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钱她就头疼。
现在做的工作对未来当然是有帮助的,可审稿费为零。她早上升腾出的那股喜悦像一股烟似地跑了。
她需要实质性的金钱刺激,缺钱令她短视。
直到五点,她才想起答应许薇煎牛排的事情来,忙把东西塞到包里,匆匆回了住处。
一进门,许薇就冲她微笑,“小景,就等你煎牛排了!”
回到家,她才知道今天聚会的缘由,原来今天是许薇的农历生日。前些天许薇过新历生日,富小景躲了大型聚会,私下送了她一瓶爱马仕淡香水当生日礼物。
今天又过生日……好在还有巧克力,拿彩纸一包便能充礼物。
富小景一直呆在厨房里,煎完牛排装好盘又做沙拉,她做了好几玻璃盆沙拉,才在许薇的呼唤中解了围裙。
长桌足够长,挤一挤足以坐十几人。
只有孟潇潇和林越中间的椅子空着。林越是圈子里有名的纨绔,他在国内女伴成打成打地换,乍来纽约,脱了家长的束缚,愈发变本加厉起来。他拿名牌包名牌衣服去诱惑女孩儿,末了又嫌弃女孩爱上了他的钱,遂理直气壮分手转投其他目标。
香槟砰地一声打开。
富小景夹在这两人中间,举起细长高脚杯和大家一起举杯祝贺罗扬和许薇相恋两个月。
“薇薇,之前都是别的女孩子围着罗扬转,只有你,他是下了狠心追的。”
许薇翘起嘴,用她含嗔带甜的声音对着林越说,“都有哪些女孩子追他?你可不能瞒我。”
“罗扬,我可说了?”林越对着罗扬发出意味深长地笑。
富小景埋头吃自己煎的牛排,今天的牛排不错,很有嚼劲。她吃得很快,碟子里的牛排差不多已被她吃光。
“你们女孩子都该学学小景,想吃就吃,一天到晚减肥多没意思。”
富小景手上的刀叉停顿了一秒,不过很快就把目标瞄准了最后一小块牛排。
林越招惹的对象都十分明确:长得不错;家里没钱。总而言之,他最中意那种易勾引、好脱手的女孩子。
孟潇潇开了口,“你们男人,一边说喜欢吃货,一边又嫌女朋友胖,我算是看透你们了。小景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我得告别单身才能学小景这么随心所欲。”
“小景又有男朋友了?不知道我认识不认识?”
“你恐怕不认识,我也是昨天才看见的。我这一见就忘不了了,你都不知道小景男朋友的车有多酷。”
“你什么豪车没见过,什么车还能惊着你?”
孟潇潇扑哧一乐,忙用纸巾掩住嘴,愣了愣才说,“我敢保证曼哈顿找不出第二辆来。”说着她拿出手机去翻相册,“小景,你介不介意我把照片给大家看一看?”
富小景擦了擦嘴,抬起头,“首先,人家不是我男朋友;第二,我确实觉得他人挺酷的,开辆豪车就能让某些势利的人高看一眼,可他偏不这么做。你尽管让大家看,既然你把大家好奇心吊起来了,不满足多不厚道。”
客厅暖气温度很高,孟潇潇的手冻在那里,连脸上的笑也给冻住了。
“潇潇,到底是什么车?”
孟潇潇已没了刚才的心气儿,随手把手机丢给林越,林越把照片向同桌的人展示,要是富小景不说那句话,大家也乐得拿那车找几句乐子,但她那么一说,笑点低的也只好憋着。
车如果出现在美中大农村,也算不上多罕见,但在曼哈顿,确实有值得讨论的价值。
孟潇潇此时已找到了反击富小景的话:他哪里是不想买,分明是买不起。就像你背个几美刀的包,却说自己不爱爱马仕,鬼才信。
只是她这番话已经错过了发表的最好时机,只能等待下一次出击。
富小景和她的绯闻男友只是小小插曲,聚会的中心还是在许薇和罗扬这一对壁人身上,整体气氛十分欢乐祥和。
席间,不知谁把话题转到了华尔街的顾姓风云人物身上。
2008年的那场危机成全了Ewan,在此之前,他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基金经理,管理着一个资产规模不到一亿美金的对冲基金,固执地住在史丹顿,为追求高收益,主要投资不良资产,到曼哈顿谈生意要乘免费轮渡,华尔街的实习生都未必把他当成个人物看待。但和几大投行对赌成功后,他很快声名鹊起,资产管理规模已经翻了上百倍,这和AUM动辄上千亿美金的大基金比起来虽然算不上什么,但对于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异乡人来说,实在算得上惊艳。
“我看官网上他们基金投研人员才13个人,人均AUM超过7个亿。”
“他的基金只招数学系博士,可他自己还是本科肄业……”
孟潇潇对此人毫无了解,但忍不住凑热闹,“帅不帅?”
