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说出来,叶卿眸子便瞪大了几分。
叶建松在这时候暴毙,很明显是有心人为之。
联想到太后之前说把叶建松逐出族谱,后又召叶尚书进宫,叶卿很容易就将这二者联系起来,她有些不确定道:“是母后……”
萧珏没有说话,便是默认。
叶卿许是小时候才见过叶建松几面,她对这个人全无印象,若说同情,她是半点也没有。她只是有些惊讶,一个庶子的死,竟然就让叶尚书受了这样打的刺激。
她看向萧珏:“那明日早朝,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家父呢?”
她不关心叶尚书官职的升贬,但是只要那个人一日是她父亲,她们的命运便始终是关联在一起的。
萧珏轻抚叶卿的脸,,眼中有太多无奈:“阿卿,朕是皇帝,但很多事情,并不是朕一个人能决定的。帝王之道,最重要的就在于权衡。朕之前想扶持叶尚书,但他还没被扶上位,就做了许多自断前程的蠢事。”
他从一摞奏折中抽出两本递给叶卿:“状告叶尚书受贿的折子,这只是其中一部分。”
他哂笑一声:“你父亲这个人,不能说他不聪明。但他自以为聪明的时候,往往就是在犯蠢。别人收什么好处,为了尾巴干净,都是要真金白银。偏他要了几处铺子庄子,这些东西过户,官府都是有记载的。”
折子上,叶尚书收了别人温泉庄子,玉石铺子这些东西,有理有据的记载得清清楚楚。
叶卿看到这些的时候,也只觉得脑仁儿一阵抽疼。
叶尚书真不是个傻子么?
萧珏望着她道:“阿卿,压死骆驼的,永远是最后一根稻草。叶建松谋逆之事,叶建松已死,念着叶家在此次江南治水中的功劳,朕不会过多追究。但是人爬得越高,盯着你的人也越来越多。朕宽恕得了一项罪名两项罪名,却宽恕不得一箩筐的罪名。”
萧珏都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叶卿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她起身冲着萧珏行了一礼:“臣妾谢陛下。”
萧珏单手托起下巴,耷拉着眼皮懒洋洋望着她:“那皇后打算如何谢朕?”
叶卿微微一怔,没想到萧珏还真要谢礼。
萧珏看着她的囧样,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她抓耳捞腮想了半天:“臣妾明早给陛下煲汤喝?”
萧珏那句“逗你玩的”成功因为这情这句话而咽了回去。
他道:“那朕便等着明早的汤了。”
叶卿瞥了一眼手中的奏折,知道这事刻不容缓,冲萧珏讨好一笑:“那臣妾先下去了。”
萧珏矜贵点了一下头,望着叶卿小跑出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原先他的确是看在叶卿的分上,想扶持叶尚书。
但后来发生的种种,很明显的告诉了他叶尚书不是个能担大任的人,而且叶尚书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突然被重用到底是拖了谁的福。
叶家若是没个明白人,萧珏已经做好让叶家不至于落败成一个小族,但也绝对风光不起来的打算。
他不可能一棍子把叶家敲死,毕竟在外人眼中,那是太后和皇后的娘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总得留些情面。
朝廷上那群老家伙,真正能想到这层来的早活成了人精。
如今叶尚书治水归来,朝堂的大臣无非分成了两类,一类是觉得皇后得宠,叶尚书江南治水有功,叶尚书必然会被加官进爵,所以一味的讨好叶尚书。
另一类则觉得他无非是看中了叶家米粮生意做的大,借助叶家的势力解了江南水患的燃眉之急。如今水患解除,叶家又有人参与谋逆,他肯定会借此机会把叶家一锅端了。因此格外卖力的找扳倒叶家的罪证。
所有人都清楚,一朝天子一朝臣,帝王总需要一个左右手的。
杨相倒台,叶家若是没能爬上去,那么他们自己顶上去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一些。
萧珏自然不会这么快让叶尚书倒台,明年春闱没到来前,他还需要维持朝廷目前的平衡状态。
只待明日对杨相和安王党羽的罪名落定,这些事就可以暂时告一段落。
他的目光落到了那些被做了八百里加急标志的奏疏上,目光凌厉而又深沉。
是时候收复关外失地了。
“咳咳……”萧珏突然低咳几声,他用手一掩,感觉道自己喉间涌上一股血腥味儿来。
拿开手时,看到自己掌心的血色,他眼中多了些认命的神色。
安福奉茶进来,恰好看到萧珏咳出了血,吓得他一个手抖,茶盏都打碎了,跪倒在萧珏跟前:“陛下!您的病……又严重了?”
