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树与烂柯人——舍曼
舍曼  发于:2020年05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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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把婉央当妹子看,这不是为了你的小湄吗?我照顾照顾人家妹妹。”
  他迅速转移了话题,“你们家芝芝妹子原谅你了吗?”
  谢别巷还记得倪芝看见那副画时候幽怨的眼神。
  陈烟桥揉了揉眉心,没说话。
  谢别巷有些幸灾乐祸,“哟,老陈,你还有今天呢?晚节不保。”
  陈烟桥轻笑,“为她,我倒是愿意晚节不保。”
  陈烟桥叹了口气,“我碰见卫晴了。”
  “卫晴?”谢别巷一下没反应过来,名字在舌尖儿滚了一圈儿,几乎跳起来,“我操,你说的是我们班那个白虎?”
  白虎这事儿,也是以前陈烟桥跟他说的。
  陈烟桥承认,“是。”
  “刺激。”谢别巷撩了撩头发,笑得愉悦,“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那天,我要跟她解释,回头就碰见卫晴了。她在学校里,有个讲座请的她和刘教授。“
  “刘归吾?”
  “对。”
  “我操,”谢别巷知道刘教授对陈烟桥意味着什么,“刘教授虽然是看不上我这种铜臭卦,他对你是没的说啊。”
  “嗯。”
  “然后呢。”
  陈烟桥有些头疼,“一言难尽,我去叙了个旧。但是,她误会了……”
  “你和卫晴?”
  “不全是。”
  是他的态度让她失望更多,可惜他意识到已经晚了。
  谢别巷这回倒是平衡些,原来不是他一个人有苦说不出。
  **
  人步入中年的标志是什么,对男人而已,是下了班在车里呆一个小时再回家。
  从有苦说不出变成有苦不必说。
  倪芝发觉自己同陈烟桥久了,也修炼成了这一点。
  离开了校园,没有通往老灶的那条时常因为火车经过堵车、充斥着抱怨的、雪被行人踩成灰色的桥南街,没有老旧的后面堆满煤渣子的铁路小区,没有上世纪质感的只容得下两人面红耳赤心跳的狭小居室。
  不在囹圄间,日子便是给自己过的,不必胡思乱想。
  因此实习的时间,流速比他们俩相处时间快得多。
  陈烟桥给她发微信,多半在清晨,降温了,或者今天下雪,叮嘱她多穿些。偶尔发一两张炒的菜,明显是他自己一人吃的,如果不是尝过味道,光看他拍的黑乎乎的光线和盘子,毫无胃口。
  倪芝回他。
  也发消息,但俩人也就两三天发一回。哪天忙得晚了,忘了回,也不在意。
  倪芝有时候都在想,是不是她自诩心思成熟实际上差得远,陈烟桥就需要这种静,他一个人过惯了,需要这种相安无事的距离感。
  两人这般相安无事到冬至。
  陈烟桥发了条消息。
  别忘了吃饺子。
  倪芝面前正是一盘儿翡翠色的饺子。
  她犹豫几秒,那边还在录视频,她回了个好,没跟他说,自己已经回哈尔滨了。
  大庆的项目结束了。
  赶在元旦前,公司赶进度掐时间,正好算到第四季度的KPI里。
  巧的是,她回来第二天,沈柯联系她,说自己现在开的自媒体公司,新开了个旅游美食民宿的媒体号,几个平台同时进行,双微平台加短视频加直播和B站视频。
  做了两期还不错,这一期投票结果是哈尔滨,因为冰雪大世界开放了。
  作为倪芝的前男友兼初恋,沈柯是很明白她顾虑的。
  两人虽然没删好友,但一年就过生日时间,他打个电话,倪芝发个微信当祝福。虽然是一个地方的人,因为沈柯这几年拼事业,几乎没回过家,自然也碰不见。
  这是头一回,提出见面。
  当年沈柯创业时候,是给过倪芝练笔机会的,他做自媒体是实打实的,从占流量角度说,他是个优秀到不能再优秀的老板。
  以前甚至常常加班到凌晨,跟倪芝的话越来越少,除了流量就是流量,再无灵魂共鸣。
  倪芝完全相信,他是带着工作来的。
  沈柯说了,小芝,我们在别的城市都请了地陪,你就当帮个忙。正好快到元旦,沈柯是当员工的带薪旅游,整个团队十几号人都一起来了,边玩边录。
  他言下之意,是绝不会出现两个人独处的尴尬。
  倪芝实习暂时结束,论文没到交的时候,便去了,冬至这天他们在老道外拍的。
  吃完张包铺,吃三八饭店。
  团队里都是很专业的媒体人,年轻,有男有女。倪芝现在即将工作,想法同以前又少许不同,或者说她只是对恋人要求高。能接触到自媒体运作,何尝不是个学习机会。
  后面几天就都跟着去了,其实他们有大致的拍摄计划,早有做过功课,倪芝做事一向认真,尽量把一些地道点的建议,毫无缝隙地融合进去。
  其实旅游的性质更浓,拍完几个主要景点,基本上都在吃喝打卡。租了辆小巴,去哪里都方便。
  问到滨大附近的美食,老灶的店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倪芝推荐了西大直街上那家排长队的枣糕。
  哈尔滨这期的人气,比以往两期还要好。
  剪辑完刚发出去,点击量就很惊喜。
  大伟还是翘着腿,偷懒时候刷着手机,开着扬声看视频,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摸了鱼。
  他看得专注,一揉脖子,发现陈烟桥站在身后,吓得手机一抖瑟差点摔了。
  “桥,桥哥。”
  陈烟桥刚走过来,看着漆黑的屏幕,皱眉,“在看什么?”