“据说长得还行,不过只是据说,连张清晰照片都没有。”
“可能是怕自己哪天被干掉吧……华尔街比他牛的多了去了,像他这么狂的可没几个。而且,基金都这个规模了,还主做不良资产投资,早晚有一天,他得毁在自己制定的策略上。”
孟潇潇反对道,“连张照片都不露,叫狂?”
林越冲她笑,“你们学艺术的看待事物可真有意思。你可以看看他最近有多少官司要打,和他打官司的都是什么人,律师团是什么阵容,他大概率要败诉……要是他愿意出庭的话,你可以申请去旁听,或许可以一睹真容,看他到底是不是你梦中的那匹白马。”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危机,有人破产清零,也有人功成名就。
富小景不恰当地联想到了自己破产的母亲,顿时对他们这些动辄几十亿的谈话毫无兴致,再次祝许薇生日快乐后,起身离席。
她从匣子里取出包装纸,把罗拉送她的巧克力包好,打了个大大的蝴蝶结,又写了一张生日贺片转身回客厅送给许薇。
坐到书桌前打印材料,过了一分钟,喷墨打印机才缓缓吐出一张纸,纸上三分之二的字有重影。
林越发来短信,夸她越来越漂亮了。
她内心呸了一声,没再回。
而后林越又发来一条信息:小景,你本科是不是学希伯来语?我最近也想学,你能不能不吝赐教下?
富小景马上回道:我学艺不精,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大概过了十秒,林越那边又蹦出了一条信息:一小时一百五怎么样?别误会,不是人民币,是美刀。
尽管明知道那不过是林越的鱼饵,但富小景看到一小时一百五十美刀这个数字,心确实为之激动了下。
如果不是林越名声太差,她几乎就要答应了。林越的坏名声早就传扬了出去,她同他混在一起,哪怕什么不发生罗曼史,别人也会以为她是个图钱的拜金女,还是眼皮子最浅的那类。
她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
接着林越又发来短信,问她喜欢芬迪还是香奈儿。
富小景激动地打了一行字:我他妈喜欢爱马仕。但最终在发出去前删了。
虽然这也不失为一个拒绝的法子,但产生的后果还是很严重的。
富小景对着黑屏的电脑苦笑了下。
她实在是适合笑的,一笑连带着眉毛上的那颗痣都生动起来。为着这笑,有不少男同学追求过她。当然不是因为她倾国倾城,颠倒众生,不过是她长得还行看起来很好追。
whatsapp上又跳出一条新消息,那个52岁的基金经理约她在广场酒店见面,信中说,如果她愿意前来的话,他会在房间为她预约一位按摩师,那是他见过的最好的按摩师,曾经服务过如今的第一夫人。
富小景并未直接说去还是不去,她回复说自己是一名虔诚的新教徒,每周都要去教堂做礼拜,吃个水果都要划十字感谢上帝恩赐,信仰使她不能接受婚前性行为。末尾很谦卑地问对方是否能接受。
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她再未收到任何回复。
第7章
那之后,林越又频繁给富小景发过几条消息,问她是不是对课程价格不满意,不满意的话他还可以涨。
富小景到底没经住诱惑,试探性地问,你想学现代希伯来语还是圣经希伯来语?
林越:都挺想学的。
富小景:那你觉得在哪儿上课合适?