萧珏狠佞瞪他一眼:“瞎嚷嚷什么!”
安福跪地不起:“陛下,要不您还是广召名医试试吧,万一有能治好您这病的能人异士呢?”
“朕知晓,方神医已经进宫了。”萧珏合上眼,显然不想在这话题上多谈。
安福在收拾地上的瓷器碎片时,萧珏才开口:“你是我身边的老人了,行事该有分寸,今日之事,别让皇后知晓。”
今日之事,指的便是他咯血一事了。
安福只觉得心口像是哽了什么,难受得紧,他点了一下头:“老奴省得。”
*
叶卿戴上斗篷一路出了宫门,远远便见一道修俊的人影候在神武门外,走进一瞧,果然是叶建南。
叶建南见叶卿亲自过来,还有几分吃惊,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叶卿简单讲了叶尚书行贿之事,又压低了嗓音交代叶建南回去要做的事情:“无论如何,也得把那几处的地契还回去,若是还不回去了,交给官府充公也好,万不可留在自己手上。户部那边是有记载的。”
叶建南听叶卿这么一说,瞬间就想到了回京那日几个大臣进了叶尚书的马车。
他气愤道:“老头子当真是鬼迷了心窍不成,净做糊涂事!”
叶卿道:“陛下恩典,也只能恩典到这地步,本宫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剩下的劳烦大兄回去处置妥当。”
叶建南心底有些不是滋味:“阿卿,苦了你了。”
别人家送女儿进宫去,大多是家族给予助力。
叶家倒好,竟是让宫里的人帮忙擦屁股。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兄说这些就见外了。不过依陛下的意思,叶建松犯的毕竟是谋逆大罪,父亲得在家赋闲一段时日。”叶卿看了一眼天色,扯了一下的斗篷:“天色已晚,大兄先回去把地契铺子这些处置妥当。”
叶建南也知道事态紧急,没再多言,同叶卿告辞后便回了马车。
叶卿看着那天青色的马车消失在夜色里,才转身回宫。
她望着夜色里巍峨的皇宫,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摊上这么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爹,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处处帮忙收拾烂摊子,她真不知自己上上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
若不是生在这孝道大过天的古代,她真想撂担子不管。
叶建南回府后,便命人把整个叶府围了起来。
叶夫人担心真出了什么大事,压根就没睡着,外边一有声音她就醒了。
追问叶建南,叶建南只说让她放心。
但是叶夫人瞧着叶建南带人把叶尚书的书房翻了个底朝天。
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那几处庄子铺子的地契还是没有,叶建南低咒一声:“老头子能放哪儿去?”
想起叶尚书人还在周姨娘那边,叶建南猜测东西许是在叶尚书身上,带着人不顾周姨娘院子里下人的阻拦,强行破开院子。
周姨娘贴身伺候的大丫鬟没在,反而是一个二等嬷嬷扯着嗓子大声嚷嚷:“大公子你这是作甚,我家姨娘的房间岂是你说翻就翻的?府上还有没有规矩了?你还有没有把老爷放在眼里!”
叶建南懒得跟这婆子废话,一马鞭下去直打得婆子脸上开花,嗷嗷惨叫起来。
叶建南没甚耐性道:“看好这院子,今夜任何人不得出府,周姨娘的人也修得离开这院子一步。”
言罢他一脚踹开小院的主卧,大床上除了四仰八叉躺着的叶尚书,压根不见周姨娘。
叶建南走进去,生生因为叶尚书吐在床前的那一滩而止住了步子。
他命人端热水来给叶尚书擦洗,又问守在门口的下人:“周姨娘人呢?”