  大伟摸了摸脖子,“没啥。”
  陈烟桥沉声,带了点儿命令口吻,“打开,给我看看。”
  大伟不知道他怎么对他看的视频感兴趣,重新点进去,大约是下午的天光,一群年轻男女,颇为养眼,挨个儿给镜头。都笑嘻嘻地,用各自创意方式打招呼,说了一两句话。后面是枣糕店,排着满满的人。
  其实一个录视频的姑娘,唇红齿白,笑起来那双丹凤眼,上翘而微弯,透出一丝媚意。
  大伟一开视频就跟着笑,忘了陈烟桥的黑脸,乐呵呵给陈烟桥指,“我老妹儿。好看吧,下午我就是碰见他们,她给我讲的这个视频,还挺好看的。我头一次见这种大V号现场,比起来我那个搞直播的老铁可真次。”
  “谁?”
  “大V号,这个,专做旅游美食啥的。”
  陈烟桥就是听着大伟公放的声音,像极了她。
  又极不像她。
  他自己暮气沉沉久了,就跟土里埋久了似的,闻不出自己身上土腥味儿。倪芝同他一起,多半时候,是安静的,和他一样带着点消沉感。没察觉出来年龄差。
  这视频里就有了。
  陈烟桥没见过,倪芝还能有这般活力的一面。其实跟视频里那几个人相比,她已经十分安静,在镜头里简短介绍了一句,没有作怪。
  可她眉眼间的轻盈感,是陈烟桥陌生的。远不是平时看他的,带着包袱,含着失望和欲言又止。
  她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原来本该就是这般。
  更重要的是,陈烟桥听懂了。
  原来她已经回来了,今天下午大伟就碰见她了,在离这儿不过几百米的西大直街上,她却丝毫没有提过。
  陈烟桥喉头滚动几下,再开口,已经有些哑了,声音里带着点儿压抑和怪异,“我说,你下午碰见的,给你讲视频的。”
  大伟哦了一声,往回拉进度条,指了指倪芝,“就这个,长头发,卷的。她不是来过好几次吃火锅吗,还有一次一个人,我就加了个微信,嘿嘿。你没印象吗?算了,你一般都没啥印象。”
  砰得一声,大伟吓得又是一抖索。
  “没事。”陈烟桥松开手,他不知不觉,把塑料起瓶器捏手里,许是原本就被酒懵子使错劲儿摔过,裂了条缝,现在直接被他捏成两半。
  大伟吓一跳,垂死挣扎,“桥哥,我真不是偷懒儿,是寻思呢,能不能跟他们联系一下,我们也录这个节目,咱这生意肯定更好。”
  陈烟桥又看了眼,视频里,围在倪芝身边的男男女女,年轻而朝气。
  从喉咙儿里挤出三个字,“不需要。”
  他说完,便把坏了的起瓶器扔桌子上,进了厨房。
  前半截带着金属,随着他的力道在桌子上转了几圈。
  厨房的帘子上,流苏被他掀得也来回荡个不停。
  大伟死猪不怕开水烫,到底是没忍住,一边支着耳朵余光瞥着厨房,一边低头看手机。有个镜头能看见低视角,大伟看了眼,越看越眼熟。
  倪芝那双尖头的,酒红色的,带绒毛的鞋。
  他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大伟嗷了一嗓子,第三次差点把手机扔了。
  捂着嘴冲去厨房,还没来得及喊桥哥。
  陈烟桥背着身,那么高个子窝起来,咬着烟,靠在冷柜边上。
  白炽灯下隐约看见鬓角白发,显得有些落寞。
  他的低音一贯撩人,只可惜语气完全不是调情腔调。
  陈烟桥叹了口气,“丫头,回来也不跟我说?”