林越马上回:你和人合租,我过去自然不方便,不如你到我这儿来,我每晚可以送你回家。
富小景:那不太好吧。
林越:你是不放心我?你可以白天过来。
富小景:人言可畏。
林越:那你说在哪儿?咖啡馆?
富小景:视频,你在你家,我在我家。你觉得是不是很好?就算你在外度假,也可以随时听课。时间你定,我尽量配合你。价钱嘛,前五节课,我先给你打六折,钱一次一结,你不满意可以随时终止。
富小景只能妥协到这里为止,如果林越拒绝的话,她只能忍痛割钱了。
林越同意视频一对一授课的当天,富小景就从图书馆借来了一大堆教材,开始认真备起课来。
她的时间被访谈、整理录音材料、查阅投稿参考文献、写评审意见、备课上课给占满了,再无多余的空当去伤春悲秋,偶尔挤出时间在亚马逊上比较各大打印机录音笔的功能价格,妄图寻找最具性价比的产品。只有在夜间听肯尼基的间隙,她会想起那天从天窗窥到的星星,顺便回忆起那个开车的人。
那天之后,再没下过雪,富小景也就没再能呼吸到雪后的空气。
许薇去奥兰多度假了,还丢了一个手镯在沙发上。
富小景已经习惯于蜗居在七平米的卧室,所以并没留意到。
那只手镯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儿,等待有心人把它取走。
再次听到顾垣的声音,是在给林越上课的间隙。手边放着一杯速溶咖啡,富小景坐在电脑前把同一个音连续发了五遍。
屏幕那边的林越穿着浴袍仰卧在沙发上,手里捧着红酒。他的姿势越来越随意。
“下次你能不能穿正式一点?”
“你觉得怎样才算正式,我很乐意听你的意见。”
“如果你对我的课不满意,随时可以终止,不用把不屑一听表达得这么委婉。”
林越的身子慢慢坐直了些,“小景,你这么说可是误会我了。咱们继续上课吧,希伯来语‘我爱你’怎么说?”
手机是在这时响的,富小景向林越道了歉便去接电话。
“我就在你楼下,我有东西给你,你出来拿下。”
还没等富小景回复,电话就挂了。
富小景再次向林越道歉,说今天的课就到这里,改天她多上半个小时。
“你男朋友来的电话?”
“再见。”富小景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在林越面前强调自己没男朋友,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为在林越面前标榜自己是个正经人,她穿得过于正经了,头发高高盘起,领子上的扣子扣到最上面,像是中学教导主任。她把头发放下,披了件大衣,匆匆出了门。
她是跑着下去的,上次天上是满坑满谷的星星,连个月牙都没有,如今十天过去了,半轮月亮隐在云里,影影绰绰的,一点儿都不真切。
离他越近,脚步越慢。走到近前,富小景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冲他挥手微笑,见他不回应,晃动的手冻在空气中,为了掩饰尴尬,手去理耳后的头发。
车还是那辆车,他打开后备箱取出一个大号皮箱。
“你放大衣里的那两百块我花了,而且我想还你你未必要。上次你不是说你没唱机吗?这个还不坏,你暂时能用一阵儿。”
富小景那次同他说房东送了她两盘黑胶唱片,她没唱盘,于是唱片只能躺在书架上吃土,没成想他还记着。
“那次本该我请你的,反倒让你垫付了我的酒钱。那两百块是我应该还你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请我喝了杯橙汁。”
“那怎么能算?”
“算不算得我说了算。”说着顾垣把箱子立到她的腿前,“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自己提上去。”
“可我……”富小景的手仍缩在大衣口袋里。
“这儿还有俩音箱,你自己会连吧。”
“我……不会。”
“不会也没事儿,特别容易,到时候你真没办法,可以给我打电话。”
“我真不用这个。唱机和手机播放器对我没什么本质区别,这个不适合我。你就算把这个给我,我也没钱去买唱片。真的,请你拿回去吧。”凡是烧钱的东西都不适合她。
“怪我没跟你打招呼,可我来都来了,你总不能让我白跑一趟。”
顾垣把装音箱的小箱子塞到她怀里,自己拎起那个大皮箱,“太沉了,我送你到电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