奴婢在宫中待的时间长了,这些话便由着他们去说又何妨?终归娘娘肚子里怀着小皇子,皇上和太后也没有听信流言而来责怪娘娘,娘娘又何必挂于心上,流言终是流言,没几日便会烟消云散。”
姜瑶月莞尔一笑,王姑姑这话虽没点中她心中症结所在,但却是有几分道理的。
一则她是皇后,几句没有确凿证据的流言并不会撼动她的地位;二则虞容璧才是这个宫里、这个天下的主人,哪怕姜瑶月被千夫所指,只要他不在意,姜瑶月就永远不会有事。
如此姜瑶月便又想透了一些,颇有些了然,所以做个贤后有什么好,还不得是日日如履薄冰,
稍有不慎便会吃力不讨好,皇帝有些良心的倒念上点往日的情分,若是那冷心冷肺的,功劳和苦劳一概不会论,只当妻子是个管家。
不过她倒不是为着外头那些话难受,这是其次,首要其实是她看在姜老夫人的份上没有罚得尽兴。
见姜瑶月不语,王姑姑也猜不透面前这位皇后的心思,只得道:“夜里空着肚子睡倒是不好,奴婢去熬一碗粥来,娘娘喝上几口也好早些安歇。”
虞容璧进来的时候,姜瑶月正被绿檀哄着喝王姑姑熬的燕窝粥,原本姜瑶月已肯吃上几口了,谁知她知道虞容璧要来,眼珠子转了一转,又不肯吃了。
绿檀关切姜瑶月的身子,自家主子从小连喝药都是一滴不剩,连个眉都不会皱,更不会喊一声苦,如今也是越活越回去,连饭都不肯好好吃了。
“娘娘饶了奴婢,再吃几口罢,王姑姑亲自去熬的,奴婢闻着可是香极了。”绿檀连声道。
姜瑶月见虞容璧走近,别开头去不肯张嘴,独留绿檀端着碗在那里犯愁。
虞容璧斜眼看了看那碗燕窝粥,先坐到了姜瑶月身边,这才问了一句:“不爱吃这个?”
姜瑶月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趴在桌案上数着正摊出来玩的金瓜子,神情却有些恹恹。
绿檀冲姜瑶月眨了眨眼睛,也不知她真没看见还是假没看见,依旧不为所动,没有搭理虞容璧。
虞容璧没想到自己一来就冷了场,一时有些尴尬,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绞了绞,想了半天之后,竟是略显小心翼翼地冒出来一句:“不想吃就别吃了。”
一旁的绿檀差点气哭,本来哄着姜瑶月她都不肯吃,被皇上再这么一说,自家娘娘今晚要饿着肚子睡觉了。
姜瑶月置若罔闻,专心致志玩着金瓜子,右手中指和拇指指尖相抵,圈成一个圆,轻轻弹了近处的一颗金瓜子一下,金瓜子在桌案上打了两个圈击到另一颗金瓜子上,另一颗便飞到了不远处的地上。
姜瑶月这才拍了拍手,看向面前的虞容璧。
“不吃也行,”姜瑶月淡淡道,“但是臣妾要是饿死了,皇上是不是又可以新立一位皇后了?”
虞容璧霎时愣了,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姜瑶月在说什么,反而愣怔着问:“什么?”
姜瑶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挥了挥手让绿檀下去,又亲自将摊了一桌的金瓜子收进秋香绿的绣蝙蝠荷包里,才细声道:“臣妾逗皇上玩儿呢!”
她将荷包的带子缠在手指上转了转,便要放入锦绣龙凤纹雕填漆百宝箱中,虞容璧见那只荷包鼓鼓囊囊,比她方才放进去的一把金瓜子似是要多上许多,便随口问道:“里头放了什么,看起来怪沉的。”
姜瑶月将荷包口子打开,擎到虞容璧面前给他看了看,原来里面不止有金瓜子,还有一个小箭矢。
是上回虞容璧送给她的。
虞容璧心中泛起了莫名情绪,竟是有些得意,他也不知道为何,在面对姜瑶月的时候,总是有那么几次觉得自己还怪厉害的。
而他的皇后,也不像以前那么难以让人亲近了。
姜瑶月重又把荷包收好,嘀咕了一句:“天寒地冻的没趣儿,什么都玩腻了。”
虞容璧差点脱口而出,朕来教你转小箭矢啊,不过很快转念一想,那毕竟是利器,他皮糙肉厚没关系,要是伤到姜瑶月就不好了。
姜瑶月的手细白幼滑,岂是能被刀剑利刃伤到的?
他到底把持住了自己,沉声问:“皇后想玩什么?”