 
 
第58章 普洱
  普洱茶叶打着旋儿转了又转, 沉了底。
  那滚烫杯口的热气儿却盘旋着,袅袅得上升了。两个人之间隔了层烟雾, 像早晚间江上弥漫起来的雾气, 日出即散。
  沈柯问她,“现在还抽烟吗?”
  倪芝脑子里还是陈烟桥的电话, 听了他的话,视线从茶杯往上挪了挪。
  “不了,跟你一起时候我就戒了。”
  沈柯意有所指, “看你这样,以为还有烟瘾呢。”
  来哈尔滨这趟一半儿属于员工旅游假期,沈柯出手大方,给他们住的中央大街上圣索菲亚教堂附近的酒店,里面的二层像夹层, 是个能看见一楼富丽堂皇吊顶灯和一楼大门儿往来客人的咖啡厅。
  最近录制完视频, 倪芝都同他们回酒店剪辑, 七八个年轻人在一间房里,吃着宵夜,抱着电脑讨论, 气氛倒是正好。
  前几天工作差不多结束,都是倪芝自己下楼打车。
  今天沈柯提了句送她一下, 他进电梯按了个二楼, 倪芝没说什么,默契地坐咖啡厅里,在他对面。
  背景音乐悠扬, 周围人不多,只有几个坐在角落捧着电脑的人。
  两人这么久没见,之前倪芝同他们自媒体团队的人一起,没什么交流机会。直到此刻才算两人单独讲了几句话,聊一下近况。
  沈柯现在自己当了老板,养活这么十几个人的生活,比几年前看着还社会和疲倦。倪芝不自觉地拿陈烟桥相比,陈烟桥虽然年龄比他大许多,身上却几乎没有社会洗礼过的气息,只有人间烟火气和沧桑感。
  他自嘲地笑,“我现在弯了。”
  倪芝挑了眉梢,眼神疑惑。

  沈柯继续说,“双弯。脊椎后弯,颈椎前弯。人人说羡慕我杀进自媒体早,占了早期流量红利。占着流量,才越知道流量难导。生怕哪天就被市场淘汰了,现在更新换代太快了,永远有选不完的题,加不完的班,学不完的东西。”
  他问,“跟了这几天,感觉怎么样?还像以前那么觉得吗?”
  倪芝以前,一副厌恶他为流量折腰的模样。其实也不是,她虽然失望他不能实现自己说的文字理想,但更重要的,是失望他的生活已经完全被工作占据,显得浮躁而不安定。完全没有他们曾经半夜去海边露营彻夜聊天的心灵碰撞。
  现在他社会地更彻底,倪芝没立场也没权利要求他,不打算说什么。
  她抿了口茶,玻璃杯的杯壁边缘留下个漂亮的浅红色口红印。
  “以前是我不懂事,”倪芝勾唇笑了,“现在感觉,你们确实挺辛苦的,也挺锻炼人。”
  沈柯沉默一会儿,“节奏太快了。没自己的生活,都是速食主义,这些年谈了几个,都不了了之。”
  他问,“你呢?”
  问题回到倪芝身上,“我?”
  她犹豫几秒,“我现在有对象。”
  “刚才是他电话?”沈柯一语见地,“有矛盾吧,解决不了的那种?”
  沈柯心思还是这般敏锐细腻,如果他想,他确实可以活得通透,可他选了浑浊。
  倪芝承认,“是。”
  倪芝刚才在房间里接起来陈烟桥电话,边往外走。
  陈烟桥问她,回来怎么不同他讲。
  倪芝回答得清清楚楚,这几天在帮朋友录视频。
  他说了声知道了。
  两人这些天,吝啬地就说了这么几句。
  回了房间,倪芝本来就吝啬地笑容,消无踪迹。
  沈柯都看在眼里。
  沈柯往椅子背上靠,调整了坐姿,轻轻转了转脖子,两侧一扭都发出骨骼磨蹭的响声。
  “想说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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