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树与烂柯人——舍曼
舍曼  发于:2020年05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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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户开着,便有嗡嗡的风往里灌。
  倪芝换了一条腿曲着,不知等了多久,打了个哆嗦,已经这般冷了。踮着脚把窗户关上,年久失修的窗柩总是差一丝缝,她在台阶上坐下。
  起先不关窗时候声音是杂乱的,关了以后,好像反倒能听见更远和更近的声音了。楼上的何叔在震耳欲聋地咳嗽,过一会儿喊一声老伴儿。奇怪的是这般久了,也不见得楼道里往来一个人,看了眼表,不知不觉已经十一点多了,对于这栋楼的老年人而言倒也正常。
  待楼上何叔睡了,何旭来和宋雅莉的声音也低下去,就剩外面火车萧萧的声音。
  原来这里比她宿舍离铁道要近这么多。
  倪芝困意来了,靠在栏杆上。
  火车的声音愈发清晰,似乎那栏杆是铁轨,传导了声音,听见火车一格一格咯噔咯噔地过去。过站时候她看过的,因为是快到站了,车上几乎没什么人,那速度却是不慢的,看不清楚侧面牌子写的始发站和终点站就晃过去了,每节车厢都是如此。
  不知道楼上那家的何凯华,是什么样的勇气和心情救了卧轨自杀的女子,留了一身英名和老年父母。可日子总要接续着过的,何旭来这样的混子,何家二老念着何凯华,给他留个名义上的后人,也或许是心软,总想有个小辈在身边,如今带着美娇娘住进家里。人们都觉得何旭来是占了大便宜的,沾了死人的光。
  倪芝胡思乱想一团,又笑自己是不是一样,别人恐怕觉得她占了大便宜,陈烟桥这般好这般深情的人,让她白白捡着了。
  她其实不觉得他千百般好,只是从认识他起,便控制不住自己,想了解他。因为是自己喜欢的人,才觉得他是独一份的好。
  在台阶上又困顿又寒冷,她想起来江边那次,和陈烟桥一同看日出,她管他讨一口烟,他只冷眼看她。实际上,他只要愿意,许多人都觉得他好,不是爱侣间独有的那种好。多的是人愿意救他于水火,赵红愿意,这位女教授愿意,中央大街的兰姐愿意。
  他独独选了她,她上回说的,他怜悯她,倒真也没错。
  陈烟桥倘若再多怜悯她一些便好了,比如他说要解释的纹身,或许学艺术的人,都不以为这图样有什么关系,纹身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可她却是要为此留一辈子烙印的,他待任何事都淡淡,连她纹身都不曾仔细打量过。
  比如说他不会同最好的兄弟提起她来,让她那般尴尬地相认。
  比如说他从不给她解释,就一句有事,就直接去见了那位女教授。又帮了何旭来,她是明白的,他是听到了自己一样的境遇才帮的。
  也怪不得他,他理由总是这般诸多,所有的事情放在十年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是她没办法跨越的鸿沟。
  倪芝迷迷糊糊地思绪乱飞,或许是睡了好一会儿,身上越发冷。看了眼手机,已经接近一点了。
  明知道他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她还是不想动弹,宁愿这样冷着。
  隐隐约约听见楼下有脚步声,她还坐在楼梯上,一张脸没什么血色,就靠唇上的口红吊着。
  赵红一脸倦色,旁边一个男人揽着她,沉默地推着她让她省些力气。
  他们手机电筒照过来,六目相对。
  倪芝没想到以这种方式相遇。
  已经心知肚明的事情,她没做忸怩,“红姐。”
  赵红点了个头,跟旁边男人说话,“大力哥,那我自己上去吧,就剩一层了。”
  黎大力松了她,“那行,你明早不用那么早过来,我看着牛哥儿就行。”
  “没事儿的,”赵红轻拍他一下,“你快回吧,牛哥儿还在家里。”
  黎大力没磨叽,下楼前冲倪芝也点了个头。
