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前让人送来的摆设物件,不少都还在库房积灰呢,”南云摇了摇头,“我不缺什么东西。”
萧元景啧了声,半带抱怨地说道:“你可真是无欲无求。”
简直让人连献殷勤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勤俭持家还不好?”南云笑盈盈的,同他玩笑道。
萧元景倒是莫名被取悦到了,顺势夸了句:“好,很好。”
两人在里间留了会儿,便准备回府去了。
南云原以为徐知行应当已经离开,可一到大堂,才发现他竟然还在。
徐知行刚选定好了一副字画,着人给取下装了起来,他目光落在南云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瞬,随后方才向萧元景行礼问候。
萧元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算是受了他这一礼,但却并没要多寒暄的意思,直接带着南云离了这集雅轩。
南云倒是倍感稀奇。
要知道萧元景可是出了名的好说话,就连对着方才上赶着来献殷勤的小官,也没表露出什么不耐。
相较而言,他对徐知行的态度,已然算得上是疏冷了。
也不知这两人之间是有什么过节。
许是因着将徐知音许给太子的缘故,萧元景与徐家坏了交情,连带着对他家的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南云漫不经心地想着。她向来不会遮掩情绪,萧元景一眼就看出她的走神,抬手扶着她上了马车后,慢悠悠地问道:“这又是在想什么呢?”
“我觉着……”南云斟酌着措辞,谨慎地问道,“你仿佛不大喜欢那位徐公子?”
萧元景眉尖一挑:“你竟认得他?”
“先前在齐府,我同成玉公主在一处时,曾远远地见了他一面,听公主提过了几句,故而认得。”
萧元景并没直接回答南云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阿姐是怎么说的?”
南云回忆了下那日成玉的说辞,犹豫片刻后,轻声道:“公主说他性情孤僻,名声仿佛也不大好,格外凉薄些,是个靠着祖荫混日子的公子哥。”
她说这话时小心翼翼的,又着意压低了声音,像是生怕被旁人听到似的。显然是不常在背后说人是非,不过是转述成玉的话罢了,还未怎么,自己便先心虚起来了。
不说旁的,萧元景看着南云这模样,便忍不住先笑了起来,抬手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
南云向后仰了仰,想要避开他作弄的手,又含糊不清地问了句:“我说的可是不对?”
“半对半错。”萧元景言简意赅地评价了句,可却没多做解释。
萧元景不肯明说,南云也摸不清他这话究竟是说徐知行并不孤僻凉薄,还是说他并不是个靠祖荫混日子的,有些发懵。
“这些事情你就不用管了,与你没什么干系,”萧元景总算是松开了南云,转而却又额外嘱咐了句,“离他远些就是。”
虽说萧元景并没直接回答她最初那个问题,可这一番交谈下来,南云也不难意识到,萧元景的确是不怎么喜欢徐知行的。
她点点头,应了下来。
南云与徐知行八竿子打不着,萧元景也并不曾将这闲聊放在心上,可没出两日,他就在一场赏花诗宴上遇着了徐知行。
萧元景与徐知行性情不合,并无交情,再加上徐家如今已经是太子一派,平素里见了面也不过寒暄一句,并没什么旁的话好说。
可这一回,徐知行却破天荒地端了杯酒来,像是要与他攀谈的模样。
饶是萧元景素来淡定,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心中更是将近来的事情都想了个遍,试图琢磨徐知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若我没记错,你素来不喜这样的场合,今日怎么突然有了兴致?”萧元景喝了半盏酒,似笑非笑道。
这赏花宴松散得很,众人早就三三两两散开,作诗去了。
徐知行四下扫了眼,而后微微一笑:“我这次来,是专程为了见您一面。”
旁人这么说,接下来的话兴许会是奉承,可轮到徐知行来说这话,却霎时让萧元景没了闲情逸致。
都不用想,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萧元景将杯盏放下,抬眼问道:“何事?”
