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三刀——孟中得意
孟中得意  发于:2020年03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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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就是,罗扬眼里哪夹得下她?她怎么还在这里住得下去?”
  许薇被戳中了心事,“她不走,我总不能赶她走。”
  “有的是法子让她走,你就是太心软。”
  “赶她走容易,可后续呢?我可不想让人以为我吃她的醋。”
  “我有个现成的法子,你过几天不是去奥兰多度假吗你走之前在客厅里安个针孔摄像头,再随便把卡地亚手镯丢在显眼的位置。她能忍得住一次不拿,能忍得住一周吗?到时候录下来,她不滚也得滚!”
  “我再想想……”
  “你对她可够仁至义尽了,不是你,她哪里住得上这里的房子。她那点儿预算也只能去住皇后区了。再说你也没强迫她。”
  “我……你这样说对小景不公平。”
  “你以前可不是……”
  许薇转头向富小景笑,“小景,你回来了?”
  富小景很反感开门似摔门的人,所以她怕惊扰到别人,每次开门都极轻。她一进门就听见孟潇潇在贬低她。
  “孟小姐,你怎么就认定我不和薇薇合租就会去住皇后区呢?新泽西和布鲁克林黑人区也能找到便宜房子啊。你关于我们穷人的想象力真是太匮乏了。”
  孟潇潇虽然看不上富小景,但背后说人坏话被当事人听到了,终究做不到理直气壮,只好不接茬。
  “罗扬送的松露巧克力,你要不要吃?”许薇友善地建议道,她那张脸长得极甜,说话声音更甜,一开口,仿佛要把人给溶化了。
  富小景一边套鞋套一边说,“不了,谢谢。”
  玄关的一面大鞋柜是属于许薇的,虽然没写进合同里,但属于默认条款。富小景的其他鞋子都挤在自己的小卧室里,唯有一双拖鞋和许薇待客的拖鞋搁到一排鞋架上,为了与其他拖鞋区分开,她的拖鞋颜色分外醒目,每次这双拖鞋都能成为聚会的谈资,几次下来,她干脆把拖鞋拿到卧室,每次一进门先带鞋套,到了卧室再换鞋。
  “薇薇,我把钱转给你了。”
  “不用这么急。你要没钱,就先用着。”
  “谢啦,不过我还没到那地步。”
  “小景,明天我请朋友来家吃饭,你可不可以帮我煎下牛排?米其林大厨也没你煎得好。”
  富小景本想拒绝,但一想到人家刚帮了自己的忙,便说,“是晚上吗?我白天有事要去图书馆,如果是午饭我就没办法了。”
  “嗯,晚上。”
  “那好,我争取早点儿回来。”说着,富小景回了自己卧室。
  到了卧室,富小景换了睡衣去洗澡。这套房里有两个卫生间,一个在许薇的主卧里,另一个是公用的。说是公用,但许薇是不会用的。富小景一开始看房时,还为此窃喜,以为自己能独占一个卫生间,后来发现纯属多想。这套房的客厅很大,很适合办party,许薇又喜欢社交,所以一直都很热闹。有时富小景夜里从图书馆回来想洗澡睡觉,卫生间里的灯仍亮着,她只好一边敲键盘一边竖起耳朵听卫生间门开合的声音。确认门开了,赶紧冲进里面洗漱。经常洗到一半,便有人敲门,问她什么时候能出来。
  久而久之,她洗澡时心里像安了一个钟,每过一分钟,便响一下。哪怕并没有和人抢她卫生间,她心里的那面钟也没停止过。现在她已经把洗澡时间精准地控制到了八分钟,不多不少。
  卫生间里的洗漱用品都是许薇为客人准备的。富小景只好把自己的洗漱用具装到小号储物箱里,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她很快就适应了这种生活,并认为理所应当。