  赵红没对倪芝露出以前的热乎劲儿,直愣愣上去了。
  等她再下来时候,已经是洗完澡了,脑子里还是倪芝蜷在楼梯上等,黑乎乎地不知道等了多久,声音都有些瓮声瓮气。
  赵红拎了个毯子下去,她果然还在,靠着栏杆睡着了。闭着眼睛睫毛仍是翘弯弯的,唇瓣饱满,皮肤白净,下巴尖尖。
  怪不得陈烟桥喜欢。
  赵红给她披了毯子,倪芝睫毛颤了颤,鼻音愈发浓重。
  “红姐。”
  赵红操了一声,“算了,上我那儿喝口热水吧。不然冻死在这,我还怕他找我麻烦。”
  “进来,随便坐。”
  赵红家里格局跟陈烟桥是一样的,东西虽然多,但透着一股利索劲儿。三两下就给她把玻璃杯拿来兑好了冷热水,不像陈烟桥家里,要么是热水壶里早凉了,要么是现烧的,总要吹许久才能喝上水。
  倪芝双手捧着玻璃杯,想捂一会儿手。
  赵红很快拎了个热水袋,扔给她,“喝吧,拿这个捂手。”
  倪芝道了声谢。
  赵红自己咕嘟咕嘟喝完一杯水,“别给我说这些叽歪的,我一丁点儿不想给你领家里来。真没想到桥哥能跟你过日子。”
  倪芝是真不知道该答什么,解释的话是不必说的,说了也无用。说对不起更谈不上,显得她炫耀什么。
  赵红没指望她回答,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我是怕你坐那儿,凉了子宫,要不谁稀罕搭理你。”
  “好好地在这等什么等啊,大半夜了。有啥矛盾闹不开啊,这么好一男人这么好的日子。”
  她利索地去阳台边收了衣服,取衣架子下来,边跟她絮叨,“我那时候就想啊,一年不行我就等两年,两年不行我就等三年,反正我年龄还比他小,我不信他能一直忘不了。忘不了之前那个对象也没事儿啊,肯跟我过日子就行。他说不行,我以为是时间不够,原来是我人不对。”
  “你俩认识多久了?”赵红问她,“何旭来那王八蛋泼水那回?”
  倪芝摇头,“不是,再早些吧。有大半年了。”
  赵红笑了,“我等了十个半年都有了,这男人啊……”她没说完,就摇了摇头。
  赵红又抱了几样东西过来,“呐,牙刷,毛巾。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也不行,洗洗睡了,在我这儿将就吧。”
  倪芝看了眼沙发,“谢谢。”
  赵红知道她想的啥,“跟我睡里屋吧,挤一挤,就一晚上。一米五也差不离儿了,你别回头冻感冒了,我明早还得去照顾孩子熬稀饭,起个大早。没功夫跟你磨叽,洗完麻溜儿进来。”
  赵红虽然膈应她抢了陈烟桥,嘴里还是快言快语的,跟她说了怎么回事。
  黎大力住的地方不大,他结婚时候还是两间房,后来前妻生病,房子卖了。攒了几年前买了二手房,只有一间卧室。反正就爷俩过,都一张床将就。
  赵红去了以后,牛哥儿每回自己就把被子枕头搬外面沙发了,拦都拦不住。
  这几天可能是睡外面冻着了,又贪凉吃冻柿子,大晚上上吐下泻还发烧。她跟黎大力陪牛哥儿打完吊瓶回来,便不去那儿住了,让他爷俩儿好好休息。
  倪芝进屋,屋里就剩床头灯,赵红已经打起轻微的鼾声,显然是累了一天。
  给她留了旁边的被窝,是铺好的,被子底下卷起来的。
  倪芝轻手轻脚钻进去。
  赵红倒已经醒了,眯着眼睛看倪芝。倪芝就穿着单衣,身材曲线毕露,窸窸窣窣地往被子里钻,胸脯高耸的,小腹平坦的,连带这被子摩擦的声音都透着种诱惑力。
  赵红开口,“问你个事儿。”
  “嗯。”
  “桥哥活儿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突然想写一写倪芝内心。
  明天补作话吧,剧情我实在是太纠结了。
  另外卫晴的故事需要详细写吗?我原定是不想展开写了,姑娘们投个票哈。
  爱你们
 

 
第55章 猪肉大葱
  沉默里倪芝的脸色不算好。
  赵红心里咯噔一下, “不能吧?桥哥不行?”
  倪芝说,“不是。”
  赵红翻了个身侧坐起来, “妹子, 我是挺恨你,怎么就能得到我喜欢的男人, 现在气儿也没消。可这事儿我勉强不了他,只能认。我就是好奇,我不是肖想。这有啥不能说的啊?”