下人倒是忠心得紧,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叶建南笑了笑:“砚台,让大胡子她们把我养的那几条狼狗迁过来。”
府上的下人都说,叶建南身边的小厮每次暴死,都是被他养的那几条狼狗给咬死的。
下人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恐惧道:“姨娘……姨娘在大公子您离府后也出府了。”
叶建南眸色一变,几步上前捡起叶尚书脱下的衣服搜了搜,发现叶尚书衣服里连一两碎银都没有。
他心中有些不妙的感觉,不顾在场下人异样的目光,打开了周姨娘房里的笼箱和柜子,里面的衣物皆是乱糟糟的,像是被人翻过一遍的样子。
叶建南又拉开梳妆台的抽屉看了看,周姨娘的首饰发钗全都不见了。
他怒喝一声:“报官!就说府上姨娘卷了钱财逃了!”
第79章
叶建南大步走出屋子的时候,叶夫人也披了衣服赶到院中,一路过来见府上把守森严,她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
见了叶建南,叶夫人直接叫住他:“南哥儿,府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这般大动干戈。”
叶建南的人把周姨娘院中的下人都围了起来,让他们蹲在院角,这场面,说是没出什么事,是个人都不会信。
叶建南得在天亮之前找到周姨娘,把被她卷走的那几处庄子铺子的地契拿回来。他一走,府上的确得要个人看着。
于是这次叶建南没再打马虎眼,直言不讳把叶尚书公然受贿被人抓到把柄,周姨娘又卷银子逃跑的事情一说,叶夫人脚下一软,险些站不住。
她怒骂道:“我就知道那姓周的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这叶府还没落魄呢,她就开始跑路了!这小贱蹄子,抓回来后我非把她的腿给打折了不可!”
叶建南赶着出府找人,没空听叶夫人骂这些,嘱咐道:“母亲,府上便暂由您撑着了,祖母年事已高,莫用这些事去烦她,白惹得老人家担心。”
叶夫人点头:“我省得我省得。”
等叶建南出门后,叶夫人才反应过来:“老爷上哪儿去了?”
叶建南留下的小厮道:“老爷喝醉了,正在房里躺着。”
叶夫人炮仗脾气一上来,瞬间又压不住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买醉?烂酒桶一个!厨房熬醒酒汤了没?”
下人答道:“熬了,但是老爷醉得厉害,喂不进去。”
叶夫人大步往屋子里走去,吩咐道:“把醒酒汤端来,硬灌也给我灌进去!”
小厮在给叶尚书灌醒酒汤的时候,叶尚书又吐了一回,还口齿不清叫着周姨娘的闺名。
叶夫人看得怒火中烧,直接命下人打了一盆凉井水来,给他擦手脚心。
叶尚书总算是恢复了几分意识,不过还是说着胡话,他把胸膛拍得啪啪响:“文若,你放心,我不会薄待你的,我给咱瑶儿把那温泉庄子弄到手了,你喜欢的玉石铺子我也给你弄来了,酒楼……酒楼给你家兄长……”
说完这些他伸手往怀里摸地契。
叶夫人气得头发根都要竖起来,直接抢过丫鬟手里端的一盆凉井水,兜头泼在了叶尚书身上。
她顾不得规矩礼仪,叉腰怒骂道:“叶亭修你个没心肝儿的!我入门二十余载,勤俭持家过日子,做身新衣裳都得在节令时日才舍得。你那小妾成天穿红戴绿,都骑到我头上来了,多少次我都忍了气往肚子里吞。哪家小妾过得有你家舒心,给她置完田产置铺子。如今背了个贪墨受贿的罪名,就为了扶持她娘家!你这脑子里是装了多少水啊?”
叶夫人越骂越窝火,干脆拿了床铺上的软枕往叶尚书身上砸:“你个糊涂东西!你那小妾平日里跟你情意绵绵,怎么你一遭难,她就卷银子逃了?你看不上我这一双儿女,如今给你收拾烂摊子的还是他们。叶亭修你……你枉为人父!”
叶夫人骂到后面,直接呜呜大哭起来。
叶尚书神情呆呆的,不知是酒没醒完还是什么。
“文若……文若走了?”他伸手在自己衣襟里扒拉两下,发现外袍已经脱下了,又去地上捡起自己的外袍翻揣衣服里的银票地契。
衣兜里空空如也,叶尚书口齿不清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啊……文若不是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