  她现在的租金并不比在哈林区多多少,地段却好很多,相对应地,她要放弃一些东西。
  为了对得起自己的租金,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把自己的活动空间缩小到了七平的小卧室,客厅是属于许薇的,尽管理论上那是公共区域。为了不旁观罗扬和许薇的缠绵场面,她每晚都在图书馆呆到凌晨,然后第二天在许薇没起床时,匆匆吃个早饭离开。
  她每月交租金,活得却像个寄人篱下者。世上没有后悔药,如果有,她宁可继续住在哈林区每晚听枪响,也不和许薇合租。但现在她也不能搬走,她主动搬走,原来的押金就黄了,找新房子也要付押金,租期最少一年,她也就租半年,不出意外的话,下半年她就要去纽黑文读博。里外里赔的钱都够富文玉来纽约转一圈的了。
  无论如何,今年夏天,至少得请富文玉到纽约玩一次。以防万一,母亲打来的三千块也不能动。
  “如果目前的生活让你痛苦,就把它当成一场田野调查。”富小景在桌上贴了一张小纸条,时不时看一看。
  没有什么事是糖解决不了的,如果一颗不够,那就两颗。
  富小景的嘴里嚼着最后一颗玫瑰软糖,眼睛盯着电脑屏幕。
  这已经是第三十九位教授给她回信了,但没有一个人给她一份工作。
  富小景的硕士老板对她可谓是仁至义尽。即使中风也努力在她的推荐信上签了名字,还坚持给她发工资到寒假,但也只能到寒假为止。接下来她必须去找别的工作。

  由奢入俭难,富小景自从做了助教之后,就不太想去做给校内停车场贴罚单、站在柜台前卖咖啡之类的校内工作了,而且现在是留学申请淡季,外快也难赚,光靠贴罚单的钱也很难维持生活。最理想的就是去做助教或者助研。
  富文玉经常嘱咐富小景要和教授们搞好关系,为此邮了一堆具有中华特色的纪念品让她用于礼尚往来,熊猫书签、剪纸、刺绣……这些东西在圣诞节都派上了用场。富小景在每份礼物里都放了贺卡,每张贺卡祝词都精准定制,绝无雷同,深刻表达了富小景对收信人绵延不绝的敬重和爱戴之情,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圣诞节前,富小景捧着礼物一个个去敲教授们办公室的门,那天她收获了一堆巧克力和糖果。
  送完礼物她又发电子邮件再次祝福,把她的敬爱之情换了一种描述,但中心还是一样的,信的末尾,她委婉表示自己需要一份工作,并附上了自己的简历。她甚至给东亚系发邮件,问他们需不需要一位中文助教。比较文学系也收到了她的邮件,并且给了她回复,回复说暂时不需要一位希伯来语助教。
  她本科是学希伯来语的,高考为了能进A大,报了小语种提前批,希伯来语四年一招,那年省里恰好有一个招生指标。后来高考分下来,她超常发挥,分数甚至能去读经济,但档案已被提走,只好认命。上学时,她对社工萌生了兴趣,便去读了个双学位。她本来想本科毕业后读社工的,C大半年的交换经历让她改变了想法。
  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选择得对不对,以她的家境,她应该去读法律读医学读CS读任何能赚钱的专业,唯独不是人类学。
  从圣诞到元旦再到今天,她发出的邮件都陆陆续续有了回复,但回复好像出自统一模板,感谢她,肯定她,但暂时没工作给她。
  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陌生号码来电。
  声音出乎意料地熟悉。
  她的号码说得极快,根本没想他会记下来。
  “你到家了吗?”
  “到了。你的糖很好。”
  “你喜欢就好。玫瑰味的最好吃,橘子味的也不错,就是那个榛子的,如果你细嚼的话,也特别好。”
  “你明晚有空吗?”
  “哦,明晚我和别人约好了。”
  “最近两周你什么时候有空?”