  这问题是横亘在倪芝心头的一根刺。
  倪芝轻飘飘总结了几个字, “就那样吧,普通男人。”
  赵红见她不肯说,更不想问她,今晚到底为什么在陈烟桥家等这么久。背过去朝她睡了,嘴里嘟哝两句, 很快又是鼾声阵阵。
  第二天清晨, 赵红不到七点就起来了, 还一拍脑瓜子,“晚了晚了。”
  倪芝心里有事,又是陌生的环境, 睡得清浅。
  赵红早忘了昨晚那茬,“你再睡会儿呗, 回头给姐把门带上就行。”
  倪芝已经起来了, 低头扣内衣扣子,“不用了,谢谢红姐。”
  两人一同出门, 下到陈烟桥家门口,赵红开口,“你想敲就敲门呗,姐给你壮胆儿。”
  倪芝不是怕面对他,是怕他根本没回来。
  不出所料,果然毫无回应。
  又等了个把小时。
  陈烟桥从商务车上下来,车门关的那一刻,刘归吾仍在冲他摆手,“烟桥,不管有没有吃这碗饭,回来就看看老师罢。”
  刘归吾这十年老了许多,不过是刚过六十的年纪,仿佛真应了耳顺的说法,一过了六十,似过了道儿坎儿,慈祥不少,不复原先的较真和严苛,更念及过往情。
  一个曾经待他情深义重的老教授,为他红了眼眶,陈烟桥倍发愧疚。
  他心里想着事,上楼几乎没看台阶。
  直到进兜里摸钥匙,才发觉门边儿上站了个人。
  倪芝冷眼看他,一夜过去胡子又密了些,眼圈又重又青,眼框内隐隐可见血丝,一身烟味。等了这么久,遭楼上楼下奇怪目光,看陈烟桥这模样,多半昨晚跟人彻夜长聊,她反倒不想同他共处一室了。
  倪芝还没走出来,陈烟桥直接把她摁怀里了。
  不是虚的,结结实实地搂她,羽绒服都扁下去了。
  那一圈又硬又密的胡子,扎在她光滑的颈窝,他整个人重量也搭她肩上。
  倪芝心里塌了一块。
  陈烟桥开口,唇就贴着她脖颈,语气疲惫,“让我抱一会儿。”
  过了片刻,陈烟桥问她,“等了多久了?”
  “一会儿。”
  “怎么不打电话。”
  “打了。”
  实际上他一晚上几乎没用过手机,或许早就没电了。
  愧疚的事儿多了,跟债多不压身似的,令人麻木。
  陈烟桥听了不过是转钥匙的手顿了顿。
  进了屋,陈烟桥岔开腿坐沙发上,双手撑在膝盖上,挡着脸,拇指搭太阳穴上,不轻不重地按下去。
  他没什么说话的欲望。
  过去的这一晚上说了许多话。
  令刘归吾失望的,令刘归吾叹息的,令刘归吾惋惜的,令刘归吾心痛的。
  只是从始至终,刘归吾都没有半分责怪陈烟桥放弃了自己专业,反倒为他废了的手腕,和不得不荒废的事业,心痛不已。
  一双冰凉柔软的手贴在他太阳穴,顶着他的指尖,替他揉太阳穴。
  陈烟桥松了捂脸的手,露出胡子拉碴的脸,单手那大掌把倪芝两只手都捏手心里。从兜里叼了根儿烟在嘴里,打火机上的火苗呲哆了几下愣是打不着。
  察觉倪芝蹙眉,陈烟桥瞥她一眼,“就一根儿。”
  到底是她妥协了,替他点了烟。
  倪芝开口,“不解释一下昨晚的事?”
  陈烟桥半天才答她,“碰到个老朋友。”
  倪芝的声音很轻,“卫教授?”
  陈烟桥并不知道微博墙上,他和卫晴相拥的照片,整个礼堂的人都能看见。
  他语气里有几分惊讶,“你怎么知道?”
  倪芝没回答。
  陈烟桥吸了口烟,尼古丁这般提神,反倒让他更烦躁,他极不愿意提起刘归吾。脑子里尚是一团乱麻,不止是刘归吾,他父亲也接近这般年纪了。看见他,便知道自己父亲也老了,那个怀揣着文艺梦,总半夜一个人炒了整个店子的火锅底料,还有点儿耙耳朵的男人,也老了罢。
  哪怕是倪芝,他也不愿意过多宣泄关于昨晚的情绪。
  他只言语一句,“以前我的教授也来了,我去叙旧。”
  “那你和卫教授呢?”
  “没什么。”陈烟桥说完,把烟按烟灰缸里,起身,“丫头,我去洗个澡。”
  他一身烟味,倪芝觉得他是该洗个澡。
  可陈烟桥话都没说两句,逃避的意味未免太过于明显。
  只闻水声,透过毛玻璃看那个影子一动不动。
  半晌,洗澡间的门被轻敲了敲。
  “进。”
  陈烟桥无意识地说了句,说完意识到不妥,咳了一声。低头看热水放了不知多久,从红色的塑料桶里溢出来,已经烫得他脚背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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