徐知行倒是格外爽快些,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答道:“与您府中那位侧妃有关。”
萧元景:“……”
就方才那么会儿功夫,他心中已经将近来的朝事过了一遍,尤其是与太子有关的事宜,可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徐知行竟然会提到南云。
这一步棋实在是出人意料,萧元景脸色微变,并没说话,只是将长眉一挑,等着徐知行自己讲下去。
“王爷应当也看出来了,您府中那位姜侧妃的相貌,与舍妹有几分相仿。”徐知行道。
他口中的这个“舍妹”,指的便是如今已为太子妃的徐知音。
南云的相貌与徐知音相仿,这并不难看出,若非是因着这个缘故,当初梁氏也不会想方设法地将南云带进宁王府来。
萧元景不瞎,自然也能看得出来,只是他不大明白,徐知行骤然提起此事是为了什么。
当初徐知音一厢情愿,觉着他是因着这个缘故才会对南云另眼相看,还曾在行宫之时纠缠过。
可徐知行并不是个蠢人,萧元景并不觉着他会这么想。
徐知行自然不是打的这个主意,他停顿片刻后,见萧元景仍旧不接话,便自顾自地说道:“王爷或许有所不知,我还有一流落在外的妹妹。”
萧元景瞳孔一缩,心中霎时如翻江倒海一般,片刻后方才强压下那股震惊,反问道:“此话当真?这么些年来,我的确从未听人提过,伯恩侯府竟还曾有过姑娘失落在外?”
若真有这么个人,伯恩侯府如何能瞒得这么严实,半点风声都未曾泄露?这些年来,也从未遣人寻找过?
可话说回来,徐知行应当也不会专程撒这个会被戳破的谎。
“谁家还没个阴私之事?掩而不提,自然有其缘由。”徐知行说这话时面色如常,仿佛是在议论什么不相干的事情一样。
萧元景是个聪明人,初时的震惊过后,便开始冷静下来梳理这件事情。
虽然徐知行尚未说明,但萧元景几乎已经能确准,纵然南云真是伯恩侯府失落在外的姑娘,也不会是如今这位伯夫人所生。
若非如此,断然不会被遮掩许多年。
萧元景问道:“依你的意思,她是侯府庶出的女儿?”
徐知行摇了摇头,他像是带了张假面似的,神情几乎没什么变化,平静地说道:“王爷若想知道当年旧事,不如同我做个交易。”
周遭热闹得很,有风拂过,携卷着阵阵花香。
萧元景沉默了会儿,复又抬眼看向他:“你且说来听听。”
第076章
萧元景回到家时, 南云正在窗下坐着, 聚精会神地研究着手中的棋谱, 听到外间传来侍女们行礼问安的声音后,随即站起身来迎了出去。
早些时候萧元景出门前, 两人下了半局棋, 而后搁在那里了。她在家中左右无事, 便特地翻了不少棋谱,对着那残棋钻研了大半日,琢磨着怎么才能赢了萧元景。
“你可算回来了,”南云尚未出内室, 便笑开了, “快来同我把早上那局棋给下完……”
她话还没说完, 见着萧元景的神情不大对,哑了下,随即又关切道:“怎么了, 可是有什么麻烦事?”
萧元景这个人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纵然是有什么麻烦事, 也从来都是自己担, 不会带到她面前。
只是今日从徐知行那里得知的事情实在太过出人意料,以至于他再见着南云,竟没能遮掩好。
这件事……他只听了徐知行的一面之词,虽知道八成没错,但在彻底确准、理清之前,是并没准备告诉南云的。
“没什么, ”萧元景勾了勾唇,若无其事地笑道,“听那些人咬文嚼字了大半日,有些累。”
南云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果真?”
与萧元景相处这么久,她虽说不出个所以然,但还是直觉着萧元景瞒了些事情。
“不然还能是怎样,难道还有谁能为难我不成?”萧元景打定了主意要瞒她,做出与平时无异的模样,在她下巴上勾了下,调笑道,“这么担心我啊?”