  富小景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像都没有。”
  鲁迅他老人家说过,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但富小景现在不想挤。
  “那好吧,晚安。”
  “晚安。”
  等顾垣挂了,手机屏还贴在富小景的脸上。
  她想,今后他恐怕不会再联系她了。
  可也只能这样。她再也付不起下一杯酒钱了。
  夜里,她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听肯尼基的《回家》。越听越清醒,跳坐到书桌上去看星星,玻璃窗上最清楚的不是星星,而是她的脸。她去翻铁盒找糖,里面已空无一物。于是只好拿起边上的黑牌伏特加,就着手边一块钱一加仑的橙汁,给自己调了一杯螺丝刀。
  宿舍会有的,全奖也会有的。
  至于爱人,爱有没有吧……
  这么想着,富小景又喝了一口酒。
 
 
第6章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富小景被闹钟吵醒,她头疼得要炸了,想都没想就把闹钟摁掉,继续赖在床上打滚。一分钟后她从床上跳了起来,趿着拖鞋去洗漱。
  洗漱完第一时间坐在电脑前查看邮箱。
  最新的邮件是罗拉教授发来的。
  罗拉是C大人类学系的终身教授,也是业界大刊的主编,她邀富小景给期刊投稿写评审意见。
  富小景曾被这家期刊拒过稿,被拒的稿件最终发在另一家影响力稍逊的期刊上。
  罗拉教授约她上午十点在系里办公室见面。
  富小景到得比约定的时间早不少。为了这次见面,她特意搽了口红遮了黑眼圈,最里面的衬衫和裤子都重新烫过,连马丁靴都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但当罗拉的眼神在她身上扫过时,富小景立刻底气不足。她的青春并没给她带来自信,反而让她心虚。
  岁月在罗拉脸上留下的痕迹,反而更增添了她的韵味。以亚洲人的眼光来看,她的五官并不算美,单眼皮,眼睛狭长,鼻子不够挺,脸太过平面,但她有一种气场让人忽略她五官的瑕疵。她越老越美。
  富小景开始以为这美是岁月带给她的,后来发现那太片面。她的美是岁月累积的成功和金钱支撑的。没了成功和金钱,岁月带来的多是皱纹和下垂。
  罗拉是一个成功的女人。
  不同于理工科,文科的科研经费少得可怜,人类学系也不例外。但罗拉是人类学系的例外,她手握大把基金,财大气粗,门下的博士生要比别家阔气得多。
  在资本主导的社会,钱是通行证和护身符,学界也不例外。谁有大把经费,谁就有底气。申不到经费,在自己学生面前都牛气不起来。没拿到终身教职,经费一断,随时可能走人。
  罗拉是中越混血,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但她开口却是一股牛津腔。
  “你之前学过四年希伯来语,怎么想到中途去读人类学?”
  富小景把当初申请材料上的标准答案又用口语复述了一遍。
  “《旧约》原典你一定系统读过吧。”
  富小景点点头,就是因为读不下去了才转的人类学。
  “你最近在做哪方面的课题?”
  富小景如实讲了自己的困惑,“研究对象一旦知情,我就变成了一面镜子,再诚实的人面对镜子,也会不自觉地美化自己,刻意挑选最好的姿态,真实度就会大打折扣。”
  “你或许可以换个思路。”罗拉的点拨到此为止。
  即使她是罗拉的亲学生,罗拉也不可能明白无误地告诉她去隐藏身份,那里面的学术风险实在太大。一旦录音爆出,罗拉多年声誉可能毁于一旦。
  罗拉早年做的课题是最庸俗的美国人也关注的,那是一条快速成名的路径。在获得终身教职前,她多次在学术伦理边缘疯狂试探,不止一个研究对象把她告上过法庭,但最终有惊无险。她的丈夫是曼哈顿中城某个“白鞋”律所的资深合伙人,这实在是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而功成名就后,罗拉不再触碰任何有争议的课题。
  罗拉的成名经历不可复制,至少对富小景如此,她并没有一个做律师的丈夫可以帮她打官司。
  而且,大所律师意味着高收入,罗拉即使学术生涯断了也可回家做全职太太。富小景可没人托底。
  在短暂寒暄后,罗拉转到正题上来。她把面前的文件夹推到富小景面前,“鉴于你的学术背景,我相信你能胜任这份工作。”
  两篇期刊投稿一篇是关于美国犹太社区的,另一篇是关于中国东北犹太人的研究。
  富小景并不是第一次写评审意见,她的硕士老板是多家期刊的审稿人,但审稿是一份十分繁杂的工作,受人之禄,忠人之事,富小景做助教的一大任务就是为老板草拟审稿意见。她自己也收到过一些小稿的审稿邀约,但因为没时间没审稿费,大部分都拒了。
  但这次不一样,做大刊的审稿人对她的学术生涯很有裨益,更何况罗拉亲自邀她面谈。
  临走前,罗拉对她说,“谢谢你的礼物。”
  富小景带了一小罐茶叶作为伴手礼,作为回礼,罗拉送给了她一盒巧克力。
  告别罗拉后,除了中途抽出五分钟吃了一个黑面包,富小景一直在看她需要审稿的论文。
  她本来是打算整理访谈录音材料的,录音笔坏了,幸亏电脑里还有备份。可买新录音笔也要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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