姜瑶月认真想了一下,继而笑道:“金瓜子太小,不如造几颗金丸来玩。”
“让尚功局去做便是。”虞容璧想了一下,又道,“得依着皇后的手来造,太大太沉了都不好。”
姜瑶月喜笑颜开,又道:“若再有与金丸差不多大小的珍珠倒也不错,便是拿在手上看也好。”
虞容璧点点头,姜瑶月几乎从未向他要过什么东西,可普天之下皆为他所有,不过是金玉物事而已,只怕她不要。
“再让他们造玉珠来,三样都要一般大小,供皇后赏玩。”
姜瑶月喜笑颜开,往虞容璧身边挪了挪,用捧着手炉依旧冰凉的指尖捅了捅虞容璧的手背,道:“还是皇上想得周到。”
虞容璧差点红了脸。
他的脑子转了转,突然生出一计。
“朕晚膳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儿饿了。”
“皇上想吃什么?叫他们做了送上来,是送到臣妾这里,还是紫宸殿?”姜瑶月问。
“都不好。”
姜瑶月心里一时有些酸涩,道:“那是钟粹宫还是景仁宫?永宁宫?长信宫?......”
她报菜名一样报了一长串宫殿出来,虞容璧额角跳了跳,怕她误解,连忙阻拦道:“不是,就在这里用。”
“那皇上还说不是,”姜瑶月嗔怪地看了虞容璧一眼,“做些好克化的吃食来吧。”
虞容璧自是有自己的一番打算,他道:“朕听说承乾宫的小厨房不错。”
姜瑶月眨眨眼睛,说:“各宫的小厨房都不相上下,总归是依着自家主子的喜好来的。”
“皇后的意思难道是让朕去各宫里都尝一尝?”虞容璧打趣道。
姜瑶月如今当然不会把人往外面推,只是虞容璧今日也怕是想换换新鲜,放着事事为他打点妥帖的葛贵妃那儿不去,要来承乾宫。
“既是来了臣妾的承乾宫,臣妾自然不会让皇上走,保管让皇上吃得满意。”
姜瑶月一边说着,一边正要吩咐下去,却听虞容璧又开了口:“朕想吃皇后亲自做的。”
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姜瑶月愣了。
姜瑶月心中冒出的第一句就是,虞容璧果然还是更适合去景仁宫,去贵妃的怀抱。
想来那葛贵妃或许是会对虞容璧的要求有求必应的,至少吃她亲手做的菜这种小事,葛贵妃一定不会犹豫。
可是做菜这种事换了姜瑶月却不一定能做到很好。
“臣妾做的有什么好吃的?”姜瑶月笑了两声,“不过承乾宫的小厨房倒也没有白白担了这个名声,做出来的吃食臣妾吃着也不错,说来有几位也是当日昭熹皇后的人带出来的徒弟。”
虞容璧听了却斩钉截铁道:“朕就想吃皇后亲手做的,皇后是会的吧?”
眼巴巴看着姜瑶月,竟让姜瑶月不忍心再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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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承乾宫的小厨房此刻灯火通明。
皇上和皇后进去之后,也不让其他人在旁边伺候着,关上门两人不知道要鼓捣什么。
剩下绿檀和秦公公他们守在门口,秦公公倒还好,笑眯眯站着,绿檀她们却颇有点发愁。
娘娘金尊玉贵,怎可让她自己做这些粗话。
姜瑶月看着小厨房里的菜望洋兴叹。
其实作为一个合格甚至优秀的贵女,姜瑶月不仅要懂琴棋书画,自然也是要会女红下厨的。
姜瑶月不会漏下一样没学。
但是下厨这种事,不可能全套都让姜瑶月学,洗菜择菜等清理一类的活,不缺打下手的人去做,不会叫姜瑶月的手指沾上那一丁点儿阳春水,坏了那娇嫩的肌肤。
切菜的刀工姜瑶月倒是学过,但绝对不可能很精,仅仅是会且过得去就够了。
相较于这些,她最擅长的还是做菜的最后一道工序,直接煎炒烹炸蒸煮炖。
当然也不仅仅只有她这样,整个京城或者说整个大梁,同她一般出身的女子都是如此。
没有人会将做菜这全套都做齐全。
就在姜瑶月绞尽脑汁思索要怎么做时,虞容璧还不忘贴心地加上一句:“做什么菜皇后看着办就行,朕都吃。”
姜瑶月不禁悲从中来,她自己还饿着肚子呢,就要给他来做菜。
她看看仍旧平坦的小腹,崽崽母后太难了。
不过想归想,姜瑶月还是开始挑挑拣拣起来,一下拿起这个看看,一下又摸摸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