这屋中还有侍女在,南云脸一红,转身回了内室,将方才的疑惑搁置下来。
萧元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南云又探出半个身子来,与他笑道:“快来同我下完那局棋,我钻研了许久,说不准能赢你呢。”
南云虽放了大话,但心中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与萧元景在棋力上的差距可不只是一星半点,绝非是临时抱佛脚就能赢过去的。
可也不知是怎的,这棋越下越不对,南云原以为这是萧元景的新法子,可到最后她竟真险胜了。
“我赢了?”南云盯着那棋局看了会儿,抬头追问萧元景,“你是不是放水,有意让我了?”
萧元景:“……”
他在别的事情上宠着南云,可在下棋时,是不会刻意相让的。这次也只是因着心有杂念,总是屡屡跑神,再加上南云早有准备,所以最后没能赢。
“并没,”萧元景夸道,“是你比先前厉害了。”
南云受了他这句称赞,先是抿唇笑了,随即又正色道:“少懵我,我对自己的斤两还是有数的。”
想了想,她又皱眉问道:“你是不是太累了?若是这样,就不要陪我耗着了,先去歇息吧。”
萧元景含糊地应了声,起身道:“我忽而想起还有件事要料理,回正院一趟,晚些时候再来陪你。”
“好,”南云点点头,“你只管去忙。”
南云已经能确准,萧元景的确是有事,只是不愿讲。想来她也帮不上什么,能做的就是不让他分心了。
萧元景抚了抚她的鬓发,这才离了风荷院,顺路将柳嬷嬷给叫走了。
正院书房。
柳嬷嬷不明所以地跟到了这里,一头雾水,见萧元景沉吟不语,忍不住问道:“王爷特地将老奴叫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嬷嬷先坐,我的确有一桩事想问一问您。”萧元景抬眼看向她,“你可听过宁烟这个名字?”
柳嬷嬷先是一愣,及至想起这名字的主人后,脸色微变,迟疑道:“王爷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萧元景避而不答,反问道:“嬷嬷这样,就是知道的意思了。”
柳嬷嬷是自幼看着他长大的,一见这模样,便知道他是铁了心要问的,低头想了会儿,长叹道:“这些年是没人提了,可往前数个十几二十年,知道这名字的人也不少。”
萧元景也不说话,只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当年贤妃宠冠六宫,消息也灵通得很,柳嬷嬷跟在她身旁,对那些个世家间的事情了若指掌。
只是到底年岁久远,她需得好好想想,才能理清当年那事。
“宁烟这个人,算是伯恩候府的一笔债。”柳嬷嬷回想着当年的事情,也觉着唏嘘,“二十年前,老侯爷还在,如今的这位伯恩候还是世子……”
伯恩候姓徐,名承光,二十年前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在京中的名声也很好。他自小习武,后又从军,不过弱冠之年便有军功在身,与那些仰仗着祖荫的纨绔子弟大不相同,可谓是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那时他总归是年纪轻,志得意满时便难免心浮气躁,反而在阴沟里翻了船,险些丢了命,九死一生地逃出来。
他那时已是重伤在身,勉强脱困之后便昏迷不醒,倒在了山中。原以为会命丧于此,可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却是在一户农家,睁眼见着的头一个人便是宁烟。
宁烟的爹娘皆已过世,一人独居,靠着卖绣活等零零散散的东西赚些银钱,倒也能过活。她是上山采草药的时候捡到的徐承光,见他还有气息,于心不忍,便千辛万苦地将他给带回了山下的家中。
孤男寡女在一处,总是难免会生出情愫来,更何况宁烟生得很好,性情温良和善,于他又有救命之恩。
徐承光在宁家养了半月的伤,定了情,他并没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承许了宁烟将来定会明媒正娶迎她过门,将玉佩留下当了信物,而后便回了京。
他终归是年轻,一腔热血,并没考虑周全。
要知道两人的身份天差地隔,纵然是有情,家中的长辈也绝不会应允。毕竟他将来可是要承袭爵位的人,堂堂伯恩候的夫人,岂能是那样一个寻常的民女?
言及此,柳嬷嬷叹了口气,复又说道:“当初世子也算得上是左右为难吧,毕竟一方是家中长辈,一方是有恩有情的恋人,无论选了哪个,都是要负了另一方的……可他千万不该,做了最错的决定。”